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么招數?也太亂來了!!”
蘇晏這一剎那的臉色,被映照的多姿多彩,心神激蕩之間,雙手齊伸,直接對著那粗大的彩色光柱按了過去。
還沒有碰到光柱,他的雙手已經破皮,指節之間皮開肉綻。
但流出的,卻不是鮮紅色的血液,而是青藍奪目的液體。
人的心靈力量本來是一種比較偏向于虛幻的東西,虛幻之物要干涉現實,總是需要媒介。
所以修煉凈土法門的人,在修行的初期,都要借助紙符一類的事物,才能發出法術。
蘇晏修煉的是酒祀鬼神之道,若論他干涉現實的媒介,除了已經毀掉的“五爵天劍”之外,最好的,就是他自己的血液。
修煉自身如同釀酒,他的血液就是最好的通靈酒水。
谷物花果之菁華,長久濃縮而成酒,正如他往日修煉,積攢的一個過程。
那么現在,酒,將要反過來生出谷物花果,把積攢蓄養的過程,逆轉成徹底的釋放。
叮叮叮啷啷啷啷!!!
轉瞬之間,大量青色藍色如晶體的枝條,從他雙手的傷口中延伸出來,瘋狂的向前伸展,交錯縱橫,恣意蔓延。
前方十丈六尺范圍內的空間都被這些枝條占踞,熠熠生輝。
枝條彼此碰撞的時候,還發出悅耳的聲響,猶如神話傳說中的瑯嬛玉樹。
彩色的光柱,轟擊在這樹叢之中,第一時間就不知道有多少根枝條被摧毀蒸發。
但是緊接著,又有枝條蔓延出來。
極速的毀滅和極速的生長,似乎形成了一場最具野蠻天性的博弈。
可是,那些枝條的生長方式,其實并非真正的野蠻。
叮鈴鈴聲,如雨如風如天籟,萬千細枝的交錯穿刺,正如最動人的一場劍舞。
蘇寒山的“六道磁輪”這一招,是順應了那片凈土混亂擾動的趨勢,又推波助瀾,使之扭曲,極大范圍的牽扯洪澤湖上的磁場力量,形成失控式的連鎖反應。
無論是蘇晏還是蘇寒山,單個的根基,都無法跟這一招中迸發出來的總能量,相提并論。
但是這條光柱中的力量,也確實太亂了。
憑蘇晏的眼光,處處以寡破眾,循隙而擊,不在話下。
彩色光柱來得快,去得也快,蘇晏只消耗了不到三成精血,就扛住了這一波最猛烈的攻勢。
只不過,當彩光衰竭,驟然黯淡之際,蘇寒山也已經來到了十丈開外,捏住了一根青藍色的晶枝。
上萬根細長的晶體枝條,同時發生了小幅度的顫動。
這種顫動感,立刻順著蘇晏的雙手傷口,延伸到他的體內。
他感受到自己體內的每一點水分,都在躁動,互相碰撞破裂,發出外人無法聽到,但自身聽來,如同連串雷鳴的聲響。
青藍色的血液,因為這樣的躁動,漸漸變回一種鮮艷耀眼的赤紅。
“御水之法?!”
蘇晏心念電轉,就向著全身血脈鎮壓下去。
要論御水之法,他這個修煉酒神念法的人,也是行家,奪回掌控權不在話下。
然而他的心念一沖擊過去,所有的血脈,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樣,變成一種似玉非玉、似水非水的狀態,宛如一顆顆紅色的晶鉆。
此乃“冰輪兩相守拙印”!
原本是防御性的招式,但是被蘇寒山用在了敵人的血液之中。
使得敵人的心念和精血之間,出現了一個極短暫的強烈隔閡。
與此同時,所有外界的晶體枝條,全部炸碎。
蘇寒山手腕翻轉,一掌向前拍出。
蘇晏臉色僵住,感受到體內所有血液,自相爆沖,身軀霎時炸裂,化作一大片滾滾蕩蕩的血色霧氣,順著掌力趨勢,沖擊出去。
赤血玄陰水臟雷!!
“我書讀萬卷,通識百家,竟然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手段……可恨沒有第二回過招的機會了。”
水天之間,蘇晏的朗朗聲音回蕩著,散亂的魂魄虛影,從血霧中驟然飛出,快不可言,穿過烏云,被扯入冥界之中,迸發出大量碧綠火光。
“真幻難分,顛倒次序的手法,我也挺想再看看的,確實很唬人啊。”
蘇寒山往冥界中看了一眼,轉念之后,閃身飛向那被炸毀的島嶼之上。
從他出手到現在,本來做好了馮坤會半途攪局的準備。
尤其是搶殺曹鴻后,馮坤再怎么樣,也該全力爆發一波了。
而歐陽春……他身上其實是有傷的。
帶傷面對全力爆發的馮坤,底力差距不小,這位北俠多半是攔不住。
可是沒想到,蘇寒山連江淮大都督都已經打完了,那邊馮坤還是一招都沒憋出來。
別說全力爆發了。
這位天仙門主,站在那個面目全非的島嶼之上,就根本再也沒出過手。
蘇寒山飛過去一看,只見馮坤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站在大坑之中,身上紫光閃爍不定,映得臉部陰晴難測。
兩人四目相對。
馮坤臉上的表情抽動了一下:“蘇兄,你這茶真………啊呸!!”
話沒說完,馮坤就猛然咬牙,咽掉了后半截話,奮力的抬起手來。
看得出來,他抬手的這個動作非常之用力。
周圍廢棄島嶼上的魔氣,元氣,包括那些鐵鯊神雷爆炸后,殘余的陰氣,都朝他匯聚過來。
十幾條紫黑色的龍卷氣柱,匯聚成型,高度都超過百丈,在周圍搖擺不定。
當真好雄渾的根基!!
但是他抬手的動作太慢了,而且臉色變來變去,始終不曾出手。
蘇寒山頗為不解,又朝歐陽春那邊看了一眼。
歐陽春站在那座未被波及的島上,刀鞘插入地面,反手提刀,拔出一尺刀身。
刀身上不斷飛出清亮透明的刀光,快如流星,密如大雪。
但這些刀光,向前飛出十丈左右,就會消失不見。
“蘇……兄?”
歐陽春的語氣中,不知為何,對這個稱呼,還有點不確定的樣子,高聲道,“速速把這廝打殺了吧!!”
蘇寒山看出端倪,閃身一掌,就轟在了馮坤頭頂。
馮坤渾身一震,怒目圓睜,身上紫光大放,四肢欲動,仿佛掙脫了什么枷鎖。
不料,頭頂上那只手掌,閃電般一個變化,先握成了拳頭。
霎時之間,上百次暴月絕空的拳頭,就轟在了他頭頂同一處。
咔咔咔咔!!
成百上千條裂縫,從馮坤頭頂蔓延到腳底,不等他發出吼聲,整個人已炸碎開來。
“哎喲,這位可真是太憋屈了!”
蘇寒山嘖嘖有聲,嘆道,“我要是真身在此,就算先打了你兩個同伙,也不介意跟你硬碰硬,再對轟一場的。”
說話間,只見炸碎的紫色粉塵中,有一片片清亮的光芒飛走,回到歐陽春身上。
蘇寒山何等眼力。
任憑那些刀光飛得再快,他也能捕捉到其中畫面。
每一片刀光上,竟然都烙印著許多正在運行的景色。
有的是大漠黃沙,千里黃云,有的是山河冰封,北國雪飄。
有的是樹下讀書,夏日蟬鳴,有的是水中練刀,遨游深海。
還有不久之前,繁星滿天,蟠蛇谷中,對坐論茶的場面。
“是記憶么?”
蘇寒山跟著飛去,好奇地看向閉目養神的歐陽春,“你這是什么刀法?”
“龜靈七寶辟水神刀。”
歐陽春緩緩的睜開眼睛,輕聲笑道,“自古凡是言說辟水之事,目的都不是劈開水流,而是為了更自如的行走于水中。”
“往事如水,我以自身念想為刀,斬進他人往事之中,恰如神龜辟水真意,因此厚顏,取了這么個名目。”
人的記憶,確實也可以算是一種精神力量,但是一旦發出體外,攻向敵人,這種力量就會變得松散起來。
最后要么是打到敵人身上后,僅僅相當于看了一場影像,根本造不成傷害。
要么就是直接變成常規的精神力沖擊,自然也可以被常規手段防御抵消,沒有什么出奇之處。
歐陽春這套刀法,關鍵不在于能把記憶影像,打入別人腦子里,而是讓別人以為,那是自己的記憶感觸。
這一點著實玄妙。
就像剛才的馮坤,在他的記憶中,完全有著跟蘇寒山死斗的理由。
但是歐陽春的記憶,斬在他那些往事里面,硬是讓他管不到半點身外之物,在那像個樁子一樣,陷入記憶場景,站了這么半天。
“粗略一想,你剛才的刀法,大約是要用諸多無形魔頭,鍛打成一個框架,來承載你的記憶,以無形魔頭之細膩,讓記憶不只是單純的影像,而是包含著真實的經歷感觸。”
蘇寒山思索著說道,“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在于,你的每一條刀氣,還要有一個接口,可以無縫的接入到敵人的記憶里。”
“記憶本來就是人的認知,凝聚起來的東西,只要這個接口留的好,對方接收這些記憶刀氣的時候,就感覺自己像是正常的在觀測外界一樣,渾然無從抗拒。”
他浮在空中,手指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
“但是我想不通,你跟馮坤應該是初次見面,是怎么能夠凝聚出一個,無縫與他對接的接口的?”
歐陽春笑道:“接口?這個詞用的好,我原本將這個步驟稱為靈機。”
“至于如何凝聚……”
歐陽春收刀入鞘,“正如字面所言,對我來說,就是靈機一動。”
“我看見了一個人,心里自然就有那么一個感覺,知道這個步驟大體如何去做,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把這種能力傳授給別人。”
“就算我把這段記憶提煉出來,那種無形的感覺,也無法與我真正出手時相同。”
蘇寒山目光灼灼。
他對這種刀法,真的是很好奇。
“要不你來砍我一刀……”
蘇寒山說道,“讓我親自體驗一下,中刀的人是什么感覺?”
歐陽春若有所思,手指敲著刀柄,他也很想徹底弄明白自己的刀法玄機。
“咳!”
花神公主看不下去了,清咳一聲,提醒道,“夫君,你用這種刀法,也會損耗自己記憶的,本就舊傷未愈,還是休養一段時間再說吧。”
歐陽春恍然:“確實,我殺出西夏的時候,好像也耗掉了不少記憶,只是我也記不清楚……”
花神公主無奈道:“你不只是殺了西夏貴人,還殺了一大批追拿我的昆侖長老。”
“我本以為,你已經是個一等一的殺伐之輩,天下同境界中,再不會有你這樣的人物,沒想到……”
她看了看剛才接連搏殺兩名凈土仙,身上一點傷勢都沒有的蘇寒山,由衷感嘆了一句。
“大宋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
剛才歐陽春治住馮坤,花神公主卻沒有出手。
就是因為,僅憑她現在第三境的實力,貿然出手,可能弄巧成拙,僅被馮坤本能反抗一下,說不定就要受傷。
但花神公主自忖,就算她還能調動凈土之力,也未必能應付得了那位白發持劍的酒仙。
蘇寒山眼看暫時不能體驗歐陽春那套奇妙刀法,心中頗為惋惜,轉而去想。
“不知道江淮大都督的府邸之中,有沒有他修煉的感悟手札。”
蘇寒山說道,“兩位不如先到岸上歇息一陣子,我去一趟金陵和蘇州,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宣揚一番我的威名,使他們知道殺人者誰。”
歐陽春有些詫異,勸道:“蘇兄,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茫茫世間,超勝你我的前輩,還是有的。”
“蘇兄有這一身高明奇絕的本領,來日名聲自會傳出,若是過于張揚,萬一招惹些額外的麻煩,反而不美了。”
花神公主心思剔透,說道:“蘇先生如果過往一直如此張揚,也不該到了今天,我們才聽說他的聲名。”
“與王府結仇,故意揚名,應該是事出有因?”
蘇寒山笑道:“結仇之事,首要是因為,有能力鏟除那些草菅人命的匪害、肆意妄為的官宦,我心里就很舒服,很痛快。”
“至于故意揚名,則是因為我有些朋友失散,想要用這個方法,讓他們來找我。”
歐陽春了然:“原來是這么回事。”
蘇寒山說道:“我雖然揚名,但也不會固定盤踞某處,即使有人要對我不利,都未必找得到我。”
“我那些朋友,也都是很有膽識,各有所長的人物,只要他們知道我在江淮之間,自然有辦法引起我的注意。”
歐陽春思索再三,道:“蘇晏一死,他豢養出來的耳報神,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混亂,即使被新主接管,也無法再鎖定我夫人,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抬起刀來,連鞘插在腰間,“索性一起去江淮軍駐扎的蘇州城中看看。”
蘇寒山點頭,等了片刻,匯合了過來探看的聶飛鷹和智化。
此時天微微亮,晨曦灑在千山萬水之上,照亮了這片有三大高手敗亡的戰場。
眾人回望了幾眼,頗有些感懷,飛騰而起,一同趕赴蘇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