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山公竟然負傷了!”康大寶在聞聽黑履道人帶回的消息過后甚是緊張,畢竟尹山公于云角州修士而言,意義可非同一般。
他從重明坊市匆匆趕回重明宗的時候,黑履道人正在與裴奕對弈,后者語氣里有些后怕。
“嗯,宋雪橋那廝的道術厲害,若不是南安伯差了宗室配給他的醫官出馬,用了寶丹秘藥,山公怕是就危險了。
好在山公是有福之人,我從州廷回來之前,他老人家便已經化險為夷、轉危為安了。秦小子正在那里日夜守著,倒是不消你們再操心”
“這就好,”康大寶才長出口氣,卻聽黑履道人那頭又接著說道:“陳野被兩儀宗帶了回去,匡琉亭卻未有什么反應,這不太正常。
依著他的脾性,本該是要發作一場才對的。由此我猜近來州廷說不得要有大動作,我從州廷回來途中問過葉真,他卻也說不準,你且注意些罷。”
“是。”康大掌門恭聲應道。
“還有件事,因了新云盟初建,書劍門與子楓谷兩個宗門便各有一名筑基身隕。葉真那頭與我說,州廷那邊為了撫恤民心,各賜了他們兩家一枚筑基丹去。”
比起言及山公傷勢的時候,黑履道人說起此事卻是輕描淡寫,瞄向棋局再落一子,語氣也不帶絲毫波動,似是在談論什么家長里短的尋常瑣事一般。
黑履道人言這事情,康大寶在坊間便有所耳聞了,只是不知真假,今天得聽黑履道人也這么說了,自是不會不信。
黑履道人話音落地,康大掌門的圓臉上旋即露出些艷羨之色來:“伯爺這次甚是大方,小子初時聞聽這消息時還道是閑人胡謅,未想到居然真有此事!”
筑基丹于云角州這類鄉下地方而言,當真是一件珍寶。
尋常練氣家族得了一枚,便可有逆天改命的機會;就是筑基大族得了一枚,說不得也可保全將來一二百年的富貴。
兩家既然各得了一枚筑基丹,想來其家中定不缺少亟待筑基的練氣九層修士的,假以時日,怕是有不小概率便要再出一位筑基了。
“想來不久后又得送禮了。”康大掌門首先念叨的是這件事,隨后才無悟出此事也好也壞。
雖然此事一出,各家主事為州廷做事時怕是要再賣命些,畢竟家中當家的筑基真修若有折損,州廷那邊的確是肯給撫恤的,這著實是各家最在意的事情。
但...這么一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多少練氣高層的修士在心里頭要盼著自家長輩“歿于王事”呀?
“筑基丹只是對于云角州這類窮地方才稀奇,在京畿望族都算不上什么特別稀罕的東西,匡琉亭有這手筆,倒不稀奇。”
黑履道人有些瞧不起康大掌門那沒出息的模樣,隨手又落一子,便看得對坐的裴奕眉頭又緊了一分。
裴奕再看一眼棋局,眉頭皺得更緊,額頭上亦漸漸有冷汗析出。
心中暗暗腹誹:“無怪這黑履前輩這般青睞自家掌門師兄,就看這棋力而言,簡直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師叔說得是,不過這對咱們新云盟來,總是好事,”給人賣命,康大寶自然是希望老板越大方才越好。
旋即又開口言道:“還有一事,先前韓道友又來了,許是已從外頭得了些師叔已經出關的消息,特意找上師侄我來鬧了一通,言稱還是想要拜見師叔。”
“懶得見,”黑履道人橫著眉一拂手,“讓他給禾木道那些人帶個話,我的名頭好用,可這因果難擔,讓他們好自為之。”
“是是是...”康大掌門聽了黑履道人如此說,臉上登時笑得跟朵花似的,心中那絲微不可查的忐忑也消散下去。
扔下滿臉苦色的裴奕和興致盎然的黑履道人,康大寶甫一退出靜室,便見到了守在門口正焦急等待的韓姓修士。
誰料康大掌門才將黑履道人的話和善些的轉述出來,便將韓姓修士激得跳了起來。
“姓康的,師叔真是這么說的!你可不要誆我,需知道,我才是師叔的正經師侄。”韓姓修士上次跟康大寶瓜分草巫教典籍的時候很有些默契,兩人在這之前也有些關系,近來幾次酒宴更是相飲甚歡、相處頗佳。
饒是如此,幾次三番求見下來還是見黑履道人不得,韓姓修士終究還是破了防。
要了親命了!天可憐見!
禾木道從一個破道觀起家,三四代人才盼出一位筑基來,天天待在別人家算怎么回事。
現在新云盟另外幾家筑基勢力,都趁著黑履道人的兇狠戰績都在外頭開疆拓土呢!
自己禾木道家里頭一堆人也等著出去欺男霸...呸,光大門楣呢,可做這些事沒有個筑基真修撐腰,心里頭終是懸吊吊的,那可怎么行!
“吶,門我可不敢鎖,韓道友既然是黑履師叔的親師侄,那某也不敢攔,請便就是。”賣貨郎出身的康大掌門見慣了修士耍無奈,有的是辦法。
“你...你!”韓姓修士瞄了兩眼房門,躊躇一會兒,還是沒有推門的勇氣,跺
跺腳甩袖走人。
康大寶跟到山門外頭,目送其離開。
“好家伙,這廝都用得起飛舟了!”康大掌門見了有些詫異。
畢竟重明宗現在雖有兩艘飛舟可用,可一件劣些的,是從平戎縣令羅恒那兒“借”來的;一件靈器級別的飛舟,又是黑履道人暫借給他們用的。
認真說起來,莫看重明宗這些年頗有點花團錦簇的興盛樣子,其實若要用公帑購置一艘飛舟自用,還是有些吃力的。
就是眾師兄弟里頭,也只有葉正文這位早年間靠著靈鑒掙了不少靈石的富戶,撿了便宜購得過一艘殘破的飛舟,托人大修過后,勉強能用。
眼見韓姓修士一不消公器私用、二不消依賴長輩,自己一人便可用得起一艘簇新的飛舟,康大寶心中著實有些吃驚。
無怪黑履師叔不愿意搭理你們,這些日子你們是盤剝了多少勢力,憑你姓韓的自己掙,下輩子也難買得起!
轉頭回去,黑履道人已經險勝了一場,正在開心,見康大寶回來,隨手擲出一個一看便頗為高級的金絲儲物袋來。
“拿去,路上順手宰了個不長眼的野筑基,這些我用不上的。”
“諾。”康大寶圓臉上瞬時盛開笑容。
“不要拘泥外物,修為才是根本。”黑履道人稍顯無奈地搖搖頭,又告誡一聲,這才飄然離去。
康大寶見黑履道人離去,旋即也跟著嘆了口氣,心道:“師叔這回怎么走得這般早,還想求他順道去趟重明坊市,先把火龍道人宰了的。罷了罷了,宰筑基嘛,還是得從長計議。”
見得黑履道人離去,裴奕長舒口氣,才下定決心一定要廢了弈棋這門技藝,便見康大掌門已經喜滋滋地坐上了黑履道人先前的位置:“師弟,來來,師兄我再指點你下。”
裴奕一愣,旋即背過頭去:“(臟話)”
————重明坊市
袁晉照常結束了一日的巡邏,卸了法甲,回到不良帥官寺暫歇。
他每日三餐皆是野平水去重明小樓端來的,這個老實孩子性子有些木訥,對待袁晉這位師父卻是孝順得很。
按袁晉自己的話說:“便是親兒子,也沒有如此孝順的。”
近來袁晉的心情卻有些不好,今年的升仙大會剛過,小兒子袁如意卻是個無靈根的。
這孩子本還不覺得有些什么,直到被兩位母親抱著哭了一晚上,才覺察出來有些不對,便也跟著郁郁起來。
家里頭的兒子婆娘都不高興,袁晉這個當家的,自然也更高興不起來。
雖說他早在袁長生測靈當日便想出了一套“做個富家翁未必比不得做個苦修士”的道理來說服自己,但眼見自己向來疼愛的小兒子不能登上求仙之路,袁晉心中又如何不傷心呢?
他可不是他那授藝師父戚不修,大幾十號子嗣,傷心都傷心不過來。
加之今年重明宗也走了背運,本來按說原本由野家管轄的凡人城寨此次也納入了重明宗的選材范圍,但卻還是顆粒無收。
這也使得向來喜歡在飯堂祭祖的康大掌門做出了些改變。
今年的萬壽節上,全宗上下都換上了宗門制式的簇新道袍,站在祖師堂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祭禮大典。
只是這通熱鬧過后,到底有沒有用,還得看明年收成如何才能知曉。
若是明年的收成照舊還不見好,以康大掌門務實篤行的性格,多半還是會把祭祖大典再搬回到灶房的桌子上頭去。
食過晚膳,袁晉在心底贊了一聲靳世倫的手藝愈發好了,又考教起來了野平水今日的功課。
野平水雖與段安樂一般是個老實孩子,卻與后者有些不同。段安樂雖老實,卻腹有內秀,實際是個聰明人,野平水卻實打實的是個愚笨性子,時不時便要氣得袁晉敲他腦袋。
野家家傳的那部荒階中品的《水源經》他練得不好,袁晉想著重明宗現今又收納了不少出色功法,野平水境界也淺,還不如早些散功重修來得好。
可試過諸多品階頗高的功法野平水都不得入門過后,不得已之下,袁晉便只能為其選一部荒階下品的《蠻牛經》來練。
靠著淳樸的性子,加之又有之前積累的功底,野平水修行得倒是不慢,眼見便要突破到練氣四層。對此袁晉倒是頗為滿意,至少境界上去了,總比其從前困頓在練氣一二層幾年還不得寸進,要來得好。
考教完野平水的功課過后,袁晉頗為滿意,這孩子雖笨些,卻不是個會偷懶的。
只是考教完后野平水仍舊不得歇,晚間袁晉還布置了練器功課與他做,做完了才能睡覺。
莫要以為這有多苦,能有老師盡心教導、能安心修行,不虞擔心明日的靈石靈氣要哪里去求,這已是許多修行人可望而不可及、夢寐以求的境遇了。
修行人若是連修行本身的苦都不愿意吃,那便可算是自絕道途了。
若真是那樣,也不消在修仙界茍延殘喘,隨意尋個野莊做供奉去便可得自在。未來只要不被尋過
來的野修打殺了,自有近百年的富貴可享。
這世上也有的是天驕賢俊,修行幾十年說不得也就筑基結丹了,可天妒英才,半道崩卒、享壽不過一甲子的天才亦是屢見不鮮,還不如那些庸碌之輩活得長些。
究竟哪條路要更好些、該如何選,任誰都難說清楚。
出了官寺,袁晉掛著法甲又過來探查韓韻道與裴確所處的崗哨。
二人先前雖未完成剪滅劫修的任務,卻與謝柳生一道發現了一處修士洞府,使袁晉與重明宗得了不少好處,自是得了不少善功。
重明小樓就是重明宗第二個宗門大庫,二人從周昕然那兒換了不少合用丹藥,修行起來亦是順遂不少。
袁晉便是聽聞了此事,才想要特意過去叮囑一番。
丹藥當然是個好東西,往往只手指頭大小的一枚,便能為修行人省去數月甚至數年的苦功。
可凡事過猶不及,若是太過依賴丹藥,便不是好事了。
特別是重明宗底蘊還淺,派給門人們服用的、和弟子們自己購得的,多半也不是什么上品丹藥,用得多了,在體內積攢的丹毒過甚,說不得還要影響將來的道途,反落得個得不償失的下場。
這些道理康大掌門當然都與弟子們言過,可袁晉還是擔心兩個師侄意志不堅走上歧路,順路過來告誡一番,總是要好些的。
不想袁晉剛出官寺,便遇到了出來閑逛的火龍道人。
這位黑鬼匪出身的筑基真修近來可是憋悶得很,鄧百川有著袞假司馬做后臺,對于他當真沒有絲毫敬意。
康大寶這小子倒是每回見著火龍道人都堆著笑臉,可他自己其實也只是個任人擺布的印章罷了。
出了那座重明小樓,這坊市里頭的大事小情康大掌門都未見得能說得上算,于火龍道人而言,除了能得些尊重以外,幾無用處。
這老混蛋見了袁晉卻是眼前一亮,笑著言道:“袁小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呀?!”
康大寶與葉正文當年差點被火龍道人殺害的事情,康大掌門自會隱瞞,不好叫他人知曉。但這隱瞞的人當中,絕不會包括袁晉。
袁晉眼見這老混蛋當面說話,心中藏火,臉上卻熱情應道:“火龍前輩,晚輩正要去幾個崗哨巡視一番。”
“甚是無趣,我在你家酒肆里頭聽閑人說了處頗有意思的地方,你小子要不要隨我一道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