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天空里,只見一個勁裝男子凌空踏步,一步便是百里。
此人身形壯碩,雙臂修長,頭上扎著一圈牛皮抹額,抹額上垂落下來細碎的五彩晶玉,是一個很典型的南荒人妝束。
他氣息收斂的也很好,從數百里之外,身體就已經淡化,似乎溶于虛空之中,悄然前入到峽谷附近往下窺探。
果然在峽谷之下的黑暗中,四尊大魔閉目分立,彼此氣息隱隱溝通,似乎在修煉某種合擊秘法。
男人默默摸出長弓,四柄神箭搭在弓弦之上,觀察了良久之后才松開弓弦。
噌!!
虛空綻放出漆黑的裂紋,異樣的震感,從虛空層面向外傳遞的時候,四支箭都已經命中了目標。
心魔無疆的胸口,牛角魔尊的額頭,羊頭魔尊的咽喉,白骨魔尊的腰椎。
四大魔尊赫然睜眼,怒吼聲即將從口中爆發,卻見一道身影已經出現在心魔無疆頭頂,一拳砸了下來。
四支神箭力量相仿,只有刺在心魔無疆胸口的那支箭,貫穿最深。
男人判斷出他是最弱的一個,這一拳當即把心魔無疆打成了一團崩潰四濺的陰影,意志靈光都好像泯滅的找不著了。
“中計了!!”
男人的臉色霎時變了。
心魔無疆就算是四大魔尊里最弱的一個,那份氣息明明也是魔尊層次的高手,不可能只被一箭一拳就打成這副模樣。
其余三大魔尊的身影也同時崩潰,陰影彌漫,比男人想要撤退的速度更快。
整個大峽谷,在陰影的融合下化作一張獠牙參差的黑暗巨口,朝著天穹急速隆起,猛一合攏。
轟!!!!
男人的身影被困在其中,足足三四個呼吸之后,黑暗巨口才崩潰炸裂。
勁裝男子重現出來,身上卻已經血跡斑斑。
一把劍,突然從他背后貫穿到前胸。
男子暴怒,雙眼各自浮現四個紅點,眉心還有一個,九個兇戾無比的紅色火種,在他體內蠢蠢欲動,行將爆發,雙掌同時揮出。
牛頭魔尊和羊角魔尊剛好迎上他的雙掌。
雙手力拼四只魔掌,勁裝男子的修為一時被壓了回去,動蕩不安,不聽使喚。
白色的指骨點在他的額頭之上,截斷了他跟九個火種的感應。
最后四種渾厚魔氣,團團包圍過來,形成一個漆黑的魔繭。
勁裝男子被徹底鎮壓了起來。
“此人應該是南荒的王長弓。”
心魔無疆感慨道,“我打聽過人間的一些消息,此人真是好厲害的修為,名不虛傳,被我們四個設計埋伏,還差點反撲成功。”
“要是被他把那九次羅剎魁的根基爆發出來,就算他自己也吃不消,咱們四個,都得受到不小的損傷。”
白骨魔尊低哼道:“氣數之道,向來是此消彼長,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本來人間天都老鬼即將壽終,云蝶不問世事,別的各懷鬼胎,大楚即將崩塌,魔劫才會爆發。”
“現在局勢跟預料的大有不同,人間反而高手如云,我們魔族沒能迎來老輩高手全部爆發晉升,后輩奇才層出不窮的美妙局面啊。”
心魔無疆笑道:“人間那幾個老鬼的矛盾,越來越不可調和,等我們多弄祭品獻上,無上魔王徹底醞釀完功,透盡天地玄妙,人間老鬼中只怕也有愿意當盟友的。”
“只要魔王大人一出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心魔無疆說話間,再度發動玄妙的祭祀之法,窮盡混沌的幽暗光芒,在他雙掌間凝聚出來,三大魔尊同時將魔氣向他灌注過去。
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祭祀要四個人都有份,不能只被心魔無疆占了功勞。
幽暗光芒立時暴漲,既如噴泉,又如火焰,噴起十來丈高,一晃之間,就把前方的魔繭吞入進去。
四方魔尊都能感受到那魔繭通過冥冥不可測的聯系,極速下沉,墜向一個莫可言喻的未知之處。
可是沉著沉著,四大魔尊忽然都覺得有些不對。
魔繭的走勢,怎么有點偏斜的感覺?
越來越向第八層淵界,一個他們都熟悉的位置轉移過去了。
那正是寒鴉魔君秘密傳訊,號召所有魔尊、淵界各部首腦,大宴結盟的位置。
心魔無疆臉色一沉,生出不妙的感覺,二話不說,撕開虛空,往下層淵界趕去。
三大魔尊對祭祀的感應,不像心魔無疆那樣熟悉,還有一些莫名其妙,但看到心魔無疆的反應,也知道出了問題,紛紛追上。
四條魔氣如流星,貫穿遙遠虛空,突破五層淵界,六層淵界,七層淵界,進入第八層淵界的深度后,一個急轉,紛紛向東而去。
第八層淵界的東方大地上。
八十一座山頭,錯落有致,猶如一座特別規整的棋盤,霧氣在群山上空,環成鳥巢般的形狀,奔流不息,但界限分明,既不外溢,也不內縮。
巨大的獸皮人皮魔皮,有鱗有羽有毛的,如同一面面長幡,掛在懸崖邊,在霧氣中散發出熾熱的腥風。
五百多尊修成了金身的佛門高手,盤坐在部分山坡上,全都沒有了腦袋。
周邊卻還回蕩著詭異的經文頌唱聲,金色的鮮血,從他們身上流淌下去,體積越來越膨脹,朝四面八方,形成了黃金般的大江河流。
昔日人族強者的骸骨,枯瘦的如同一株株怪樹,腳掌被斬斷,小腿骨刺入山石,屹立在那些山坳里面。
華貴的魔族宮殿,連綿成群,覆蓋在中心的十三座山頭上。
今日這些宮殿里面,全部都有客人端坐,氣息森然。
白發黑須、面龐瘦削的寒鴉魔君,在所有客人的注視下,輕輕抬手。
山外飛來一個魔繭,懸浮在他的手掌上。
心魔無疆追到這里,在高空之中停住了身形,看到這一幕,臉都氣青了。
“寒鴉……魔君!”
心魔無疆從牙縫里面擠出了聲音,呵呵笑道,“這是我們四個同心協力,大費周章,才弄到手的獵物,要獻給魔王大人,魔君攔截這個祭品,是什么意思?!”
白骨魔尊等人停在心魔身后,面色也很是難看。
“哈哈哈哈,心魔老弟,你掌握的祭祀之法本座也懂,你發動的時候本座有所感應,也發動一下,稍作修改,就可以把你的祭品吸引過來。”
寒鴉魔君面帶笑容,“這說明了什么?說明我不是強行攔截,只是因為無上魔王更信任本座。”
“所以在祭品抵達魔王大人那里之前,本座幫你們檢查一下。”
這個寒鴉魔君,曾經在中古末年的大魔劫中肆虐八方,后來竟然能夠藏得無影無蹤,硬生生躲過了人族強者的反攻清算。
現在魔劫該發而未發,很多想要借著這一次的氣數沖擊無量境界的魔族強者,都還沒有成功。
寒鴉魔君重現世間,九階無量的修為并無折損,還能夠展現出屬于魔王的氣息,一舉成為了諸多魔族的領軍人物。
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恥。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紫黑色魔氣,已經把魔繭上原本四股魔氣,全部驅散,又重新如紫色綢緞般,將王長弓包裹起來。
這就是正大光明的摘果子,搶功勞!
眾目睽睽之下呀,他一點都不避著人。
這樣一個完全沒有了四大魔尊氣息的祭品,送到魔王那里,回饋的魔道奧妙,也根本不會垂落到四大魔尊身上。
心魔無疆眼神定定的看了一會兒,笑道:“魔君做的好大事業,聚集了這么多各部魔族首腦在這里,就只獻上這么一個祭品,怎么配得上魔君如今的身份地位?!”
“所以我說心魔老弟,你還是不能理解無上魔王的用意。”
寒鴉魔君笑意從容,平靜地說道,“你以為魔王為什么需要這些祭品?”
“因為但凡是涉及到虛空強者的時空投影,必然是天都那老鬼利用了一件慶云異寶,才能這么快捏造出來的,第一第二層淵界,直接被轟成一個整體,驅逐掉了其中的魔氣本質,也是因為有那朵慶云的緣故。”
“魔王大人真正看中的,并不是這些祭品本身,而是從這些祭品上,可以揣摩出來關于那朵慶云的奧妙。”
“你們四個,雖然截留了此人的意念,封在投影之中,但你們也把投影破壞了不少,更是以魔氣滲透交纏,這樣的祭品,怎么能讓魔王滿意呢?”
寒鴉魔君手掌輕抬,紫黑色的魔繭陡然膨脹,變得透明起來。
眾魔都可以看到,內部那個人族強者得到了活動空間,本能的抗爭,受到的傷勢,正在極速復原。
但即使那個人已經完全復原,依然破不了寒鴉魔君制造的這個封印。
甚至從頭到尾,那人的意識,好像都還處在一個本能抗爭,卻又不能真正清醒的狀態。
在座的魔族強者們全都看得心驚肉跳,就是心魔無疆他們四個的怒火,也不翼而飛。
他們很清楚王長弓的實力,如果不是設了埋伏,恐怕他們四個根本留不下王長弓,以四敵一,都只會是各負重創的下場。
但是這樣一個強者,在寒鴉魔君手上,竟如同一個可以被隨意擺布的玩偶。
寒鴉魔君的修為之深湛,還在他們的預料之上。
“誘騙他自己來恢復這個投影的傷勢,用最完整的投影獻祭,才會是魔王滿意的狀態。”
寒鴉魔君看著那四大魔尊,慢條斯理的說道,“心魔老弟,你們現在可服氣了?”
心魔無疆他們四個沉默了一下,緩緩朝這邊降落過來。
“是小弟眼皮子太淺了,沒有估量到魔君的修為……胸襟,我等也愿意在魔君麾下聽調。”
寒鴉魔君露出滿意的神色:“很好,現在才是獻祭的時候。”
紫黑色的魔繭懸浮到寒鴉魔君身前,魔君雙手在面前變化了一個看不清的手印。
一股玄光浮現,猶龍如蛇,幽微玄妙,不可盡述。
嗆!!
玄光剛剛浮現,忽然一抹青白色的亮光,從玄光側面閃過,刺入寒鴉魔君體內。
寒鴉魔君臉色驟變,身影在剎那間閃爍億萬次。
他表現給眾人看的,仿佛只是一個最空泛的軀殼。
而在這個軀殼之下,還有著數不清的時空構造,不同的空間弧度,不同的光陰流速。
那億萬次的閃爍,每一閃之間,都是一個虛空結構的移位。
他那真實的靈光,隱藏在這無數次移位的最深處,仿佛置身在一個已不可言喻的小點之中。
這一劍擊破了他的軀殼,仿佛斬破了千萬場秋風,截斷了大千世界的天光。
世上此刻不見任何別的顏色。
只余一點青白劍芒。
“大千風雨,吹不動神仙一毫,瓦蓋青天,定心處更笑日閑。”
《天都直指大道歌》的日練篇章!!
太陽偷閑,風雨無邊,一瓦蓋青天,依然晴空不變。
寒鴉魔君只要觀測到了這一劍,不管隔了多少時空結構,都相當于已經在同一片天地之下。
他躲得再遠,也躲不過這一劍的鋒芒。
萬里之外的虛空中,一粒微塵突然被劍氣破開。
無窮無盡的黑色羽毛從中噴發出來,一聲受傷的啼鳴,震碎了周邊大山。
“好硬的嘴!!”
持劍的人,這一劍去到盡處的時候,也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反攻力量,寒鴉的喙反擊在劍身之上。
劍客贊嘆一聲,順手回劍一掃。
籠罩在他周圍的紫黑色魔繭,這個時候才徹底被他切開。
站得離他近些的四大魔尊,被這一劍完全晃花了眼。
四大魔尊重創倒飛出去,肉體沒有碎,似乎只是多了一道劍痕。
但是他們背后的大虛空秘境卻浮現出來,呈現土崩瓦解之勢,連他們的修為根基一并壓榨,徹底轉化成青碧色劍氣。
周圍所有的魔族猝不及防,剎那間,也不知道被多少劍氣洗刷過去,修為稍弱一些的當場暴斃。
死了的魔頭修為,也被極速染化,轉變成碧色劍氣!
劍氣魔氣,孰能更強不好說。
但這個劍客跟在場的所有魔族做對比的話,無疑,他的劍氣要遠比這些魔頭的魔氣,更兇殘,更貪婪,更暴烈。
所有魔頭都竭盡全力,在這片青色的劍之海洋中掙扎起落,狂遁奔逃。
尤其是心魔無疆,他也是個修劍道的,更是認出了這個劍客到底是誰。
“怎么會是你?!”
被裹在魔繭里面的根本不是什么王長弓,而是蘇寒山!
當年這個小子借著三大宏道者開創的世界,集合眾生之力,驅動那個世界運行。
還因為心魔無疆自己大意,把那個世界塞到了秘境里面,才會受傷。
現在這人,只不過是一劍余波,已經差點將心魔無疆置于死地。
“你們留下的痕跡,確實在王長弓看過之后就會消失,更讓他陷入不知不覺就孤身追蹤的陷阱,不跟別人談起這個事情。”
蘇寒山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一道劍意散發出去,做了個解釋。
“但是,早在他這回來到深層淵界之前,就曾經跟我說起一些古怪,導致我一直在關注他,等他剛一陷入這個異常狀態,就已經被我發現了。”
王長弓曾經在一次預演人生之中進入深層淵界,發現很多大魔在叩拜一條山脈。
那山脈蜿蜒盤旋,其長其重,大不可量,每一座山坡都像是鏡面一樣光滑,但在那么堅硬的質感之中,又透出一種好像血肉蠕動的感覺。
山體的每一個細小之處,都有著足以令人發瘋的偏差矛盾感,越細究越是無法說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即使是以王長弓當初的修為,在見到這個山脈的時候,心神也遭受了過分龐大的訊息沖擊,大道的不少奧妙被強行展示在他面前,使他的神魂險些遭到重創。
還好當時,皇世經卷模糊了他這一段感知,瞬間終止了這一次推演。
甚至,皇世經卷內部都自動刪除了關于這一次推演的記錄,說到底只是云蝶的一股善念,比較死板,為了保護宿主,自動反應機制有時候會搞得比較倉促。
它這么一刪,倒是讓云蝶收回善念之后,也不知道那一回發生的事件。
這回南荒人進入淵界,是云蝶大神給他們的一個機緣,王長弓雖然失去了皇世經卷,但是有時空投影做保障,也愿意來闖一闖。
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特地找到了蘇寒山,提起了當初關于淵界的一些經歷。
縱然是很模糊的印象,也引起了蘇寒山的關注。
所以,王長弓進入淵界之后的活動,看似是孤身行走,其實一直在蘇寒山的密切感應之中。
在發現王長弓的狀態有了異樣,往這個峽谷來的時候,蘇寒山就現身,使了一招借道之法,加上因果轉移,自己變化成王長弓的模樣,往這邊來一探究竟。
心魔無疆接收了這個解釋,也就等于接受了這道劍意。
劍意從他的靈光中爆發,一下子把他炸成八塊碎片。
當年他在降魔世界中降下七柄災劍,今天蘇寒山把他點化成八條斬魔劍氣。
“蘇寒山,你果然真的來了,你竟然是這樣來的?!”
寒鴉魔君雙翼的陰影投射下來。
嘶啞的啼鳴聲,使得時空震動,方圓數千里內的時間流速,忽快忽慢。
“好,你以為我們沒有為你準備陷阱嗎?你是自投羅網!”
神異海上空,七代祖師和云蝶大神心中微動。
不周祖師并未撫琴,負手背對山門,忽然轉身。
龍皇的真身正在虞淵中升起,與圣帝得出相同意見。
“不能等了,必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