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馬車,掀開布簾,其中,入魔王子慢慢地走出來。
他看上去,沒有任何畸變的外形,就像是一個完全正常的,甚至可以說英俊的大國王子。
他的身上,穿著一件黑紅紋的宮廷禮服,配著精致的裝飾和刺繡。
臉色,帶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只有深陷的眼窩里,散發著一種蠕動閃爍的詭異紅芒。
“怎么會是你呢……茵維?”
那入魔王子,用不緊不慢的步伐,向著不遠處的老兵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有著相同的間隙,不多不少,就像是精準測量過一樣。
“神選者的氣息,不應該是你——你遮掩神澤,躲避追索的外衣,到哪里去了?”
入魔王子的聲音,并不顯得癲狂。
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但這樣的嗓音,卻帶著一種詭異影響力,讓所有聽者,感受到莫名的煩躁。
“王子殿下,勞煩你追了這么遠的距離,您一定累了吧。”
老兵茵維眼里同樣迸發出紫紅微芒,他緩緩一禮,然后抽出腰間的劍,“我是來……請您安息在這里的!”
但入魔王子卻依舊不緊不慢。
或許很早以前,他就失去了人類的情感,對這些威脅似的話語并不放在心上。
“茵維,你那已經是最后一顆子彈了,我知道,你也知道,你殺不了我,背棄神澤的你,依舊只是凡人——
但你今天,為什么改變主意了呢?”
入魔王子的距離,與老兵茵維越來越近,他眼里,反而閃過探究之意,“讓我想想……是你終于想通了,開始向往極樂盡頭的狂舞宴席?”
狂舞王子看著將劍橫在身前的老兵,注意到泊壬劍身上的紋路,卻絲毫沒有畏懼,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蔑視之意,暴露無遺:
“偷走的,總要還回來,飲過無上甘露的信徒,終會接受舞會的邀請……”
入魔王子說著,將手插入衣領,無數蠕蟲似的扭動血絲,從他胸膛之內狂涌而出——
血絲纏繞、組合,形成一封血色邀請函。
其上紋,扭曲、變幻、狂亂舞動,令所有觀看者,都因此而頭暈腦脹。
“茵維,扔下你那柄無用的劍,接過它,你與你的舞伴,還有機會獲得寬恕,進入舞會,補上第十二個空位……”
入魔王子自信地說著。
在他看來,一個普通人,不論使用什么手段。
也不可能傷得到自己!
但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身后,那架血色的馬車旁,雖然空無一物,但馬車的黑紅色車簾,卻忽然被一只隱形的手掀了起來!
陽光,照進陰暗的馬車車廂。
其內,是一個衣著華麗,穿著天鵝絨雪白舞裙的公主,這位公主同樣渾身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只有眼里,帶著一種血色而空洞的詭光。
見到馬車車簾被掀開,公主瞳孔微微一縮,她正準備做什么,但下一刻,隱形的雙手,就將她按在了馬車車座上!
“公主殿下,失禮了。”
老兵茵維的聲音,從空氣中響起,下一刻,刀劍出鞘的聲音,猝然響起!
一道寒光,從空中閃出,同樣是一柄泊壬長劍,憑空出現,刺進了這位公主的胸膛!
霎時間,鮮血,染紅了這位公主的舞裙!
而下一秒,公主渾身上下,就開始不正常地急速抽動,蒼白皮膚之下,就像是有無數昆蟲爬行一樣蠕動,緊接著,皮膚破裂,無數筋肉似的異常肢體,開始迅速增生——
她張大嘴,人形外貌開始垮塌。
咽喉內,發出不似人類的尖銳嚎叫!
“公主殿下啊,請不要再這樣叫了——這樣會有損禮儀。”
老兵的聲音,一絲不茍地說著,就像是真的這么想一樣。
隱身衣遮掩下,他的眼里,被這位瘋狂公主的叫聲,開始引動得泛起紅芒。
但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壓制住肉體的躁動。
手中的動作,愈來愈快。
刺入公主胸口的劍,劃過一圈,帶著陣刻的劍,切開一道創口,老兵伸手進去,用力握住,撕扯,取出一顆深紅色、還在掙扎跳動的血肉——
那是一顆心臟。
老兵另一只手,從隱形衣下,又取出一盞金色的酒杯,酒杯的杯身,雕刻著玄奧的符文,帶著一絲古老的韻味。
他將公主的心臟,放入其中。
隨后,從身上取出一張畫滿符文的紙,封住杯口。
“該休息一下了,殿下,就當是……老國王對你的請求。”
老兵眼里閃過一絲黯然。
他手中的長劍,以及他的氣息,再次迅速隱沒在空氣里,帶著那一只封印著公主心臟的金色酒杯。
而在他開始刺殺公主的同時,站在魄羅偽裝老兵面前的王子,驟然神色一變。
“你做了什么——”
他的臉上,瞬間無法自制地崩潰,出現一片扭動的肢體。
他轉過身去,正好看到老兵,從空氣中刺入自己舞伴胸口的長劍!
“等等,你才是——混賬!”
老兵對公主的刺殺,好像同時能影響到這位入魔王子,他風輕云淡的表情瞬間破功,連帶著他那身華貴的宮廷禮服!
肉體連同禮服一同崩潰,化為無數血色狂舞的肢體!
就像……
魄羅先前,在矮人魔窟見到的那一個王子一樣。
他剛想沖向馬車前隱形的老兵,而在這時,無數青紅二色藤蔓,從地面破土而出,纏繞住了王子狂舞的身軀。
與此同時,來自魄羅的魔爆,命中了王子的軀干!
在擁有螺旋道標:智者之后,魄羅對魔法的掌握速度和精度,都得到了今非昔比的提升。
最普通的魔爆,已經可以與青紅女巫的術法同時施術。
而魔爆的范圍,在魄羅逐漸提升的操控力下壓縮,就像一柄無形的刀,刺入了入魔王子的軀干!
霎時間,王子錯亂的軀體,憑空出現一道豁口。
但隨后,它就像水一樣匯聚、愈合起來!
只是,在魄羅的拖延下,老兵茵維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空氣之中,連帶著那顆公主的心臟!
“你們竟敢……做出這樣的事情,那我今天奪回你們的竊走的神澤,都得死!”
王子的聲音,帶著狂怒,從那怪物身上發出,層層疊疊,就像無數副喉舌在一同說話!
他還保留人形的半張面孔,其上赤色的眼睛,飛速一轉。
便死死盯上了場上唯一還有身形的魄羅。
魄羅由于要施法,已經重新變回狼形,在泊壬王子說話的瞬間,他就感到有些抑制不住體內“狂舞者”的能量了。
而在王子的血紅瞳孔,看過來的瞬間。
魄羅更是渾身一僵,正在施展的術法,被瞬間打斷!
他感受到,身體內,自己的靈魂,也不再能壓制住那股血色能量了!
在之前,這種赤色能量,雖然屬于狂舞者,但會在魄羅的體內受其支配。
但現在,這一股本就不屬于魄羅的能量,開始被王子剝奪、抽離!
就像一把……探入骨髓的尖刀!
劇烈的疼痛,從身體的每一縷神經之內涌出!
若非魄羅的靈魂特殊,早就被這種非人能承受的痛楚剝奪了意識!
“忤逆者,就這樣死去吧,狂舞而死,帶著你無知的靈魂!”
入魔王子吼叫著,無數錯亂的肢體,同時定格,指向魄羅!
第一次——
魄羅感覺自己對于肉體的控制權,被來自“狂舞者”的力量所侵蝕!
但下一刻,地面巨大的震動,打斷了王子的控制!
王子血色的眼球,駭然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一個早已躲藏好的巨大陰影,從路邊的山林里,站起來,然后跨步沖來!
沿途的樹木,被沖撞成碎片。
地面,在城墻似的身體下碎裂!
那是一個白色骸骨拼湊而出的巨人!
“轟——轟——”
那巨人一步就跨過數十米的距離,沖刺到入魔王子身前,隨后,它抬起巨大的骨質拳頭,在渾身血色紋路閃動下——轟然砸來!
“轟隆!”
空氣發出刺耳爆鳴!
下一刻,那白骨巨拳以難以目視的速度,重重砸在了入魔王子的身上!
王子血色的扭曲身影,瞬間形變,被向一邊砸去——
但隨后,在煙塵中,骸骨巨人的手臂,卻漸漸停止。
魄羅訝然地看到,那王子崩潰畸變出的手臂,從而外噴涌出一片血光,抵住了巨人的拳頭,無數抽動的足,在地上犁出深深的凹槽。
入魔王子的喉舌,發出沙啞重疊的聲音:
“這又是……什么東西?沒有血肉,沒有筋脈,真是丑陋至極!”
“是啊,但現在還有比它還丑的,我不說是誰。”
魄羅撇了撇嘴,說道。
早在入魔王子注意力被轉移時,他就離開了王子的視野之外,嘴中含著的橙紅色球體晶石,在魄羅的控制下,再次飛速一閃。
地面震顫,第二個巨骸禁衛,也從森林中走出來。
“轟!”
巨人的腳,攜帶著驚人的威勢,向王子踩了下去!
只是一瞬間,那個散發狂亂紅芒的畸變王子,就被擠壓在了地面深處!
但就在魄羅略微松了口氣時,王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樣的力度,還是殺不死我的,沒有筋肉,又怎么能舞蹈?”
緊接著,那王子的身體,竟然像液體一樣,所有的血肉,都詭異地扭曲,他竟是斬斷了自己一部分的軀殼,從兩個巨人的夾擊下鉆了出來!
再之后,王子斷掉的血肉,竟開始蔓延向還踩在原地的骸骨巨人腿上!
赤色血肉,覆蓋在骨面上。延伸向關節……
魄羅發現,骸骨禁衛被血肉覆蓋的腿部,開始失去控制——
“咔嚓!”
巨骸禁衛的腿部,開始異常扭曲、斷裂,無數碎骨,從筋肉中穿透而出。
而那些脫離王子的血肉,瘋狂地抽動,就像是液體一樣,沒有受到巨人力量的影響。
魄羅操控著巨人的手臂,想要拔下那跗骨之蛆,但入魔王子的血肉,卻反而蔓延向巨骸禁衛的手骨。
“凡人的力量,怎能比肩神恩?”
入魔王子剩余的血肉,開始重組,再次形成半人半畸變的怪物,他人形的半張臉,還看著眼前那具逐漸被自己崩壞的巨人。
身體表面的赤芒,略微收回——
但就在這時,一把閃著璀璨星輝的長劍,從巨人倒在地上的尸骸后閃掠而出!
蕾克赤色的斗篷,在星輝下分開明暗光影。
銳利劍鋒,瞬間洞穿入魔王子身軀的某處!
“又是——”
入魔王子剛剛不屑開口,但卻發現這一次,有些不對,“你,你做了什么,凡人,怎么可能……”
他還想再開口說些什么,但蕾克星殺劍的輝芒,再度暴起銳芒。
那團扭曲的血肉,開始迅速凋僻、枯萎。
王子的嗓音,變成逐漸減弱的咕噥。
無數的血色微芒,從王子被洞穿的創口內涌出,又被漫天星光,掃滅凈除。
最后,那些狂亂肢體終于停止舞動。
它們飛速干枯、萎縮,終于變為了一片惡臭的漿液。
“魄羅,你還好嗎?”
在確定入魔王子死后,蕾克就跑到魄羅旁邊,老兵也在一旁顯形,幾人的眼中,都透露出關切之意。
“呼……我還好,只是那狂舞者的能量,好像又有了一些變化。”
魄羅咳嗽了一聲,在入魔王子死后,它就憑空感受到,在自己體內,屬于“狂舞者”的氣息,再次產生了質變。
它變得更粘稠、強大,也更加躁動。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入魔王子死后,這些能量的所有權,再次暫時到了魄羅手中。
這讓他的靈魂,可以再次壓制住它們了。
“差不多可以了,就是我感覺——”
魄羅站起身來,瞳孔深處的紅芒一現而隱,像是指示著某個方向,“我有了一種恍惚的方位感,應該是……那個方向?”
魄羅抬起前臂,指向遠處。
一旁的老兵,見此一幕,瞳孔驟然一縮。
“那是‘狂舞者’所在的地方。”
老兵茵維開口道,“也是我和丹絲的故國所在。”
老兵說到這里,張了張嘴,但還是沉默了起來。
像是還沒想好,應該怎樣去說。
見此情景,蕾克和魄羅,也沒有追問。
蕾克星殺劍上的黏液,在抽出劍身后就滑落了,即使沒有星光的加持,它本身,也依舊是一把鋒利的寶劍。
光滑程度,連灰塵,都很難粘連其上。
在入魔王子死去之后,星殺劍表面的星光,也再次隱沒,只留下鏡面一樣的外形。
蕾克輕輕撫摸著星殺劍光滑的劍身,然后插回劍鞘。
“不管怎么說,現在,至少短期內,不會再有這樣的家伙綴在身后了!”
“是啊,這倒是個好消息。”
魄羅望著還站在平地上的兩具巨骸禁衛,其中一具,在入魔王子的攻擊下失去了半條腿,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魄羅感到有些肉痛。
“算了,這次就帶一個大家伙走也可以,另一個,就留給泊壬王都吧。”
他想了想,心念一動。
還算完好的巨人禁衛,便起身,向著路旁的森林之中走去,隱沒身形,只有遠去的地面震顫,還在展示著它的存在。
入魔王子死后,那些被舞疫操控的人,紛紛因為體力透支而暈了過去。
魄羅幾人將暈倒的路人,都拖到一旁的樹蔭下,其中一些受傷不重的,應該很快就能蘇醒過來。
魄羅搜尋了一番入魔王子來時乘坐的馬車。
其上赤色混雜的紋路,此時已經開始干裂,就像是其內某種一直滿溢的能量,忽然消失,開始變成比普通木頭,還要脆弱和腐朽。
沒什么東西。
這已經墮落成魔的王子,或許早就不再需要人類存續的物資。
而那被老兵切出心臟的公主尸體,此時還靠在椅背上,沒有絲毫活力,只帶著一種駭人的詭異姿態。
“這位公主,看上去和入魔王子不太一樣啊?”
魄羅看著這個公主,與王子不同的是,她的軀體只畸變了一部分,在死亡后,大體保留的人形肉質部分,也沒有像入魔王子一樣枯萎。
“對,這些公主本身的威脅,并沒有入魔王子那么大,曾經,她們也只是被詛咒的普通人。”
老兵茵維搖了搖頭,盯著公主尸體上,一塊特殊的王國徽記,“只是現在,她們在‘狂舞者’的注視下,成為了這些舞疫王子的‘舞伴’。”
老兵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丹絲以前,也是一個入魔王子的‘舞伴’——就是死在森林里那一位王子。”
“所以,這些公主其實還有救?”
魄羅愣了一下。
“不,沒救了。”
老兵茵維解釋道,“丹絲的‘心’一直在我身上,所以,我可以救她,但其他公主的‘心’都在入魔王子身上——
她們若不死去,這些王子,就永遠會從死亡之中復生!”
魄羅張了張嘴,一旁的蕾克也有些難以理解。
但至少現在,這名血債累累的王子,已經死在了這里。
“走吧,要不丹絲要等不及了。”
魄羅說著,幾人便向馬車藏著的方位走去。
在路過入魔王子粘稠污濁的尸骸后時,魄羅好像忽然感知到了什么,他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去,從尸骸中,扒出了什么東西——
抹去上面的黏液和殘渣。
是入魔王子的那一封邀請函。
上面的紋路,并未失去能量,反而在魄羅的手中,再次泛起活物般的邪異光彩。
魄羅想了想,還是將信封收了起來。
時值正午,白天還很長,要走的路,蔓延向視野盡頭——
停留的驛站很多,但終點所在,依舊若隱若現、云霧繚繞。
當魄羅等人的身影,隱沒在森林中之后。
更遠一些的位置,林間的一棵老樹頂端。
帶著裂縫的望遠鏡,輕微顫抖。
望遠鏡的主人,是個青年獵人——正是在艾姆城,那個曾經被寄予厚望的神槍手。
他的臉上,帶著數道狹長疤痕,一只眼睛已經瞎了,左邊胳膊下空空如也,只有空蕩蕩的袖子。
身后,依然背著那把特殊氣槍。
“那就是……殺死了十二頭巨人,拯救了泊壬王國的……救世圣女嗎?果然,和塑像上一模一樣。”
青年獵手的聲音顫抖著,眼里充溢著無與倫比的崇敬和羨慕,“美麗的星殺劍……還有那樣高大的巨像。”
他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
“我以后一定……要和她一樣,只有那樣,才是——真正的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