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荷。”見康大寶拉著新婦從身側走過,費司馬細不可聞地喊出聲來。
費疏荷聞聲一顫,嚇得康大寶差點下意識把手甩出去,卻見匡琉亭這清瘦道人正立在主婚位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今日這出戲要是再敢出一點紕漏來,說不得道爺的重明宗就得被滅了滿門!”
強顏歡色的費家儐相引著這對新人三拜天地,又拜了費司馬與黑履道人,大拜了南安伯匡琉亭,再拜賓客。
來客也齊聲祝賀,匡琉亭看戲看得滿意了,點點頭,囑托了些好生相處的廢話。
臨走前頗有深意地看了費南応一眼,見后者仍撐著笑臉,才稍顯滿意地笑著架起彩云,飛了出去。
這時費家的儐相才敢換上如死了親娘一般的表情,湊到費南応身旁:“家主,這可如何是好。”
“請賓客入席。”費南応嘆了一聲,心中惱火:“還能怎么辦?一群蠢貨,瞞過了我,怎么不把南安伯也瞞住呢?好嘛,舍不得嫁庶女,倒把嫡脈的女兒嫁了出去。京畿一代的高門豪家若知道了這個消息,費家可就真成了笑話了。”
不過如今已是木已成舟之局,南安伯這次對費家不過只是小懲大誡,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若是費家再不識抬舉,可就真要死人了。
值此覆水難收之際,費南応也只得朝黑履道人拱拱手,內里心情更加復雜起來。
“這下子,仇人沒做了,倒成了貨真價實的親家了。”費南応覺得好笑,見了黑履道人也跟著面色轉好,這位州廷司馬總算恢復了些許從前的風度,又熱絡地拉著后者攜手坐下,一道宴飲。
“也是,我家疏荷都被他家賺走了,他還有什么好氣的?”又打量著黑履道人一陣,費南応心情輕松不少,只覺自己嫡親侄女這門親事,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筑基四品:紫、金、冰、青,紫貴青賤。
尋常小修求之不得的青葉道基,雖然在筑基真修中的數量要占上九成,但也不過是筑基中的賤品,難有前途可言。
這類筑基真修中的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不過只在筑基一境中廝混。
莫談什么筑基中期、后期,在那些高修眼中不過都只是區區得壽四甲子的冢中枯骨,只待等死罷了。
冰葉道基能算是筑基中的佼佼者,正品金丹之中少有人筑基之時低于冰葉。就是筑基之后道途不順,要尋捷徑以成假丹,概率也會比青葉筑基者高出許多。
待得成就假丹之后,隨自此后道途斷絕,但又可延壽一甲子。在筑基面前充充前輩,在金丹眼中若豚犬...
至于金葉、紫葉,非大造化者不可得,就是高門大戶中都難得見。
黑履道人能成金葉道基,在世人眼中便已是金丹有望。
康大寶若真是他的野兒子,那疏荷跟著做個金丹兒媳,那便不算太過委屈她了。
想到此處,費南応又交待身旁人:“回院里把疏荷的婆子丫鬟...算了,找人回去把疏荷那座小院搬過來。”
黑履道人對著費南応還是有氣,找個借口便脫身出來,指揮著董氏姐妹帶著張楽、周昕然將費疏荷接進了將小院騰空改成的喜房。
匡琉亭方走,婚宴場中的氣氛便變得安靜起來,賓客們的心思便悄然也起了變化。
大婚當日既然有南安伯親至,費家又嫁嫡女...還有那黑履道人,雖然剛剛筑基,顯也本事不弱,實打實地能做個靠山。
若說剛才的康大寶還只是眾人眼中州廷隨手收攏的馬骨,隨時可棄如敝履的話,那這時候的康大掌門,則就是州廷的股肱心膂了。
牛、岳兩家的下場各家皆都清楚,在兩儀宗未明確發令要與州廷為難之前,他們這些本地大家或許會偷偷打擊跟州廷勾連的鷹犬爪牙,但卻萬萬不敢跟州廷直面交惡。
那位南安伯的本事上頭早有人講過了,雖還是筑基,但就是尋常的金丹初期也絕難應對。
這等人物,可不是宗室中掛著顯赫名爵的膏粱子弟可比的。
想得稍稍僭越些話,匡琉亭的道途之遠大,若是一切順遂,就是連那個位置也不知不能肖想一絲...
再者,眼看馬骨都是這等待遇了。
自家的實力就是再不濟,比起這小小的重明宗,怎么就不能算匹千里馬呢,將來要是...
場中人面貌各異,卻都長了玲瓏心思。于是只不多時,場中的氣氛便再次熱切起來。
呆坐主桌的康大寶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被涌來敬酒的賓客們淹沒。
康大掌門這輩子也沒聽過這般多的奉承話,當面的又都是平日里少見的人物,連筑基真修都是排隊來賀,他一個小小練氣,誰來敬酒能敢不喝呢。
裴奕、袁晉、周宜修早早便倒下不敵了,最后實在喝不下了,連康榮泉都被拖來擋酒,把個胖娃娃灌得渾身通紅。
黑履道人見狀又氣又樂,忙讓費家儐相唱吉時已到,不料那廝動也不動,又轉頭瞥瞥費南応,見了后者也無反應。
一看連自家禾木道的弟子也都端酒來敬,被氣得發笑的黑履道人直接揮袖將他們罵了回去。最后無奈之下,也只得加入了擋酒的隊伍中。
裝醉未成功的康大寶不知被人灌了多少,渾渾噩噩的被裝醉成功的蔣青負在背上,送至院中。
“師兄,今天這賬,師弟早晚要跟費家算清的。”挺拔俊秀的青年喃喃低語,他是從這個胖師兄的背上長大的,自該把今日這份屈辱記在心里,以圖再報。
蔣青入了院中,見費疏荷還著著嫁衣端坐在院中石凳上,低聲喚了句嫂嫂。
后者有些赧然地應了一聲,一副失魂落魄,手足無措的模樣,未見動作。
蔣青便也不再管她,推門將康大寶放置床上,守在屋外,也不看院中女修,兀自盤膝打坐起來。
翌日清晨。
“師兄洞房,大喜的日子,小三子你守在門外干什么,你可早過了壓床的年紀了。”袁晉在院中埋怨。
“那位嫂嫂不似個嫂嫂,我怕師兄有個萬一,放心不下。”蔣青悶聲答道。
“這是什么話,不過,倒也對,”袁晉嘴上斥責一聲,又稍點點頭,旋即問道:“嫂嫂人呢?”
“大董嫂嫂昨日晚間請進空屋住去了,二師兄剛醒?”蔣青坐在地上歪頭看他。
袁晉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曾想費家送來的酒這般厲害,好些年沒這般醉過了,裴師兄還在睡呢。周師弟醉得不好了,怕是要服丹藥才行,我剛叫了昕然侄女在裴師兄院內候著,待他醒了,也好去丹房給周師弟尋藥吃。”
說到此處,袁晉旋又說起康榮泉那個怎么叫都叫不醒的胖娃娃。
重明宗這一老一小在婚宴過后都是這幅窘境,逗得兩人都把心中的不快去了些,相視之下,又是一樂。
二人正談笑著,這時康大寶穿著常服推門出來,見了兩個師弟只一點頭。
“師兄醒了,想吃點什么不成,我讓世倫燒了肘子。”袁晉忙關切道。
“不急,”康大寶破天荒的對肘子失了興趣,反問道:“她人呢?”
“在以前張楽住的那間寮房里。”蔣青一指,便要起身帶路,卻被康大寶攔下:“你們倆都休息去吧,我自有應對。”
“是。”兩個人都知康大寶是個有主意的人,徑直走出院子。
康大寶整下衣襟,緩步走到門前,輕扣門扉,屋中傳出一個輕靈的聲音:“康掌門請進。”
推開門扉,費疏荷已換上了一副尋常裝扮,較之昨日更加清麗可人。
素白的指尖上停著昨日那只喜人的小雀,它不知事,兀自天真可愛地叫喊著“恭喜恭喜”。
“陋室空堂,怠慢貴女了。”康大寶進屋后遠遠地立在一角,恭敬說道。
康大掌門現今可沒什么要一親芳澤的膽子,誰知道這些大家出身的姑娘手里頭沒有守護貞潔的護持手段。
若是一個不慎,說不得就要在床榻上被弄得身死道消了。
若真讓他有的選的話,心頭還是情愿嫁的是那位費家疏宗的女兒過來才好,就算模樣差些,出身低些,但康大掌門也能多少有膽子嘗嘗味道。
“淡雅精致,康掌門過謙了。”費疏荷輕擺螓首,落落大方,顧盼生輝,全無忸怩做派。
只是一夜過去,這個雍容典雅的大家女子便已經徹底鎮定下來,全無前日的驚慌之像。
此時她雖客居別院,還真似個主人家一般,笑著擺擺手請康大寶落座。
“疏荷來得突然,叨擾康掌門了,今后還望相互扶持共處。”女兒家的聲音清冽如泉,櫻唇貝齒吞吐之間似是散出了一股好聞的香氣,勾人遐想。
“莫不霸王硬上弓試試?”康大掌門從沒想過歷來謹小慎微的自己,也會有這等惡向膽邊生的時候。
“南安伯昨天應該算是敲打過費家了吧?她當是會老實地任人摘頡罷?”康大寶此時覺得有些不對,他的神智好似已經開始模糊,可心中的欲念卻愈發濃厚起來。
令得他心生警兆,暗道不好,可眼睛似是黏在了費疏荷身上,半點都舍不得挪開。
“叮鈴鈴。”只見費疏荷不知何時祭出了一道銀鈴法器,輕輕晃響。
康大掌門在聽得鈴聲響起的瞬間,眼神便復清明,心中欲火徐徐褪去,看向費疏荷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警惕。
“呼,好手段。”只覺被對方玩弄在鼓掌中的康大寶心中凜然。
眼前這位可不是柔情似水的嬌娃,自己與她一比,誰是霸王,還難說清楚呢。
“這是應有之義。”心知道這是對方給了下馬威,康大掌門也不覺憤懣,只順著費疏荷的話恭敬答道。
“還有一事要請托康掌門,疏荷異日會將家中小院搬來,到時還請康掌門尋個落處。”費疏荷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眼前這個粗漢,好歹知道些進退,不純是蠢材,如此一來,便省下她許多事端。
自此便可搬出此處,雙方各自過活,對外是一戶夫妻,于內兩家生人,
待得南安伯結丹后在云角州坐穩,自己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敝宗法陣范圍狹小,一時恐尋不到合適之處,康某要先令弟子探尋一番,再做答復。”
“疏荷那小院自有法陣,有處空當即可。”
“那便簡單了,”康大寶巴不得跟這位離遠些,這類貴女真要把院子搬過來,帶過來的修士怕要比重明宗還多得多。
那要是都涌進重明宗這山門來,到時候重明宗算是哪家的?尋處相隔不遠的地方關起門來各過各的日子,再好不過。
“那便不叨擾貴女了,晚些我喚人送些干凈食水來。”夫婦二人客氣作別,倒真是“相敬如賓”了。
出了小院,蔣青跟袁晉二人不放心,啃著肘子在門前等著康大寶出來。
“師兄,無事吧。”蔣青關切道。
“無事,尋個地方讓楽兒報給她,用不了多久便搬出去。這段時間,權當宗里面多了個祖宗供起來便是。”
二人聽了安心不少,康大寶算是勉強去了樁心事,搶過袁晉手里的肘子啃起來。
袁晉又去搶蔣青的,蔣青瞅見他滿手的口水,忙往空處遁走...
才過了十來天工夫,上次那名被費家聘來搬大殿的筑基地師又來到了重明宗。
“落!”康大寶帶著弟子們看著浮在天上的一座院落隨著一名筑基地師的法訣轟然落下,揚起的塵土也被法陣收納干凈,并未四溢。
雖然弟子們已是第二次見這搬山術了,卻還是稍顯震驚。
康大寶將給費疏荷的小院找地方的任務交給了袁晉,后者給費疏荷找的地方是離小環山不遠處的一座無名矮峰。
費疏荷先請地師看了,這位二階地師雖然聘資不菲,但造詣卻比康大掌門之前尋來為重明宗勾勒地脈的那位地師高出許多。
只花了十天時間,便修復出一條一階極品靈脈,足夠費疏荷帶著一群鶯鶯燕燕修煉所用了,這才選在今天將小院整個搬來。
終于將這尊大神請走,康大寶心頭輕松不少。
得益于黑履道人的無私教導,如今康大掌門距離突破練氣七層就只差水磨工夫了。
卻因為最近牽扯了不少爛糟事,遲遲不能靜下心來修煉,好生惱火。
現在那處小院又只剩他一人了,自然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