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傳出龍吟的時候,財神府中,孔昆海的雙目,也徹底化作血紅。
“這個新來的也太不講究了,一來就下狠手,還硬搶地脈龍魔的魔氣……”
“我都還沒搶啊!!”
孔昆海發出連串的低語,身形很快起了變化,他原本是個白白胖胖的漢子,雖然已經有了兒女,年歲很不小了,但是外表看起來膚色紅潤光滑,仿佛還是十來歲的模樣。
尤其是穿了好幾層柔軟的絲綢衣裳,色澤明亮,雖說是胖,倒不是癡肥,反而顯得很是和藹喜人。
可是現在,他的身形越拔越高,陰影投射下來,讓身邊的人全都戰戰兢兢,待長到九尺高下,口中已經有四根獠牙,上下交錯,突出唇外。
他鼻子拱得又高又長,臉上出現大量虬結的硬肉,硬肉相互擠壓,使得額頭、鼻梁,全部出現條條溝壑,獰惡駭人。
那蔣宋兩家的公子們見狀,嚇得四肢顫抖,匆忙要逃。
孔昆海張口一吞,似乎在瞬間,那個腦袋膨脹,巨大無比,一口就把那些人全部咬在嘴里,又縮回原本的大小。
被他咬住的人,通通因為這個大小變化,被壓縮成渾濁的血色晶石,被他嚼得嘎嘎作響。
“爹!你、你在干什么?”
孔少爺剛才回來之后被眼眶中的清涼感覺制住心神,唯唯諾諾,只說起蔣宋等人想害他,顛三倒四,浪費時間,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此刻也驚醒過來,發出一聲尖叫。
孔昆海的大手探過來,猛然包住了孔少爺的整個腦袋,掌心壓住他整張臉,讓他的聲音一點也發不出來。
“當爹的在幫你報仇,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像頭豬一樣,只會尖叫?”
孔昆海越說越怒,抓著兒子的腦袋把他拎了起來,仰天咆哮。
“咆哮是為了吐氣,吐出的多了,才能吞掉更多的進來,而尖叫只會破氣,壓窄自己的胸懷,爹來教你怎么咆哮吧。”
他這段吼聲一發出來,方圓數百里內的大臣、軍隊、百姓、野獸,統統覺得天旋地轉。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吼聲中打著擺子,旋轉下墜,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好像落在一個人形的房子里面。
那人形的房子,就是自己的肉身,而他們現在的狀態,則是魂魄。
他們的魂魄被孔昆海的吼聲壓縮,更是從頭頂開始,變得金光燦燦。
仿佛孔昆海的吼聲,是一片金山銀山,金海銀海,全部燒融了,灌注到了他們身上。
魂不適體,魂魄變得那么小,肉體卻是那么大,空出來的力量,頓時引起了天地間正在躁動的魔氣侵入。
滾滾的黑潮涌入肉身,仿佛一片濃稠的湖泊,而這片湖泊中間,只有一個小小的亮點,就是那金色的人魂。
絕大多數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有一些高手看出了端倪。
“是誘餌!”
這些身穿官服的高手魂魄,在震驚的大喊,“把我們全部當成誘餌,來吸收地脈中的魔氣。”
就算是普通人的魂魄,被那股吼聲壓縮凝煉之后,都顯得對魔氣有極大的誘惑力。
從地脈中涌動出來的魔氣,本來都是屬于地脈龍魔的力量,而且是很精純的那一部分。
但是一被這些吼聲引進來,與龍魔本身聯系就變得淡薄。
比起蘇寒山利用群魔的心理偏差,來了一手強行掠奪。
此時孔昆海展現的手段,竊來的龍魔力量,品質竟然還要更高一些,顯然是處心積慮,早有預謀。
“不好!一放必有一收,下一刻,就要把我們全部吃掉了!!”
數百里內,生靈慌亂之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鈴鐺的脆響。
叮叮啷!!
如同大漠駝鈴,又似香海梵音。
涌入所有人體內的魔氣黑湖,都驟然寧靜,渡在他們魂魄上的金色光芒,也仿佛固化。
一時間,所有力量,所有生靈的魂魄,竟然都有一種相安無事的感覺。
孔昆海的吼聲余音,也在那個駝鈴響起的時候,被短暫蓋過。
他面容更怒,臉上的硬肉聳動,頭頂的發絲全部枯萎化去,生長出全新的尖刺剛毛,正要再吼,忽然右手一痛。
兩個金白光點從他手背上透出來,迅速變亮,快速放大,空的一聲,變成了兩個孔洞。
竟然是從孔少爺的眼眶里面,爆射出來兩條小巧龍形光芒,鉆透了孔昆海的手掌。
不過那兩條光芒鉆透手掌后,已經是強弩之末,孔昆海眼皮瞬間一垂,靠著粗糙的眼皮,就擋住了兩條小龍的余勁。
但與此同時,他的胸口也中了一掌。
這一掌的力道奇怪極了,讓他的身影瞬間下墜,穿過層層空間,斜向下,砸在了虛空本源的層面上,然后又反彈出去。
向前向上,彈得極遠,穿過諸多空間,再度回到自然界。
咚!!!
孔昆海感覺自己竟然是出現在海水中,穿透水面,立身巨浪之上,定睛看去。
這一掌,竟然把他轟出來四百多里,把他從京城轟到了渤海之上。
“原來你是野心膨脹,自己主動與天災巨魔的意志結合。”
法海的身影出現在此,手掌表面的佛火光芒,還有淡淡的震動感。
他剛才那一掌,施展出大羅火火降魔掌力,本來是想要把孔昆海體內的大魔意志,與其本人轟的分離開來,卻沒能成功,這才變化目的,換個戰場。
“你知道我是天災之魔,竟然還主動把我送到海面上來!”
孔昆海露出獰笑,身體倏然化作一個龐大難言的獸魔幻影,如同野豬,如同河馬,如同海象,如同巨鯨,猶如鋪滿大半海底,與大海結合。
“你以為我想竊取地脈魔氣,就也是土屬性嗎?可我本來就是海洋的真王,洪水吞沒大地,黜落一切山峰的主宰!”
區區一片渤海,在孔昆海的影響下,陡然升起了千多丈高的浪頭,巨浪呈現出濃郁的金色,彌漫著不朽的魔氣。
宛若有千丈金山的力量,層層沖撞過來,大海為其提供無窮的支持。
人間大海,竟是如此眷顧這個半人半魔的貨色!
在那個黑科技超能者對抗天災的時空之中,洪水把全球都淹沒的只剩一塊陸地,魔族積蓄的大勢,養成的水之眷顧,渾厚難言。
不過那時,天災巨獸的數量,遠不止一個,力量也太過分散,才被逆行者聯合本土的手段,逐個擊破。
而在原初魔王把他們從封印中轉移出來的時候,就利用了他們共同的失敗經歷,將他們進一步點化,又在跳躍時光的過程中,把他們淬煉一體。
孔昆海與這災魔意志結合之后,實力早就遠遠超出了當初逆行者在那個節點所需要面對的巨獸們。
可是蘇寒山的調度太精妙了,如今站在這座天災巨魔面前的,也不是當初的逆行者。
“南無地藏王,終究是一頭獸魔罷了!!”
法海確實沒怎么見過器魔一族,但是對于獸魔一族,他實在是有夠熟悉。
當年的五靈魔神,全部都可以算是獸魔一族的存在,如果被它們恢復全盛狀態的話,都會展現獸形,水靈魔神似蛇似蜥,火靈魔神似牛似獅。
他當時看見孔少爺,就已經瞧出這人身上帶著幾分極淡的魔氣,只是一來,那個時候他并不確定來源,二來,當時還不能打草驚蛇。
所以他只在孔少爺身上做了一點手腳,就放任離去。
但是現在,這個節點的獨特環境,讓蘇寒山有了新點子,居然能送一個魔道身過來參戰。
法海不用再考慮自己孤身一個人怎么防止群魔聯動,怎么把握住全局所有影響。
只須,滅魔即可!
這可是他的老本行啊。
“如是我聞……”
法海手上萬華如意輕轉,手腕念珠系著的駝鈴,清脆悅耳的連聲響動起來身邊。
“火供三界光明,非熱非寒,非熾非燔,悉具佛心,浴火如湯,香海澄澈,波光回蕩!”
他身上先爆發出耀眼欲盲的強光,烈火沖霄,火光焰頭似乎直燒到大氣層外。
但等他開始念經,字字句句,飽含著渾厚的內功,火焰竟然化為香雨,雨水又化作條條小龍,四處亂飛,禪唱龍吟不絕。
成群結隊的金色小龍,極速飛行,越念,生成的小龍越多,越念,飛出去的小龍速度越快。
瞬息千里,鉆透海水,鉆向海底,沖擊整片渤海,乃至延伸到渤海之外。
《天龍吼》最初被開創出來的時候,就是為了彌補北岳封印,以吼聲的波動,契合水之波形,鎮壓水靈魔神。
孔昆海在海上最強,天龍吼又何嘗不是呢?
何況是修煉到了一心光明,水火既濟,能把大羅佛火和天龍洪波,都練到毫無矛盾的法海神僧。
覆蓋了大半個渤海的魔氣,連連掙扎,總被迎頭痛擊,嘶吼痛嚎著,向外海撤退,又要借外海的力量反擊。
可是他逃得出渤海,逃不出法海。
法海的力量緊追不舍,長風破浪,直追到外海之中,裂出海面溝壑,一掌凌空,直轟海底。
巨魔在海底四蹄踐踏,抬頭拱起一座島嶼,迎向法海的掌力。
法海的巨大掌印轟碎島嶼,使巨魔頭部深深凹陷,濃厚的血漿如同火山爆發,染紅海水。
巨魔受創的痛吼之聲,遠揚渤海,傳回陸地。
墨長庚聽到這樣的痛吼,如夢方醒,停在半空的手掌,終于向前揮出。
更確切的說,是他的輪椅聽出了情況不對,全力作出了反應。
在他揮手的瞬間,輪椅已經完成了變形,將他全身覆蓋在內,形成了一套兼具質感與輕靈之美的戰甲。
周圍所有的圓球,紛紛飛來,在半空中相互沖撞,變形組合,圓球內部的元氣,形成空間的扭曲,使得這么多圓球沖撞在一起,體積卻顯得越來越小,最后僅僅化為一把長劍,落在墨長庚的手中。
在器魔的全力參與、推動下,墨長庚對于機關術的研究,不斷擁有新的靈感,屢作突破。
而迄今為止,這套鎧甲就是他所認為的墨家機關術,最完美的杰作,已經找不到任何瑕疵。
他為其命名為“墨改·刑天”!
蘇寒山看見他的異動,抬手就是一推。
這一推之下,五個指頭尖端各有一色光芒亮起,看似平淡的推出來,能遮住的地方很小。
可是墨長庚想要沖過來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只手掌剛好攔在自己臉部,幾乎就要砸在臉上,急忙凌空一閃。
可那只手,又一次出現在他胸前,推在他橫抬的劍身之上,硬把他推出三尺。
他連閃千次,每一次都被那只掌影擋住,甚至那只手,有一次直接按在了他握劍的手腕上。
這一手看似平淡,實是蘇寒山的大小五行法門,與玄帝觀潮的結合體。
以大小五行,感應天地間任何異動,將這一手掌寄托在虛空潮汐中,每一處凡有異動,必有潮汐響應,這只手也就出現在了對應的位置。
蘇寒山一只手攔住墨長庚,另一只手甚至還在吸收魔氣,好整以暇。
墨長庚連連被阻礙,心中的遲疑徹底消失,雙眼仿若無情,與面罩上的兩塊水晶透出的瑩光,如出一轍。
戰甲的真正威力開始展現。
他再度一閃。
蘇寒山的手掌自然跟了過去,卻突然感到極度不妥,連忙一收手,手掌心已經多了一道劍痕,有血色流出,手掌其他部位,也都有淡淡的裂痕。
墨長庚趁機殺到面前,一劍刺出。
蘇寒山制造的魔氣漏斗突然瓦解,只覺自己的位置,發生微妙偏差,置身于極險之地。
在那個機械武者與器魔、心魔對抗的時空中,所有武者最容易出現的心魔,就是在改造過程中,到底改不改腦子。
改造大腦的武者,似乎總是比尋常的武者更精準,更高效,但也更容易質疑自己的獨立性,容易入魔。
所有新誕生的器魔,也大多是從那些連腦子都改掉的武者身上醞釀出來。
因此它們的性情,不像淵界人間的器魔那么多樣化,而是大多保持著一種,對于精密的追求。
墨改刑天,其實是以“天地人”三才和“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結合,作為基礎理論,對天地萬物,時空心靈,進行精密表述、定位。
一劍既出,移形換景,從森羅千景虛空心靈等多個層面,通通將對手移到“死”地。
這個時候,劍到面前,定下必死的結果。
蘇寒山臨危不亂,甩手劈了出去,手上五色旋轉,令人目眩神迷,透出玄疑魔幻的感覺。
接著所有顏色純化,最后只剩一圈中空的白色光輪。
墨改刑天的長劍斬來,正好跟這光輪對劈了一記。
噌噌噌噌噌噌!!
劍鋒被極速旋轉的光輪所擋,發出刺耳無比的震響。
還不等周圍有新的變化,長劍已經被光輪劈斷。
這個光輪,如果說有十成力量的話,蘇寒山自己提供的力量,僅僅只占了其中八分。
以小御大,難免失之于粗獷,但是他以大小五行法門,統御五方天魔秘術,魔氣自相糾纏,變化無窮,道魔并生,精妙的甚至有一種超脫計算的美感。
光輪最外圍的鋒芒,既是五行之金,也是五行之裂解,既是五方天魔中的修羅天,也是天魔秘術貫徹始終的毀滅之意。
光輪斬斷長劍之后,一掃而過。
墨改刑天雖然躲的快,頭上雙角也被斬斷了一根,連忙向后一撞,憑空消失。
蘇寒山雙目璀璨,氣定神凝,似乎有一股武道意志,綿綿無窮的透發出來,比天更遠,比地更深,雙手連甩,劈斬不休。
一道道八分光輪,飛射出去,紛亂如雨,其快如光,全部貫入虛空深處。
虛空深處,傳來一連串迅猛的碰撞聲,緊接著傳出蜂鳴般的慘叫。
只見空中抖出一陣劇烈波紋。
墨改刑天,墜落在工廠區中間的高臺之上。
這號稱機關術巔峰的鎧甲,現在身上到處插滿了八分光輪,還都在急速轉動,魔氣不斷被光輪磨滅。
哐!!
只聽一聲崩潰般的巨響,整套鎧甲炸碎開來,光輪也漫天飛動。
墨長庚有些愣神地跌坐在高臺之上,額頭突然被一個五彩光束照射。
“我現在只有理性,所以我的理性告訴我,人是不能無情的。”
蘇寒山的聲音傳來,手臂抬起,指尖散發出的五色神光,精準的照在墨長庚身上。
“你是為了人去研究機關,可被誘上那條無情之道的時候,已然偏向魔道。”
“我以修羅道八分光輪,破你的刑天魔甲,在你人甲合一的巔峰時刻,才能看出你靈光中到底多少部分被污染。”
“現在這五行合一的光明之法,可以煥發你的靈性,驅逐魔性,但還需要你自己的一點堅持。”
蘇寒山的每個音節,都直扣在墨長庚的靈光之上。
墨長庚有些迷茫,看到了在空中還被光輪困住的那些魔甲碎片,陡然渾身一顫。
“刑天怎么能無情?”
他心中閃過一段回憶,“地摧山崩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勾連……蜀道難告訴我們,我們遇到的災難、怪物,有人禍,也有天命。”
“是魔王從時光的上游定下的天命,他們要跟這命拼一場,要開鑿天梯,去尋魔王,但是我們卻跟不過去。”
墨長庚拽著自己稀疏的白發,痛苦的發出嘶吼,老淚橫流。
“刑天!刑加于天命之身!”
“這個名字,是我們對魔王的仇恨,也是我們對戰友的祝愿,怎么可以無情呢?!”
他的嘶吼聲中,體內的魔氣崩裂,五色神光照透在靈光之內,一鼓作氣,驅除魔染。
空中的魔甲碎片,再度發出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