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希前輩,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夢想嗎?”
新的一年,喊我前輩的人不是犬飼硝子,而是中華料理店的一名新人,山田。
這家店的廚房,或者說東京每家餐廳的廚房,由于顧客都是在高峰時段用餐,所以廚房的工作壓力也往往很大。
于是乎每年都會有一批老人受不了辭職,然后又會有一批不懂行的新人被忽悠入職。
如此這般,反反復復。
而我,在這里兼職了兩個月,滿打滿算,帶著這名新人山田,也過去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以來,我白天在辦公室,晚上在廚房,打烊回家就洗澡,看一眼還在寫小說的睦月真白,躺回床上,倒頭就睡。
可以說,就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什么夢想了。
“....山田,怎么突然聊這個?小時候的事誰還記得啊。”
其實,我還記得。
小學的時候,我在班里朗讀過我的夢想,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我的夢想是....當一名作家。
就跟現在的睦月真白一樣。
可我也深知,能夠沒有后顧之憂去追逐夢想的人,都是幸運的。
不像現在的我,光是活下去就已經拼盡了全力。
可坐在我身旁,同我一樣被蒸發的油漬弄得蓬頭垢面的山田,似乎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道:
“....春希前輩,這一個月下來,我總是會想,做這種工作有什么意義呢?壓根就什么東西都學不到啊。難道說我這一輩子,就只能是這副德性了嗎?”
說著,他就從貨柜上的餐巾盒里抽了張紙巾,抹了把臉,又愣愣地看向那張吸滿油垢和汗液混合物的紙巾。
深深地嘆了口氣。
其實,他說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像這種體力活,說白了就是在拿時間換錢,別說上升空間了,就連老了會不會被新來的年輕人代替,都是個很大的問題。
既學不到東西,又有后顧之憂,他會考慮這些也實屬正常吧。
可看著他那樣的我,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卻是睦月真白那天趴在窗臺,瞇著嘴,笑嘻嘻地寫著小說的模樣。
我想。如果能幫她成為那個幸運之人的話,無論結果如何,我應該都不會后悔的吧。
“山田,反正只是打工而已,你可以考慮騎驢找馬,邊做邊找其他的工作嘛。那時間也不早了,再聊下去我就要錯過末班電車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跟他這么一聊,整理好思緒以后,不知為何這兩個月堆積的疲勞感,也好似煙消云散了一般,連走起路來都感覺比昨天輕松了。
雖說今天沒能幫山田找到他工作的意義,但也是多虧了他,我好像才明白自己這段時間每天工作到凌晨,到底是為了什么。
而我的處境,說到底也沒有他那么糟,畢竟除了這份兼職,我還有JR正社員的工作。
只要不殺人放火,其實都沒有失業的風險。相較于他,我已經可以算是十分幸運的了。
……
“春希哥哥,今天也辛苦你了。”
當晚,回到家以后,睦月真白無論怎么說都不肯離開浴室,堅持要幫我搓背,由于我渾身肌肉酸痛,也有點拗不過她,就只好把她留了下來。
還好犬飼硝子已經睡了,不然也不知道她會怎么鬧騰。
“真白,初審的結果是明天公布嗎?”
此時的我,坐在小凳子上,背對著她如此說著。
而今晚的她,則是屈膝跪在地上,拿著一條熱乎乎的毛巾,正在我的背上,上下搓洗著。
“....嗯、嗯呢。”
慢了半拍,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
是因為她猶豫了這一下嗎?
不知為何,明明我想說的是“要是能過審就好了呢”,明明很想把這句話說出口,可卻宛如有根魚刺卡住喉嚨似的,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奇怪。
好奇怪啊。
為什么?
我不是希望她能過審的嗎?
為什么連這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春希哥哥?”
可她,似是察覺了我的異常,停下手中的動作,就連喊我名字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微弱了。
我想。她應該也是在等著我把那句話說出口吧。
希望著,我能祝福她成功。
“....啊,嗯。我不小心走神了。要是初審能入圍就好了呢。”
我,說謊了。
明明情感上,我是希望她能入圍的,希望她能成為小說家的。
但是,但是....
我卻能很明顯地感受到——
我剛剛說出口的那句話,是謊話。
“嗯吶!要是我以后賺到錢,春希哥哥就不用每天都這么辛苦工作了呢!”
是因為浴室里燈光太暗的緣故嗎?
我的那個她,這一次好像沒有察覺到我在說謊。
而是從背后,深深地、深深地,摟住了我....
同時,我也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那是飽含暖意的擁抱,可我的心卻是如此的冰涼。
她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吧。
想通過寫小說賺點版稅,減輕我的生活負擔。
可我....
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雖然我現在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想,那一定是張無比丑陋的臉吧。
那種口口聲聲說為你著想,心底卻都是為了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大人的那副模樣。
可我背后的她,卻完全不知道現在的我到底在想著些什么。
明明我的內心深處,是希望她失敗,希望她落選的。
但她,卻相信了我的謊言,相信我在真心地祝福著她....能夠成功。
啊啊....
要是她能失敗就好了——
那她就會更加依賴于我,就會躲在我懷里抽泣,就會求著我的安慰,那樣,我就可以像以往那樣,輕輕地摟住她,安撫著她,說著別哭別哭,然后....
獲得極大的滿足感。
嘿。
原來我是這么骯臟的大人啊。
原來我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并不是為了她啊。
原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希望她能成功過啊。
“....春希哥哥,你怎么哭了?”
而剛剛還興奮地從身后摟住我的她,似是終于察覺了我的迷惘。
她完全不管不顧此時赤身裸體的我,就繞到我的跟前,仰起頭,抬起臉,用那柔軟的手心,一下接著一下地,抹去我眼角的淚。
“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哭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慌張,她的表情,越來越煞白。
我,應該是被她看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