幾分鐘后,隔壁小院里,掛滿冰棱的杏樹下,有兩位女子相對而坐。
一位身穿紅衣,內里一襲白襯,身形高挑,一根紅繩束起高馬尾,背后背著一把青峰劍,腳下黑靴,眉宇間盡顯英氣。
正是如今擔任青山縣巡山校尉的練霓裳!
對面,方青竹一襲白衣,姿容清麗,眸中燦若點星,眉間點著三花印,與周圍冰天雪地相襯,透著一股淡雅氣質。
此時,樹下石桌旁,一位頭上扎著藍底白點碎花巾,身穿灰色襖裙,腰間圍著一件洗的發白圍裙的婦人彎身從托盞里端出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一點山果干,放在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圍裙。
“民婦這里簡陋,招待寒酸了些,這外面天冷,我屋里有爐火,要是不嫌棄.”
練霓裳這時輕聲道,
“花姐無需拘束,我等修行在身,這等風寒不懼什么,還是我們叨擾了。”
這婦人聽練霓裳稱她姐,有些受寵若驚,
“哎,使不得,民婦哪敢當大人面放肆。”
練霓裳微搖了搖頭,“兄長當初在青山時,與您友鄰,我這哪算哪。”
花姐聽到這話,不由眼眶有些熱,“陳大人是青山縣的大恩人,是民婦高攀了。也不怕您各位笑話,婦人有時候怪想,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時候會回鄉看看。”
說著,婦人抹了抹眼睛,就要退下去,“不好意思,讓兩位笑話了,您們聊,民婦就先退下了。”
“花姐稍等,霓裳有一件事想問!”練霓裳這時開口,眼神一動,“這兩天你可見那位吳老先生來兄長的院子?”
花姐聽了這,身子頓住,“您說的是那位幫陳大人看守院子的老人家?”
“沒錯!”
“這幾日都沒見,說也奇怪,這位老人家有兩天,不對,三天沒來了,民婦記得他隔一天來一次,給陳大人的院子打掃,都恨不得天天來,都是天還沒亮的時候。”
“該不會是老人家生病了吧,天寒地凍的,這雪下的怪,聽人說世道要變了,這可不行啊,大家剛過上一點安穩日子。”
花姐就住在陳淵的院子旁邊,知道這位老人家時常天還沒亮就來陳淵,被練霓裳這么一問,也覺得奇怪,話匣子也打開了。
“且放寬心,青山無事,你先回屋吧,這天氣寒。”
練霓裳輕聲開口,說話的間隙,只見嗖嗖兩道殘影,一下子竄到了對面方青竹的肩上,是小白狐和小松鼠。
“哎”
花姐應了聲,準備回屋。
而這時,
“吱吱”
小松鼠從方青竹的肩膀上跳到桌上,跳到那裝著山果干的盤子邊,兩只小爪子抱住一顆,隨后往口里一塞,塞得腮幫子鼓鼓的,隨后朝著內屋方向吱吱叫了一聲。
“娘,我也想吃!”一個聲音傳來。
只是在屋門口,帶著虎頭帽,虎頭虎腦的虎娃看見小松鼠吧唧著嘴巴吃果干,也眼饞,快步小跑過去。
走回去的花姐,趕緊把手放在兒子的耳邊上一揪,把這丟人現眼的小王八蛋扭回屋里。
“吃你娘的屁,沒大沒小!”
見自己的“朋友”吃癟,小松鼠趕緊兩只爪子抓了兩把果干,隨后肚子一鼓,“刷”地一下沖進了屋里。
小狐貍緊隨其后。
很快,屋里傳出虎娃高興的聲音。
而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幾月不見,想不到練姑娘武道精進如此迅速,已經進階天關,恭喜。”
方青竹開口,帶著一些意外,她當初為了突破天關,結果困在夜航船中,經歷了不少兇險,才在之后晉升天關。
“僥幸罷了,兄長走馬上任前贈與不少天關妖魔血肉,方小姐當時也在,霓裳不過運氣好,靠著這些東西,把自己堆進了天關,根基尚且不穩。”練霓裳如今已經進階天關,只是氣息有些不穩,顯然剛突破不久。
正如她所說,她能在短時間內快速進階天關,就是靠陳淵之前給的妖魔血肉,加上青山縣這數月內甚是平靜,讓她能夠呆在山中安心修煉,才得以有這樣的武道精進。
“陳兄為人蕭灑豪闊,英雄人物,如今名震蜀地,誰能想到數月前,你我三人還在那小院里,如此故地重游,不免心生恍惚。對了,練姑娘怎么這時來了這里?陳兄的小院人去鏤空,又有禁制封鎖。”
“出了點事!”練霓裳秀眉一皺,露出幾分憂心。
聽到這,方青竹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練姑娘剛才問的老人家,莫非是當初陳兄身邊那位姓吳的老人,與他有關”
練霓裳“嗯”了一聲,隨后一雙美眸閃爍凜冽寒星。
“老人家失蹤了!”
“我來看這小院可有他的蹤跡,兄長的院子平時是老人家守的。”
“只是我進不去,只能從旁打聽。”
“連你也進不去?”方青竹有些意外。
她以為練霓裳和陳淵是同僚,又接任了青山縣的巡山校尉,兩人關系應該匪淺。
而那老人家她也見過,普普通通,沒什么武道氣機,給人陳淵身邊老仆的一種感覺。
但陳淵留下的院子,練霓裳進不了。
練霓裳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老人家伺候兄長日久,昔日青山縣就靠二人相互扶持,情誼絕非霓裳能比,兄長臨走前還交代過我,讓我照顧好他老人家。”
“現在老人家失蹤了,我難辭其咎,必須要將人安安穩穩地找到!”
“哪怕將青山縣掘地三尺!”
練霓裳眼神鋒芒畢露,說著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方青竹,
“據我所知,方小姐不是蜀地中人,當初離開青山縣,隨兄長去天雄關,說要回去。”
“怎么突然會出現在這?”
方青竹聽言,沉默了一下。
“說來話長。”
“練姑娘可還記得那艘船,我當初就是從里面脫困,與陳兄,你等結識。”
練霓裳點了點頭,夜航船事件的當晚她沒在場,但可是事后見證了整座青山縣百姓沉睡的恐怖場景,加上當時人魔作亂,她趕緊從隔壁縣調集百姓人手到青山縣抵抗人魔。
這件事她記憶猶新
而這時,方青竹也娓娓道來,“那艘船的事被我方家的老祖宗知曉,似乎察覺到這艘船的秘密,恰逢蜀地如今氣運復蘇,天象異變,這位老祖宗便帶我方家人來了青山縣,準備打這艘船的主意,于是我就出現在此地。”
練霓裳一聽,秀眉一凝,“我來時倉促,只是聽縣衙中的衙役匯報時,說清晨時分縣里來了什么大人物,驚了百姓,原來如此。”
“方小姐,今日敘舊就到這兒,霓裳還有事要忙,也望方小姐施以援手,幫忙尋尋老人家的蹤跡,霓裳感激不盡。”此女行事一向果斷干練,說著起身雙手一拱。
卻不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且慢1”
“恐怕還有一件事,等練姑娘去查證,事關青山縣百姓性命!”
只見方青竹身子往前頃,一雙杏眼露出凝重的神色。
練霓裳眉眼一驚!
不久后,青山縣主街,
“踢踏”
“踢踏”
“踢踏”
急促的馬蹄奔騰在大街上,路兩邊堆滿厚厚的積雪,馬蹄印在沙沙的雪地路上,掀起一灘灘污水。
一抹鮮艷的紅色奔街竄巷,來到了青山客棧前,隨后踏步走向門口緊閉,門上掛著閉門謝客牌子的大門。
雙手一推,紅衣身影直接踏入進去。
“啪”
大門一關。
“青山縣巡山校尉練霓裳前來求見方家老祖宗!”
一句清冷的聲音,沿著樓梯旋轉向上,傳蕩到上面的樓層。
接著,只聽到有房間木門打開的聲響,隨后便傳來一聲聲私語聲。
“哼,我當是誰,一個本地小小的巡山校尉,也配見老祖宗!”
“呵,想不到姿色還不錯。”
“你們就不奇怪,這人怎么知道我們方家,還知道老祖宗?”“,,,,,,,,”
這些聲音中,有譏諷,有輕佻,還有人覺得奇怪。
但令人意外的是,
卻聽有人從上面傳了話,
“巡山校尉是吧,上來吧,我家老祖宗要見你!”
這句傳話,立馬引起那樓上方家人的不解和古怪。
“以老祖宗的身份,怎么會見這種無名小卒?”
而樓下,陣陣私語落入練霓裳耳中,她仿佛充耳不聞,踏步沿著樓梯走了上去。
到了第二層時,他見一位身穿黑衣勁裝的三十歲大漢立在第二層的樓梯口,等候在此。
對方繼續踏步上樓,練霓裳跟隨而上。
上樓的過程中,練霓裳感受到一道道審視,玩味的視線。
個個氣機強大,都是天關威壓,可見方家不凡。
練霓裳面色不變,就這樣跟隨著黑衣勁裝大漢一路上了最頂層,隨后被領到一扇房間前。
勁裝大漢到了門前,恭敬道:“老祖宗,人帶到了!”
他這話剛一落,房間的門無風自開。
大漢讓開身子,露出后面練霓裳的身影。
練霓裳在這一刻,看著冷寂空蕩的房間,感覺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
就好像這房間里面盤踞著一尊恐怖的存在。
她強忍著心頭涌上來的心悸,擰緊著眉,抬起腳,踏入進去。
“砰”
門關上,像是隔絕出兩個世界。
里面空洞寂靜,恍惚間宛若身處一座巨大的深淵。
“晚輩青山縣巡山校尉練霓裳,見過老前輩!”
練霓裳躬身,拱手,背后的劍鞘在微微顫鳴。
在那泛著冷光的地板前方,一處山水屏風矗立,那里映襯出一道瘦削,盤膝而坐的身影。
咳嗽聲響起。
“巡山校尉,你來找老朽所為何事。”
輕飄飄的聲音在屏風后響起,宛若踩在棉花上,有氣無力的感覺。
練霓裳美眸快速閃爍,聲音一鏗,
“晚輩前來是想求證,聽前輩說,青山縣的水源被下了魔蠱!”
聲音赫然在這不大的房間里回響。
屏風后的方家老祖宗沉默了一下,語氣依舊那種輕飄飄的,
“青竹告訴你的?”
方家老祖宗似乎知道些什么。
“沒錯!”練霓裳大方答應。
“呵呵”屏風后破風箱般的笑聲響起,“你一個小輩,老朽憑什么給你證明,不要用你青山縣的百姓說服我。”
“晚輩在青山縣當職,能幫助前輩找到那艘船的蛛絲馬跡,我青山城數萬百姓昔日被那船吸入神魂,后面脫困時,常聽有百姓做夢,夢到了那艘船,或許能借此找到。”
“這話也是青竹教你說的?”屏風后的笑聲漸漸停下,聲音似乎變得認真了一些。
“不是,方小姐與我是舊識,只告訴了晚輩魔蠱的事,至于后面并不是晚輩胡編亂造,前輩可以派人在青山縣打聽。”
“而晚輩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巡山校尉,卻在此地經營,說不定能幫上一些忙。”練霓裳微低著頭,語氣平靜。
在這一瞬息,她感覺到一道逼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將她看穿。
而她卻面色如常,因為她說的話并不是憑空亂造。
坊間確實有此傳聞。
只是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加上當初整座縣城的人被吸入那艘船沉睡,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事后有所夢,也并不稀奇。
所以,這事當初盡管練霓裳有所聞,也沒在意。
而今日,他聽了方青竹的話,才拿這個傳聞來試試,反正這傳聞是有的,她沒說謊,至于能不能行她也不知道。
她只想借這個機會,求證魔蠱的事。
過了半晌,屏風后呵地笑了一聲,
“想知道整座青山縣是不是被下了蠱,你可以去城中隨便找一處水源,再來我這,到時就知道了。”
“我帶了!”
只見練霓裳袖子一飛,一股水流飛出,在虛空中凝聚出一團籃球大的水團。
這是在甲子巷的一處水井里取的。
那間院子里,方青竹跟她說明后,她特意取的。
一盞茶后,
青山客棧的大門打開。
練霓裳從中快步走出,俏臉寒霜,卻帶著急火。
“駕!”
她上了馬,調轉馬頭,颯沓如星,離開了青山客棧。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頭頂上方,有視線冷眼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