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這個拳頭,沒有綻放出任何威猛的氣勢、聲浪,甚至在周邊所有高手的感官之中,也沒有扯動一絲半點的天地元氣。
等到這一拳已經打中了司徒道子的時候,所有人才驚覺……
就在他們身邊,在他們自己身上,以及身體里面,都有什么東西,已經在剛才那一拳的過程中被拿走了。
湖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里面,聚攏的全部都是來自司徒世家、吳家,還有那些支持他們的家族、門派的精銳高手。
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天這場博弈的具體細節,只是按照司徒朗照吩咐下來的說法,在船一停泊之后,就各自運功,將所有人的功力隔著船板,朝船錨鎖鏈那邊匯聚過去。
而現在,他們就感覺到自己傳遞出去的功力,全都變得遲緩了,連經脈中運行不休的內力,也變慢了很多倍。
明明菁純的程度好像沒有變化,真氣的總量也沒有少,但就是慢了下來。
那些達到天梯境界的人,對自己的身體把握更加敏銳,能夠感覺到血液的流速同樣也在變慢,心跳變緩,所有臟器的蠕動速率,都在下降。
至于達到真形境界的人,他們的觀察,在這一刻仍然十分全面。
慢的不僅僅是他們自身。
在湖面上奔流的勁風,那些即將洶涌拋起的浪頭,水底的游魚、水藻、潛流。
天空中,之前因為司徒道子降臨,而崩散開來,極速遠去的云團,都受到了莫名的影響。
不是被外力壓制的那種遲緩,而是自發的,好像后力不繼的那種感覺。
世間萬物,大抵可以分為兩類,有陰便有陽,有水就有火,有靜就有動,兩兩參照,互斥共存。
從這個角度來說,“火”與“動”是可以分到同一個種類里面去的,它們之間的聯系緊密無比,時時刻刻都在相伴。
當火焰被點燃的時候,就意味著某些極微小的事物在破裂,在加速運動,正是這個過程,釋放出的熱量。
同樣,正是因為有熱量的存在,事物才可以運動下去。
所以那些搖晃的樹木,那些滾動的山石,那呼嘯不止的風,那天上飄動的云。
甚至包括那些奔流不息的江水,湖面上蕩漾動蕩的波瀾。
這一切動著的景象,都有“火”的作用蘊含在其中。
水中亦藏火,這才是真火!
那肉體凡胎、藐小又短暫的人啊,本身也只不過是宇宙萬物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可是當人群之中,有誰修煉到神府的境界,就開始能夠看到森羅萬象中的那一絲真諦。
“柳兆恒”打出的,就是從萬象中借火的一拳。
即使是那些有著血脈天賦的精怪,憑空凝聚、煮鐵熔石的火行元氣,乃至于玄胎高手運轉的地火煞火,精神之火。
與這一拳相比,都淪為最庸俗的凡火。
司徒道子中了這樣的一拳之后,高不過七尺的身體里面,足足傳出了山崩地裂、夏日雷暴似的三聲霹靂巨響。
任何聽到這種聲音的人都該覺得,這是沉重的雷云被扯碎,瓢潑灑落在大地上,巍峨的山峰已垮塌,剛強處盡被摧折的聲響。
區區人的身體,在這樣的動靜之下,早就應該粉身碎骨,連一粒塵埃都不會剩下。
但是司徒道子的身軀完好,衣袍都沒有破。
他只是臉色突然蒼白如紙,那雙眼睛的下眼皮處,盈起了一層瀲滟的血色波光。
而他的手,像星光閃電一樣快,在中拳的同時,也鎖住了“柳兆恒”的肩膀。
“司!徒!云!濤!”
司徒道子的喉嚨深處,精神里面,喊出了這四個字。
只不過,除了近在咫尺的蘇寒山和紀不移等幾名玄胎高手之外。
其余各色人等,不管船只上的,還是更遙遠的岸邊的人,從心底里聽到這四個字音的時候,都已經變調。
他們聽到的,全然不是司徒云濤這四個字的讀音。
而是徹頭徹尾,清晰無比的另外四個字。
星!羅!飛!梭!
很難形容那一刻發生了什么事情。
當蘇寒山早有預謀的手掌打出去,紀不移的長劍也變向,攻向司徒道子的時候。
司徒道子和“柳兆恒”的身體,忽然變成了淡藍色的星光虛影,重重疊疊,拖成一抹長線,朝著天空的盡頭轉移而去。
只是一眨眼,他們兩個有形有質,有體積有重量的血肉之軀。
已經變成遙遠天際,南方群山上空的一點璀璨藍色星芒。
到這個時候,高臺上的這群人,才從剛才一連串的驚變中回過神來。
東方新他們那群人,是受到的沖擊最密的。
從柳兆恒突然反水開始,到發現柳兆恒不是柳兆恒,原來“柳兆恒”還是站在他們這邊,并且成功偷襲了司徒道子。
這里面的每一個步驟,他們都沒有想到,腦子里面所要經歷的反應波折,自然最多。
但從結局來看,套著別人殼子的司徒云濤,僅憑一己之力,就逼得對方神府老祖轉移戰場。
這絕不是一件壞事,反而是驚爆性的大喜訊!
與之相反,司徒朗照和吳人庸兩個人的心情,簡直是陡然跌向了萬仞山谷之下。
他們也是在玄胎境界里面修煉日久的人物,不會不知道,剛才司徒云濤頂著別人肉身打出的那一拳,意味著什么。
“他練成了元神?!!”
司徒朗照陡然盯向了蘇寒山,“那你是誰?柳兆恒?”
能夠駕馭司徒云濤的肉身,扮演的這么好,要么是另一個玄胎境界的高手,要么至少也得是真形境界的巔峰。
司徒云濤身邊,乃至于他在外地的那些心腹手下中,能有多少真形境界,司徒朗照都是一清二楚。
假如是用哪個真形境界來頂替的,憑司徒家的消息手段,絕對可以察覺到蹊蹺之處。
“我姓蘇,跟司徒停云打過一點交道的。”
蘇寒山笑道,“不知道兩位大人,有沒有一點印象?”
吳人庸陰沉道:“蘇寒山?不可能。”
蘇寒山這個人突破到天梯境界才多久?
就算是以前有極境根基,也不可能這么快練到真形巔峰,駕馭司徒云濤的肉身。
司徒朗照垂下了視線,啞聲說道:“不論你是誰,既然司徒云濤沒來得及帶走自己的肉身,那就留在這里吧!!”
就算偷襲得手,司徒云濤進入神府境界也不會有多久,用的又不是自己的肉身。
老祖把他引入劍陣的話,勝算依然很大。
但前提是,不能讓他取回肉身。
畢竟,地遁太火神符,還在司徒云濤的肉身上,要不是有這張神符在,不管司徒云濤肉身中藏的是誰,都不至于面對面出手,還騙過了司徒道子的感應。
玄胎境界的司徒云濤,動用這張神符,只能被神符之力裹挾,身不由己的逃跑。
而神府境界的司徒云濤,卻很難說,能不能更靈活地運用這股神符的力量。
“哈哈哈,放什么大話!”
東方新笑聲剛起,牛刀入鞘,虎刀已出。
明明該被歸類到短刀之中,刀刃也并不寬闊,刀身不算沉重。
這虎刀出鞘之后,偏猶如一把重達數萬斤的黑鐵厚刃大刀,帶著泰山壓頂般的威勢,倏然就壓到了司徒朗照面前。
司徒朗照的身影似乎一晃,厚重的刀勢就被破開,如泡沫般噴散,露出短刀真容。
星羅神劍已經握在他手中,輕飄飄的一記點刺,就讓東方新連人帶刀,驟然一頓,面色微驚。
“司徒道子的配劍?!”
紀不移認出那把只在圖冊上見過的寶劍時,空中已有三條劍痕閃過,交叉成一個三角形狀。
他的劍法叫做《滄海磐石劍訣》,是他們那個宗門的祖傳劍術。
當年他拜入師門,師長嫌他原本名字土氣,為他另起“不移”這個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夠領悟磐石劍訣的真髓。
而今這三條劍痕壓下來的時候,正如同一座讓人看不清全貌的三角體山岳,從空中鎮壓而至。
鐵英散人同樣出手,面前的拐杖浮空旋轉,手訣連環變換,就要調動陣法襲擊。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南方群山上空,有一塊天空,突然暗沉,星斗扭轉,瑰麗絢爛。
有粗大兇猛的星光,如同彗星墜落,拖著長長的尾巴,接連不斷的砸向山間。
“劍陣?!”
鐵英散人精于陣法,下的心血實在夠多,哪怕是平日生活中見到一絲啟發陣法奧妙的景色,都忍不住駐足,專注去思索。
遠方天空中,隱隱透露出的陣法奧妙,她是第一個察覺的,也是最先分神的。
于是,在她旋轉的拐杖上浮現出來的八卦陣圖,就驀然消失。
那絕不是因為她有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分神。
而是有人趁著這個微小的破綻,一舉隔絕了她與整座陣法之間的感應。
鐵英散人面色悚然,驀地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海無病。
“我原本還真準備幫你們,就連讓司徒家準備的東西也能變成你們的助力。畢竟在判斷之中,你們處于弱勢。”
海無病神色怪異,心中閃著這些念頭,手上則捏著猶如火焰的印法,指關節靈活得不像人的肢體,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際,令人眼花繚亂的翻轉亂彈之后,驀然靜止。
“可惜,現在還幫你們的話,你們就太強了!”
鐵英散人不及阻止,東方新、紀不移,包括剛要向司徒朗照出手的蘇寒山,腳下都出現了一塊紅色的八角光斑。
他們有的站在高臺上,有的在半空中,可只要光斑一浮現了,身體就驟然被禁住。
對于初來乍到的海無病,這些人中沒有哪一個,是輕率的付出了十足的信任。
鐵英散人看起來孤冷,仿若不屑于欺詐心計,自稱對這座陣圖看不透,在督導材料的過程中,時常反復揣摩,好像也只摸到了那么三四層的精義。
但實際上,對于那卷盤誅八陣圖,鐵英散人至少能夠摸透八九成的變化。
要不是有這樣的計算,她寧肯另外布置自己用熟了的陣法,也不可能貿然使用這種陌生陣勢。
現在,這座陣法卻還是失控了!
不是因為鐵英散人對這座陣法出現誤判,而是因為,有另一座她完全沒有見過,沒了解過的陣法,在同時運作。
高臺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有船錨沉入水底,本來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船錨本身不是特殊材料,也沒有描繪出什么咒文,是不能用來布陣的,但是每一艘船上的人員數量,功力水準,其實都經過事先的估算安排。
而此時此刻,他們所有人的功力,正分門別類的匯聚起來,灌注到船錨鎖鏈之中,達到了可以用來布置陣法的標準。
海無病并非直接奪取高臺內部布置的陣法,而是操控了所有船只形成的陣法之后,破掉了高臺內部的陣法。
就像是有著天克的效果,輕而易舉的把高臺內的陣法變成了俘虜,再將內外兩座陣勢,混同起來運轉。
八八六十四根銅柱鐵樁,深入湖底,截取地脈火力元氣,外圍船錨的陣法,借助整個鹿鳴沼澤的水靈元氣,加以束縛。
使得陣法威力,在這種不顧及維持時長的對沖中,被壓縮到更濃郁的狀態,帶來極具滲透性、且又高熱無比的禁錮。
東方新的眼神最是震怖,握刀的手竭力發功,意圖掙脫。
他距離星羅神劍太近了。
在這個距離上,一旦司徒朗照破開那三角劍痕的阻礙,再回手一劍,他恐怕不死也得重傷。
確實,司徒朗照這一刻,占據了太大優勢,在破三角劍痕的同時,猶有余力觀望全局,心中振奮。
另一邊的蘇寒山,也能感覺到,這種潮濕至極的熱量,連司徒云濤的玄胎肉身都極不適應,額頭冒出許多汗珠,更隱隱要侵入他的精神感知。
讓他的魂魄都體驗到這種好像能把黃金煮成氣體的高溫。
吳人庸就在這個剎那,攻向了蘇寒山。
他現在仍然不相信,對方真正的身份,就是那個殺死了司徒停云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是,對方敢用那個仇家的身份來嘲弄他,就已經讓他心中動了無比堅決的恨怒之意。
他這一掌,趁胸中一口惡氣而發,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了吳家的成名絕技《嵐掌劍瘟》。
這是一種劍氣功法,但從氣海境界開始,就要求空手施展,出招的時候,劍氣要同時從掌上多個穴位噴吐出來,閃爍不定,攻向敵人。
只要一接觸,這些劍氣就會受到人體自然的吸引,帶著自身穴位的特性,鉆入對方相稱的穴位之間,制造出最劇烈的痛感,切斷對方的功力供應。
即使對方功力深厚,交手時間又短,能夠把侵入自身的劍氣驅逐掉,那些按照特定順序損害過的穴位,也會形成如附骨之疽般,無法擺脫的漫長病痛。
更可怕的是,隨著這套掌法造詣的提升,能夠削弱敵人對疾病的抵抗力。
曾經有一個天梯高手,跟當年同在天梯境界的吳人庸拼了一掌,回去之后,自以為傷已經養好,卻因為感染一場小小風寒,在半日間暴斃。
這種掌法,就像是專門用來針對同級高手的致命瘟疫。
以吳人庸現在的境界,這一掌只要能打在別人身上,立刻能夠形成十七種絕癥,三十四種怪病,六十八種虛弱疾患的痛苦。
就算是魂魄被打出來,也無法逃脫這百余種病魔一起爆發的折磨。
“即使真是柳兆恒,中了我這一掌,也能叫你吃足苦頭!!”
就連無形無質,無生無死,不可能會受到病痛影響的空氣,在他這一出來的時候,也變得蠢蠢欲動,形成一種噩夢般可怖的慘灰色。
大片的光線氣體,扭曲成各種怪誕的形貌,仿佛就在吳人庸的掌心中,有群魔出籠的征兆。
蘇寒山看著那群病魔咆哮而至,被禁錮的眼神怒張,有剎那赤金熔巖般的震動。
他雙腳忽然一分,分開的不多,只是一尺有余,但是腳下的八角形光斑,卻被他這個動作撕成了兩半。
高臺內部,更傳出巨響,堅硬的高臺表面,像是奇怪的面團一樣,每塊材料間的縫隙都被擠壓到看不出來,但又胡亂的一處一處劇烈膨脹起來。
海無病的臉色中,透出了真正的驚詫。
東方新、紀不移等人,臉色剛有變化,腳下的禁錮也因為臺面的巨大鼓包而崩散,身影驚飛。
平平坦坦的高臺,在這彈指間,像是聳起了一個個小山包,崎嶇坎坷,擁堵至極。
吳人庸的視野中,敵人的身影,也被乍然連綿拱起的臺面遮擋。
他卻來不及退,索性怒喝一聲,憑借病魔掌力,把所有阻礙摧毀成灰白色的飛燼。
鼓包的表層毀去,內部劇烈的金紅光芒,剛要炸開,也被他的掌力化去,無法阻礙他的身影。
不過他的手掌探到一半,另一只更加輝煌赤紅明亮的手掌,亦在熔巖般的光芒中,探了過來。
嘭!!!!
兩掌對拼,以這一塊鼓包為中心,周圍的鼓包,也相繼炸裂。
“布陣我是不會,但我擅長破壞,當然要給自己擅長的事,留下一點準備!”
蘇寒山眼中金光透射而出,牙齒噴出火絲,心念振動熾燃,身影踩踏在如云如花,盛開膨脹而起的滔天烈焰之中,一掌把吳人庸轟飛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