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莫慌!”袁長生大聲呵斥著自己手下這些已有騷動的修士。
不消見仗,只是才從運輸飛舟上頭落地,甫一見得被獸群圍攻得岌岌可危的甲丑兵寨,這支大部由散修集結成的隊伍便就隱有崩散之相。
這倒也是應有之義。
畢竟在此之前,其中好些人或是只在各處坊市的靈獸鋪子里頭,見過了那些被施了手段的蔫蔫貨色。陡然在此間見了這般多嗜血的畜生,不在心頭生出些怯懦之心才是怪事。
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值此決戰時候,袁長生所帶的這類羸兵自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被做先鋒試探。
便是將他們硬送上去,怕也只撐不得幾息時候就要崩散,到頭來只得白白給苦戰許久的獸群送上些合用口糧罷了。
主持全局的袁晉自做不出這等無智蠢事,重明盟各家直屬精銳合成方陣,率先朝著獸群壓了過去。
與此同時,主持獸群的鱷元亦生出了幾分小心。想著若是這援軍之中有什么厲害人物,還是需得盡快脫身才好。
畢竟于它而言,這寨墻下頭的獸群聚集起來雖耗費了不少心力,但卻非是什么不可舍棄之物。
況且這寒鴉山脈內里浩瀚無比、不比整個山南道小上許多,其中低階妖獸無窮無盡,作為開靈妖獸,鱷元應也不消太久,就又能湊攏一支數量可觀的獸群才是。
不過這一回若是未竟全功,鱷元應也要蟄伏些日子,至少要全力晉為三階妖校過后再做打算了。
只是稍一打量,見得來援的隊伍中,打頭的不過只是幾個筑基罷了,這畜生心下當即便就卸了緊張念頭。
再細一看過,便連其中修為最高的許留仙與費南本二人,雖然都已是經年后期真修論起身上靈蘊,也算不得個同階翹楚,想來怕是還不如修為才止筑基中期的康大掌門難得對付。
鱷元心頭是如何輕視他們這支援軍袁晉卻是不管,他只令得遴選出來的大部入階陣修合力搭好了一座二階陣盤。
隨著昏黃色的護陣玄光倏然升起,袁晉手中令旗一揚一落,依著事前演練,搬空了各家武庫、耗盡了重明宗信譽從各個渠道賒欠湊來的八十余架射星弩便在陣中一字排開。
操使靈具的重明盟各家弟子鐵青著臉,強行按捺住心中懼意,在一個最為老道的巧工堡長老喝令下,嚴陣以待。
依著費聞與費南本二人原來所想,本是要接過護持射星弩陣這一屯駐后方的差事。
可費疏荷卻是只橫了他們一眼,蓮步輕移,青菡院的護院婢子連同孫嬤嬤、袁夕月、張清苒三個坤道真修,便就一并落進了袁晉所在的前軍之中。
兩個擔著差遣的費家真修自是無法,只得亦步亦趨地跟著費家貴女來到陣前。
見得此狀,袁晉心中對自家嫂嫂又是高看一分。他曉得此時無有閑暇言些無用之論,只開口講道:“后方弩陣不好無有高修主持,還請張夫人移步,竭力保得陣中靈具不失。”
張清苒這些日子吃了不少教訓,再不敢使性子,看過當家主母一眼,見得費疏荷頷首首肯過后,才板著一張俏臉落到陣后。
想來有了她這貨真價實的二階陣師主持陣法,便是生出來了變故,弩陣也當不會被獸群一簇而下才對。
鱷元自不可能給袁晉留得充足的排兵布陣時間,張清苒方才落位,獸群就已經騷動起來。
這畜生不懼兵寨里頭苦守多日的修士見得援軍也已亢奮,照舊敢從隊伍中分出一部,拿來試探重明盟援軍鋒芒。
獨角山魈躍出獸群,持著一柄由各類靈金胡亂燒鑄成的碩大棍棒,引著各階妖獸當先沖來。
許留仙未有推脫袁晉所請,輕捋幾下頜下那綹美髯,便率著寒山派弟子所組成的方陣最先迎了上去。
他們四兄弟本就是仗義疏財的任俠性子,得了洪縣第一修士郎乙的大部遺產拿來開宗立派,也舍得為門下弟子下些本錢。
四百選鋒弟子半數持斧鉞、半數持玄盾,隨著東南西北中五方寒山派真傳弟子手中陣旗同時一落,碩大的盾牌虛影便就陡然生出。
饒是遭以獨角山魈為首的各階妖獸沖撞得連閃不停,這方盾虛影亦還是將身后弟子牢牢護住。
獸群暫奈何不得方盾虛影,那便給了主持此陣的許留仙施為機會。
一道金鉞虛影沖著獸群轟然砸下,獨角山魈怪叫一聲,手持棍棒,催著周遭的強橫妖獸一并來擋。
孰料這畜生卻是低估了許留仙耗費許多心力才湊成的這支精銳,金鉞毫不費力的便將獨角山魈手中混金棍棒斬做兩截,后者全賴得血脈里頭帶來的身法迅捷,才在胸口添了一道深痕過后留得性命。
與它一并來擋金鉞虛影的二階妖獸并不是盡有這等本事,兩三頭粗笨妖獸當即被削爛身子、殞了性命。
金鉞虛影近乎毫不遲滯地斬在濃密的獸群中間,尋常妖獸哪扛得住這一擊,血漿四濺之下、大片嘶嚎聲沖天而起,擾得臨陣的許留仙心生煩悶。
初戰不利,鱷元并不覺詫異,甚至都未將太多注意力轉到正士氣大振的寒山派隊伍之中,只是偏頭看過一眼,便又將全部心思落在了一直仍然龜縮不出的甲丑城寨上頭。
“一支連道兵雛形都未顯露出來的尋常隊伍罷了,看起來還當不得那寨子里頭的黃眼兒一人值得忌憚。”
許留仙見得門下弟子建功心頭一喜,并不給妖獸們稍加反應,斧鉞連下,陣前獸群已經遍布漿水肉泥、腥臊味道,令得正處于亢奮中的寒山派弟子都是微微蹙眉。
且許留仙似乎也并未能察覺到,獸群哪怕已遭了如此重創,可里頭那一雙雙紅瞳卻仍是殺氣不減。
隨著又一道金鉞虛影落地,蓄力已久的獨角山魈趁著間歇,帶著獸群朝著已然有些渙散的方盾虛影重重一撞。
“嗞”足有數十丈高矮的方盾虛影登時遭這下沖得靈光黯淡,隱有崩散之相。
寒山派陣中半數持盾弟子手中法器都已出現長短大小不一的龜裂紋路,陣中弟子修為稍低的,更是被震得臟器亂顫、口角溢血。
按說妖獸此次攻勢只不過是占了一處趁其不備的便宜,寒山派陣形畢竟未有崩散之相,只消扛住獸群這輪最猛的攻勢,便可穩操勝券。
但在場中弟子入得寒山派年頭本就不長,運轉此陣之法更是難談得圓滿,甫一遇挫,陣中便就大亂。
幾個真傳威望不足,難彈壓住。
許留仙這位掌門積威頗重不假,卻算不得個將才。
是以陣中弟子亂象頻發,便連又發出的幾道金鉞虛影都是旋起旋滅,反是對面攻陣的獸群狂躁不減、愈發振作。
獨角山魈持著兩截短棒,朝著方盾虛影亂砸一氣,眼見得寒山派陣中持盾弟子倒下一片,就要竟得全功,一道熾熱的焰火卻又撲面而來。
一尊足有二三丈高的石火傀落入場中,先噴焰火,隨后又是一記重拳裹挾罡氣錘在獨角山魈胸前。
“喀拉拉”獨角山魈胸口本就有處被金鉞銳氣劃得深可見骨的深痕,遭石火傀打來過后,整個前胸都塌陷了下去。
許留仙覓得機會,神識一動,操著石火傀伸手一探一揪,這兇獸腹中臟器便就被揪出來,當下便就沒了反擊之力,兩只粗臂各攥著一根短棒無力垂下。
許留仙不曉得自己已為義弟報得大仇,心頭得意才生,卻就見得狂躁的獸群根本無顧獨角山魈身死,只在這時候猛然一撞,撞得方盾虛影光華盡散,將大片寒山派弟子裸露出來。
陣中又傳來一陣陣修士悶哼及盾牌碎裂之聲,許留仙這便知道,自己四兄弟花了好大本錢才攢下的看家精銳,就已經被獸群破了一半。
“斬吶!”盾影已破,許留仙只盼得金鉞再現,將面前這近千妖獸攻勢稍稍止住,再得脫逃。
只是此時勿論他再怎么催促也是無用,見得如此變故,其中陣中甚至有帶藝來投的寒山派真傳干脆利落地棄了手中陣旗,背身而走。
未有膽子遁走的其余弟子亦是方寸大亂,看著一頭頭目紅如血的妖獸口吐惡氣殺奔過來,便是戰心未失,陣中也無人還有本事能夠召得出來金鉞護身。
眼見得寒山派近些來積累下來的全部家當幾要被這獸群盡數沖垮,也不曉得事后還能有多少弟子留有命在,許留仙不由得心生焦急,須發皆亂,便連那半截殘耳都失了遮掩,裸露出來。
好在此時,八十余架射星弩也終于調試齊全。
主持弩陣的巧工堡長老見得前方袁晉大纛下的皂色令旗陡然一變,倏地目生寒光,中氣十足地連喝三聲:“發!發!發!!!”
一輪毫不顧惜靈石靈具的弩箭如雨落下,投在寒山派弟子面前兇焰滔天的獸群之中,總算將這些嗜血畜生的亡命攻勢稍稍遏制。
許留仙未有浪費良機,忙不迭帶著仍存理智的弟子退到后陣休整。
“寒山派選鋒暫退,勞許道兄整飭周全過后再行。重明中軍居前,巧工堡居左、禾木道居右,單、明、二家居后,馬、陸二家及義從隊伍退守弩陣,聽從張夫人號令指揮。”
袁晉言到此處正容亢色,反身抄起了身后那桿由重明宗承襲已久的白羆牙旗改做的大纛。
日頭西斜,惡風獵獵,一縷血色殘陽將澄清如雪的旗面染成暗金,前陣的廝殺還未停歇,伴著風聲傳入了袁晉的耳里。
開拔前那些慷慨陳詞都已言過太多,賞額明細也已陳清,重明袁二爺今日見得這,不想再說。
他只顧首掃過一張張神情肅穆的臉龐言道:“今日惡戰實不可避,兵兇戰危、為救同門或需得以血開路,晉愿擎旗、以為諸君之先!”
大纛上頭“鑄膽”、“強心”兩重禁制早已被康大掌門尋過高明器師加持過數回,旗幡上頭現出道道玄文,好似漣漪一般的擴散開來,罩在眾修身上,剎時間便是膽氣激增。
也就在這時候,在費疏荷的授意下,袁夕月面若寒霜地召出金皮銀。這一回她未祭出來明妃法相,只是在口中照舊喃喃一陣佶屈聱牙的玄奧經文。
宏大的佛音又伴隨著銀阿聲響徹四方、如流水淙淙而來,徐徐在陣中諸修身上蓋上了一層微不可查的金光。
只是較之從前,這一回的佛音之中卻是少了許多淫靡味道,反更為純粹圣潔。
兩相加持之下,重明弟子只覺大纛下頭那個矮壯的身子倏地變得巋然挺拔,其他諸家弟子,卻也被陣前袁晉那氣吞山河的模樣染得心頭生出一股豪氣。
費南本慣是眼高于頂,本來還以為這一回不過只是過家家一般的陣列之戰。但陡然見得袁晉如此風姿,也不禁在心中暗贊:
“淺水里頭王八多,康大寶這師弟著實不錯,若是能入得我家之應山軍中,當也有些前程,可要比孫婆子那無用小子強出許多。”
其身側的費聞則是淡定自若地握持著從康大掌門手中換來的金矛靈器,似是勿論是大纛玄文,還是銀阿佛音,都難將令得其身上戰意再濃一分。
“戰!!”
袁晉擎旗而動,重明中軍自不可能真如前者所言令其單人在前。
孫福、牛匡幾個老修引著二百余各階修為的門中新銳列陣,疾馳入了遭首輪弩雨轟得昏頭轉向的獸群之中。
待得重明眾修衣衫上頭的六葉青蓮道印倏然亮起,道道靈蘊匯做一處。場中陡然間生出一陣清風,便連久久不散的腥臊氣,似是都被滌清一空。
驀然間,一座青色的六葉蓮臺倏地從重明陣中倏地生起。
只聽得眾修齊聲一喝,各處關節弟子手持陣旗,片片蓮葉登時舒展開來,間歇不停地盤旋飛轉。
這蓮葉確是銳利非常,漫說此時大片愚氓遲鈍的一階妖獸躲避不得,便連有那腿腳慢的二階中下品妖獸若是擺脫不能,照舊要被連肉帶骨削成爛泥。
在后主持陣盤的張清苒見得此景面露愕然:“這是我分李張家的青玦六葉兵蓮陣!!便連我家族滅之前,都已有一個甲子無人能用得如意圓滿,居然重現在了此方?!”
與張清苒心生詫異不同,各家弟子見得此幕,哪有不驚喜的道理。
便連費疏荷等一眾出自高門的大家真修,亦在心頭生起“怨不得袁晉一道都未生懼色”的念頭。
寨墻上頭的康大掌門照舊嗟嘆,枉過去整個云角州都在盛傳他康大寶熟稔兵事。
殊不知重明宗內,真正將開派祖師張元道戰陣手札吃透了的,唯有袁晉一人罷了。
只是直到康大寶這回臨行前,袁晉所主持的青玦六葉兵蓮陣照舊差些門道,難得圓滿。若不然,他康大掌門怎么也得帶出袁晉出來歷練一番才是。
只是也不曉得這些日子后者耗費了多少苦功,才能再現這張祖師當年建功立業的道兵之法。
“道兵?!!不對,照舊只是道兵雛形罷了,當該是要以筑基做骨,才搭得成架子,以戰假丹。黃眼兒這些門人修為不濟,火候還差得遠。”
鱷元只數息便想通了此關節,目中的愕然之色緩緩褪去,只是在所難免地復生出來一絲鄭重顏色。
“吼!”
眼見重明陣前幾頭僅剩的二階妖獸要被費南本等人挑殺干凈,禾木道弟子亡命亂戰、巧工堡傀儡麻木廝殺,本來就愈發不穩的前驅獸群已經瀕臨崩散。
鱷元此時也終是難再按捺得住,連發吼聲過后,圍寨的獸群便就分出了厚厚的一層。
箍緊守寨修士的大手倏地一松,康大掌門的心思便也活泛起來。
“或許是時候令這畜生嘗嘗腹背受敵的滋味兒了。”
正當時由袁晉主持的青玦六葉兵蓮陣也迎來了莫大的壓力,后陣射來的弩矢耗不完前方撲來的獸群銳氣,不得不當即變陣,一片片犀利的青蓮蓮葉收攏,將陣中弟子盡數護在蓮心陣樞之中。
這獸群太過狂暴、其間二階妖獸亦是太眾,沖得重明陣中弟子一個個臉色煞白。
左右兩翼弟子更是不堪,若不是各家筑基竭力照拂,怕是都難擋這猝然一擊。
張清苒也頭一回在面上生出了急色,朝著主持弩陣的巧工堡長老連聲催促,后者面色一板,大聲言喝:“人歇弩不歇,發!發!發!!”
“人歇弩不歇,發!發!發!!”
轟隆隆的各色弩矢不講道理地飛落獸群之中,它們帶走了大片性命的同時,也總算令得陣前迎戰的弟子稍松口氣。
后陣的單、明二家子弟得以與前方兩家弟子井然有序換了身位,袁晉也微瞇起眼,厲喝一聲:“愈靈!”
重明陣中弟子昂首一喝,次第落在六合星位之上過后,陣樞中便有靈霧顯化,緩緩浸入眾修內外創處。
過不久時,正待妖獸們舔舐好了傷口、膽氣再生之際,袁晉卻又喝一聲:“展兵!”
只見得重明陣中本來緊閉的蓮葉又驀地展開,道道銳芒從中間歇不停地飛散而出。
妖獸的殘肢斷臂與血肉一并漫天亂飛的同時,狂暴的獸群也未被這殘忍景象恫嚇住,照舊頂著滿天飛矢亡命撲來。
“莫退,只消頂到這些畜生銳氣散盡便就勝了!后陣飛矢不斷,它們扛不得幾息時候!!”
袁晉的喝聲隨著袁夕月口中佛音一并灌入眾修耳中,前者令人膽氣陡增,后者使人心境平和。
固然這獸群攻勢連綿不絕,但短時間內重明盟下弟子總算未有生出敗退之心。
與此同時,許留仙亦單槍匹馬迎了上來。
其門下弟子不爭氣,成了敗軍,短時間內整飭不得,但許留仙自身卻還存有戰意。
他所修行的明陽火法在同階之中尚算犀利,石火傀也能抵一名后期真修,甫一過來,便就分走了陣前弟子好大壓力。
青菡院護衛們被孫嬤嬤帶起各持法器,乘起金羽梟專尋頭頂上一眾妖禽麻煩,占得上風過后,亦對下方獸群遭了不少殺傷。
漸漸地,鱷元也已覺出不對,事情正如袁晉所言,修士前陣頂住了獸群猛撲,后陣飛矢卻是間歇不停地傾灑下來,長此以往,獸群是要遭先破才對。
只這么一想,鱷元便就曉得了關節所在。
這畜生正待要動,康大掌門自身所領的寨中修士卻有異動。
眼見得那已看厭煩的昂藏身子從陣中脫出,當頭一戟就要收了一頭二階月羆性命,鱷元怒得爆喝一聲:“找死不成?!”
鋸齒圓陣才替月羆擋下殺劫,綠釉小箭又替它擋下來了數道奪命金光。
然康大寶卻仍不罷休,已有小成境界的太古原體倏然一震,運起八荒鎮岳單拳貫出,收回來的時候便就已經沾滿了碎骨黃白。
“吼!!”
鱷元未有因了狂怒而忘記取勝關節所在,先將寨前半數妖獸圈出,催去攻毀弩陣所在,過后才撲向康大掌門亡命廝殺。
寨中修士同樣在墨聞號令下持戈舞刀、殺將出來,圍寨的剩余妖獸們嘶嚎相應,血氣沖天。
與此同時,一個身穿鶴文道袍的赤眉老修,隱在云端中見得此幕稍有訝色:“這開靈的畜生身上當有暗傷,若不然,這手上本事未必能比某差上許多。至于那康大寶.”
赤眉老修目中異色又濃一分,只道:“姓姜的眼光不差,康大寶能以中期修為抵得這畜生這般久已算難得,便算不理他身上那些條條線線,也值得救他一救。
那陣道兵差得終只是些火候,也是稀罕。本以為左近除了鐵流云外再無兵家人才,未想到今日也能見得一位。照此看來,確是姜宏道算錯了一步。
今番康大寶或是都不消我救,他家該是只消多折些人命在此,照舊能逃得生天。甚至若是他家這兵陣能抗再久些,說不得還能反制這群畜生。那么.我要何時動手去援,可就很有些講究了。”
赤眉老修自是無畏樓騰文府分樓的執事羊決,這經年假丹來前倒未想過,此地境況與料想時候大為不同。
本以為能夠輕松出手救得康大寶出水火,而今卻是需得思忖,要如何行事,才能夠賺個大些的人情了。
就在這老修猶疑的時候,一支兵甲鮮亮的隊伍,載乘飛舟,也已近了甲丑兵寨。
兩個靈機外露的費家真修立在艦橋之上,觀看起艦橋蜃氣屏投射的前方戰事時候亦有贊色。
其中那稍老成的男子率先開口:“家主這侄婿有些門道,無怪他上回能得小比頭名。”
言及此事,面相稍輕的另一男子兀自不服:“當其時云角州哪有幾個出眾弟子,便連冰葉道基也只得個最無用的費恩華在此,參與小比的人物中除了費南笏外盡是蠢材,若不然.”
“仲云!”老成男子輕斥一聲,又小心回頭望過身后一眾應山軍后才道:“妄議嫡脈,你可曉得是什么罪過?”
費仲云搖頭輕笑一聲,并不爭執。又看過一眼戰勢過后,他只朝著老成男子發問言道:“族兄,火候差不多了,是該上前相救了吧?”
老成男子看著蜃氣屏內景象幾要被血色浸滿,輕蹙眉頭:“按說是該救了,可依著六婆婆所言,是還差些火候。”
“嘁,老太太年紀大了,心胸卻還遠不及當年時候寬廣。”費仲云又不屑發笑,不待老成男子再發斥責,自己卻又朝著后者發問:“再拖得久了,若是連疏荷丫頭也遭傷了,家主下次出關時候聞得,說不得便要扒了你我兄弟的皮。”
老成男子眉頭蹙得更緊,又道:“不能惡了家主是不錯,可六婆婆與天勤宗老那里,甚至較之家主還更能說得上話些,我們兄弟亦不能否了她的心意。”
費仲云聽得此言,臉上又現出些不滿來:“老太太也變得有些拎不清了,要么坐視不救,要么早些來救,何必硬要人家吃夠了苦頭再要我們出手。”
“唉,這確是她老人家想要對這姓康的小子所做的敲打。”老成男子學起來了六婆婆臨行前叮囑時候所發語氣:
“我費家的葉涗老祖何等人物,便連今上亦都是禮遇有加,他康大寶算得個什么東西,偏說不見便就不見了?我費家還從未有過這般桀驁的女婿,不吃些苦頭,怎么能記得教訓?”
老成男子覺得費六婆婆這想法倒也不難理解,左右重明宗上下能勉強入得后者眼的也不過就一個康大寶罷了。
重明宗這份家當在那些小門小戶的眼里頭,或還算得幾分值錢,但對于大家大業的歙山堂而言,卻就是可有可無了。
只要讓外人看得,康大寶這塊由匡琉亭與費南応二人一道立在云角州的招牌足夠尊榮便好。至于重明宗興敗與否,費家上下或是也無什么人會介懷。
“但老太太事前怕是未想過,人家或是都不消我們來救。”費仲云輕笑一聲,伸出指尖泛起靈光,輕撫一下,掩在云中的羊決面容便就已經落入了蜃氣屏中。
老成男子一捋長須,認真打量一陣:“這丹主看著傳承不差,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云角州左近似也無這號人物。”
“那姓康的小子修為一般,小娘倒是納了不少,多半又是哪個狐媚子身后的人物。這一遭便是袁不文持戟從荊南州來救他我都不覺奇怪,恍惚這不曉得從冒出來的赤眉老兒?如此看來,老太太所言也非盡錯,這小子是有些桀驁,混不老實,是該好好敲打!”
費仲云再斥一聲過后,指決一變,蜃氣屏上的羊決面像倏然散去,焦灼的廝殺情景又現于眼前。
張清苒與袁夕月這一回確是拼了老命,一個主持陣法被獸群沖得七竅流血,仍在大聲催喝身后弩陣發矢不停;
一個豐唇皸裂,猶在吟誦佛經不止,只靠著幾丸后勁十足的虎狼藥續靈,這才勉強使得手中金皮銀阿阿聲不亂。
隨著獸群規模的壯大,袁晉已經難能穩坐大纛之下了。他此時已落在青玦六葉兵蓮陣陣樞,與眾多弟子一道直面獸群猙獰。
費疏荷亦未有作壁上觀,她與袁晉一般入了重明陣中。一手以各式稀罕物什誅殺妖獸的同時,其手中緊攥著一枚符寶,只待破陣過后及時沖到康大寶身側,好助后者一臂之力。
重明主陣顯得神威,確是激勵了盟中其他人家門下弟子士氣。
饒是周遭雙方死傷都在激增,但明眼人卻都看得清楚,只待再這么戰下去,待得重明盟雙方修士合攏,獸群便是再怎么欽服鱷元這開靈惡獸,怕是也只有敗亡這么一條路子。
“差不多了,族兄。”
費仲云甫一建言,隱在云端的羊決也已起了念頭:“寨墻下頭那方應對起來或還有些吃力,此時出手,當能賺得大把人情。”
飛舟疾行,足足二佰整訓有素的應山軍倏然而動,羊決則是祭出血饕藤骨傘躍然手中。
這兩方勢力本要以救世主的姿態落入戰局,孰料這時候,一個宮裝美婦卻是滿面寒霜地腳踩祥云從他們頭頂掠過,搶先一步落在了康大寶身側。
“金丹!!”場中各方皆是驚呼出聲。
只見方才還兇威赫赫的鱷元一雙血瞳中露出驚懼之色,隨后便是想也不想,果決十分地棄了眼前對手,背身便走。
只是這美婦卻是沒有要饒這畜生的性命,皓腕輕轉,六面彩繡竹骨金絲燈自白嫩的掌心析出,光芒大盛。
眼見得這坤道雖是新晉金丹,手中卻有一件不俗的法寶,鱷元哪里還敢存有半分僥幸心思,亡命奔逃之際,告饒聲也忙不迭的從遍是血肉碎屑的巨口中猛躥出來:“上修饒命!若能容鱷元賤身留存世上,愿為奴為仆,護佑宗嗣連綿不絕。”
它自曉得這般求饒難得幾分用處,又疾速召來一股妖獸擋在身前護持性命。
“敕!”美婦人只是照著宮燈一點,一柄斬火刀從彩繡圖中躍出。一時間,靈焰灼灼,寨墻下頭的妖獸明明還相隔甚遠,卻也差點便要被烤干渾身精血。
場中倏然生出大股焦糊味道,被鱷元點來送死的獸群未及湊攏,便就被炙烤成碳。
鱷元不曉得收割了多少修士性命的鋸齒圓陣不堪一擊,甫一與斬火刀相撞,即被燒灼成汽。綠釉小箭更是難得成型,還未出口,就已化在舌上,唯留滿腔苦澀。
“娘娘饒命!”鱷元凄喊一聲,復又祭出來久不敢動用的獸丹來擋。
這一回終是令得斬火刀被阻了一阻,令得其緩緩落回彩繡圖中。
然鱷元卻也未得到一個好下場。大股燙血從其腹中涌出,饒是這畜生已將滿嘴尖齒合攏,亦難吞咽回肚。
只得先在鼻中噴出兩道濁氣,總算先將已經靈光大黯的獸丹裹回丹田之中。
“嘩”,只是做完這些,滿腔熱血鱷元都難控制得住,混雜著臟器碎屑噴灑出去。
趁著這惡獸渾身靈機崩散,一改先前態勢、窮追不舍的康大掌門也終于覓得良機。
后者快步攆上,半點不懼鱷元身上那滿身兇氣。
破妄金眸連發數道,先將這畜生緊閉的巨吻炸出大洞,屠劋裹起黑炎,戟鋒上頭冒出寒光,利落地自洞而入,緊接著一劃一拉,便就干脆地斷了這惡獸生機。
隨著好大一頭碧鱷轟然落地,場中猶在狂熱的各類妖獸似是瞬間被抽了膽氣與骨頭,見了這滿地腥膻、見了面前修士眸中寒意,終于有了畏縮之意。
康大寶未忘記分寸,腰間靈佩生起清氣,將那枚臟污不堪的獸丹洗滌干凈,方才快步疾行,俛首呈于儲嫣然身前:
“晚輩,多謝戚夫人援護之恩。”
儲嫣然亦不推脫,將那枚獸丹點落儲物袋后,卻是先不與康大寶說話,只是顧首望向身后見得變故、呆若木雞的兩方嗤笑一聲:
“我是才得了消息,各位道友怕是都已坐得寒了腚。還是都快些上前賺些妖獸腦袋,若是就這么空手回去,怕是難跟你身后的主家交待吧?!”
康大寶并不關心被儲嫣然出聲譏諷的兩家反應,只是見得兵寨下頭獸群崩散,重明宗本方青玦六葉兵蓮陣窺得時機變化氣勢大漲,他這心中方才安定下來。
“黑履師叔便算去了外海,亦還是在照拂著我重明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