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皇帝!”
太監說話的時候下巴微微仰起,神情說不出的倨傲。
仿佛自己站在這番邦的土地上,便是對他們君民莫大的恩賜。
公主丁玉豁然起身,如臨大敵。
她屬實沒有想到,乾國的太監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在百越的公主府。
蒲鳴龍卻只是靜靜坐著,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年輕的太監:“你應該就是李知玄的貼身太監吧?突破宗師了?”
“大膽!”
太監勃然大怒:“你這賊人,落魄如斯,遇我大乾使臣,非但不拜,居然還敢直呼我大乾皇帝陛下的名諱?你可知……啊!”
他慘叫一聲,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后飛去。
雖然平穩落地,也無鮮血噴出,臉色卻蒼白如紙,神情無比痛苦,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瘋狂侵蝕吞噬他的內臟一般。
他驚駭地望向蒲鳴龍,嘴唇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你,你……”
蒲鳴龍淡淡笑道:“跪下,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太監勃然大怒,可又想起對方乃是神使血脈,最是喜怒無常,還真未必像正常人那般,懂得如何權衡。
可自己是大乾皇帝的近侍太監,怎么能向一個躲在番邦的喪家之犬跪拜?
一時間,嘴唇哆嗦,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任那恐怖的黑霧,一點一滴侵蝕自己的內臟。
蒲鳴龍卻一點也不急,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等著欣賞一出好戲,任他如何痛苦,都絲毫沒有出言詢問的意思。
太監慌了,他感覺再不求饒,自己可能真的要死。
于是一咬牙,一跺腳,單膝跪了下去:“還請蒲駙馬好好考慮與我家陛下的合作,莫要為了逞一時之快,壞了大事。”
蒲鳴龍冷冷掃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地吐出四個字:“單膝不夠!”
太監不由愕然,聲音之中竄出了難以抑制的怒氣:“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啊!”
蒲鳴龍被逗笑了:“給臉不要臉怎么了?你知道神使的神字怎么來的么?”
太監:“……”
蒲鳴龍:“跪下!”
太監:撲通!
蒲鳴龍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把蠶食他臟腑的黑霧給招了回來。
太監猛噴了一口鮮血,氣息飛快萎靡了起來,剛才黑霧雖然在吞噬他的內臟,卻沒有放開傷勢,現在停止了傷害不假,卻把傷勢也放開了。
他也是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傷勢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他嘴唇忍不住輕輕哆嗦:“蒲駙馬,我的傷勢……”
“怎么?”
蒲鳴龍反問道:“敢對我頤指氣使,連一點小小的后果都承受不了么?”
太監:“……”
蒲鳴龍伸出一根手指頭:“給你一刻鐘的時間療傷,然后好好跟我說話!”
太監臉色難看,卻也只能盤膝坐下。
這次的腐蝕傷,可能會給他留下終身無法痊愈的病灶。
但他卻沒有任何辯駁的余地。
畢竟……眼前的人是個瘋子。
一刻鐘后。
他面色蒼白地站起身來。
蒲鳴龍這才淡淡問道:“說說吧,你這次過來是為了什么?”
太監再沒有了剛才的傲氣,老老實實道:“我家陛下已經料敵先機,知道蒲駙馬想要從融州攻打嶺南……”
蒲鳴龍不耐煩地打斷道:“廢話!融州乃是百越通往嶺南的必經之地,用你家小皇帝料?有屁快放,休要故作深奧,侮辱老子的大腦。”
太監噎了一下,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
只能深吸一口氣:“我家陛下認為,蒲駙馬打不贏。”
“哦?”
蒲鳴龍臉色沉了下來:“莫非秦牧野訓練的那些民兵,真的是你們乾國精銳假扮的?”
太監趕緊搖頭:“那倒不是!”
蒲鳴龍又問:“那就是我攻打融州的時候,秦開疆的安南軍會踢我的屁股?”
太監繼續搖頭:“當然也不會!”
聽到他連著否認了兩個問題。
蒲鳴龍的臉色恢復了不少,看來秦牧野的狀況,的確與自己的猜測相符,這個人在乾國,的確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
只有民兵,沒有乾國精銳的支援。
那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于是。
他對太監的語氣愈發兇惡:“怎么?你覺得我連秦牧野臨時訓練起的民兵都打不過?百越攻城器械無數,還打不下一個小小的融州城?”
太監搖了搖頭:“但秦牧野并不會跟蒲駙馬打守城戰,屆時融州城門戶大開,百越大軍長驅直入,不會遭遇任何阻礙,然后就會被拖入激烈的巷戰當中,若是應對不當,蒲駙馬的軍隊必定損失慘重。”
“巷戰?”
蒲鳴龍頓時擰起了眉頭:“就他那些民兵,也配和百越精銳打巷戰?”
太監笑了笑,旋即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了一只機械犬:“蒲駙馬可還記得這個?”
蒲鳴龍微微皺眉,他自然認識這只機械犬。
當年萬族科舉,他在京中還有不少眼線,可以說是全程見證,沒道理不認識這個機械犬。
靈活的身軀,加上陣法加持的連弩,的確是巷戰的一把好手。
若是大規模投放到融州城內,的確會給百越將士帶來不小的威脅。
他沉聲問道:“這樣的傀儡犬,秦牧野總共有多少?若我記得沒錯,空虛道長應該已經死了吧!”
太監微微點頭:“空虛道長的確已經不在了,沒有空虛道長的賦靈,這傀儡犬只有存量,沒有增量,但存量有多少,誰都不知道。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大乾皇帝陛下掌握著國家礦產命脈,空虛道長去世之前,所有核心礦產的流向他都知道,自然也能推算出一個大概。另外,融州城的城建圖,也在皇宮里面有存放。”
蒲鳴龍沉默了一會兒:“條件!”
太監淡淡一笑:“待到蒲駙馬拿到權與名,大乾拿回地之后,蒲駙馬須代百越皇帝修國書一封,向我大乾皇帝表達敬仰與臣服。”
“臣服?”
蒲鳴龍冷笑一聲:“我,臣服他?是不是還要年年朝拜納貢?遇見他,我需不需要向他下跪?”
太監連連擺手:“都不需要,我大乾皇帝心懷仁德,從不需要別人卑躬屈膝彰顯威嚴。蒲駙馬只需在國書上表達臣服便可,并不需要其他實質的東西。”
蒲鳴龍:“……”
他差點沒繃住。
原以為李知玄會獅子大開口。
結果只是求一個“大皇帝”的虛名。
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皇帝?
不過也好,自己也能借機代庸碌無能守城失利的三皇子請罪,博得無上威望。
李知玄拿到虛名。
自己拿到虛名與實權。
血賺!
不過還不夠!
蒲鳴龍目光投向傀儡犬:“這樣的傀儡犬,無主的,我要一只!”
打巷戰,不僅需要敵方兵力,戰場城建圖。
還需要地方兵力的運作模式。
把握好這三樣東西,只要兵力不是特別懸殊,除了損傷可能比較大以外,便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太監思索片刻,旋即笑道:“可以!不過咱家也有兩個條件。”
蒲鳴龍淡淡道:“你說!”
太監趕緊說道:“我的傷勢……”
蒲鳴龍大手一揮,一道黑霧便在他體內憑空生出,將吞噬的血肉盡數吐了出來,并且黏著在原本所在的地方,竟如同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太監心中又喜又怕,沒想到此人的手段居然已經強到了這般地步。
他飛快拿出留影石,說出了第二個要求:“我們陛下說了,求和朝拜的影像,需要現在就拿在手中。”
蒲鳴龍眉頭微微一皺,卻沒有對他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只是淡淡說道:“你先把我要的東西拿來。”
太監也沒說別的,直接將礦產估算、城建圖還有無主機械犬都拿了出來。
他倒是也不怕蒲鳴龍拿到好處就反悔,畢竟此戰只是一場表演,能不能按戲本演下去,全看乾國派不派援軍。
眼前蒲鳴龍就算再喜怒無常,也不敢真的洗刷自己。
果然。
蒲鳴龍收下東西,便當著留影石宣讀了求和朝拜的宣言。
太監頓時心中一喜。
卻不料。
蒲鳴龍說完之后,就立馬招了招手,房間角落很快飛出了另一塊留影石。
他掃了太監一眼:“一些面子問題,我可以不在意,但只能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世人面前,若讓我知道李知玄亂來,我保證今天的事情鬧得整個乾國君臣百姓人盡皆知。”
太監:“……”
他臉色有些難看,屬實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隨時在家布置留影石。
若是交易的內容被人知道,對皇帝的威名定然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不過他也沒打算算計蒲鳴龍,說了幾句挽尊的話,便飛快離開了。
太監走后。
丁玉滿臉擔憂地挽住蒲鳴龍的胳膊:“龍哥哥,我總感覺乾國小皇帝有陰謀。”
蒲鳴龍笑道:“能有什么陰謀?李知玄的腦仁,比核桃都要小,他比我都要希望嶺南失陷。”
丁玉:“可……”
她看了看地上的東西,感覺有些不真實。
哪有打仗之前,把自家機密全都賣給敵國的?
雖說李知玄有動機這么做。
可這不值錢的樣子,實在讓人有些理解不能。
這機械犬雖然棘手,卻也不是不能戰勝,結果李知玄還是上趕著把軍事機密送了上來,就好像生怕秦牧野死得不夠慘一樣。
這有什么害怕的?
到底有多怕秦牧野?
這人手里就一些民兵,還能翻天了不成?
搞得人心里怕怕的,生怕這是李知玄配合秦牧野搞的誘敵深入。
可看剛才太監的態度,又感覺不是很像。
就……挺離譜的。
蒲鳴龍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撿起地上的書冊,粗略翻動了幾下,旋即高聲道:“劍亭!”
沐劍亭的身影飛快出現:“龍哥,你吩咐!”
蒲鳴龍笑道:“你不是說你是被埋沒的戰術大師么?考驗你的時間到了!”
沐劍亭飛快翻看:“這些礦產,應該能造五千具機械犬傀儡,城建圖應該也沒問題,我今天推演一晚上,差不多就能把機械犬分部給推測出來了。至于這機械犬……”
他飛快認主,試著操控了一番。
不由嗤笑道:“倒是挺靈活,不過也有致命的缺陷,你看這機擴上的陣法,每次攻擊之后,靈石至少需要三息的時間,才能將弓弩威力提升到最大,不然就是普通連弩的威力。
加上它搭載弓弩的數量不行,這種機械犬,其實就是輕型弓手,雖然成本比弓手便宜,但靈活度、攻擊頻率還有生存能力要差很多。給我三天的時間,我必能設置出克制這機械犬的戰陣,讓它們變成一堆廢鐵!”
“好!好好好!”
蒲鳴龍連連拍手:“我就喜歡你的自信,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沐劍亭揚眉一笑:“放心吧,會贏的!”
煉化了神石,成為了人基大圣廟的十基石之一,他不僅實力突飛猛進,自信也空前暴漲。
他現在無比慶幸自己的妹妹是沐劍秋,所以自己才能研究秦開疆這么多年。
戰術指揮不說能跟秦開疆比肩吧,至少也有其七分實力。
反正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宣稱的。
現在整個百越,都把他當成了無所不能的大將軍。
而他,也享受到了本來就應該有的待遇。
這次……
便是自己的揚名之戰。
目送沐劍亭離開。
蒲鳴龍目光微冷,雖然感覺以李知玄的小心眼,不可能在坑秦牧野這種事情上有所保留,但也不完全排除他與秦牧野聯手做局坑自己的可能。
這一戰姑且打著,若李知玄真的耍心眼,他有的是辦法報復回去。
可想想,問題也不算太大。
那次嶺南遭遇,他基本已經確定空虛道長跟秦牧野是同一個人,畢竟兩人出招或許同頻。
他幾乎可以確定,機械犬的數量絕對比預料中的多,但也多不到哪去,因為看樣子秦牧野還有心思瞞李知玄。
秦牧野想要提升傀儡大軍的戰力,就只能提升單體戰力,但這才多久,怎么可能輕易提升?
目前這機械犬的缺陷的確挺大,除非能夠接連順發強大的攻擊,不然就算來得再多,也只是多消耗一些百越將士性命而已。
這一戰只求名與權,打完之后,自己就會專心經營百越皇位,順便給李知玄一個太平盛世的假象。
百越死多少將士,他可一點也不在意。
京郊某處莊園。
曬太陽的妖傀倏得睜開眼睛,喉嚨間發出一陣怪笑:“登!登!我有一個樂子你想不想看?”
李弘正釣魚,本來都要釣到了,結果被妖傀一陣咋呼嚇跑了,除了一陣漣漪什么都沒有留下。
他有些幽怨地瞪了妖傀一眼:“你這混賬小子,就不能叫我一聲岳父大人?”
妖傀嘿嘿一笑:“你自己不拿自己當爹,鷺鷺也不敢把你當爹,我要再一口一個岳父地叫著,豈不是顯得我很犯賤?”
李弘:“……”
感覺有幾分道理。
他眼底閃過一絲晦暗,卻也沒有苛責什么,只能擺了擺手:“什么事情,說吧!”
妖傀嘿嘿一笑,便把剛才通過機械犬視角看到的事情講了一遍。
李弘氣得魚竿都拿不穩了,連罵了好幾聲“畜生”。
老實說,李知玄放蒲鳴龍進攻嶺南,然后大乾派兵收復,這個計劃他心中真的一點也不排斥,甚至還有些贊賞。
對于一個君主,如此名正言順地收復藩地掌控權,無疑是一件十分有智慧的事情。
可……把融州城的城建,還有機械犬的秘密送給蒲鳴龍?
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有病?
若換朕來,朕只會讓嶺南勢力盡可能消耗百越,然后在他們撤退的時候,徹底把他們打殘,讓百越百年之內都抬不起頭來。
結果……
賣了?
只求一個蒲鳴龍臣服的虛名?
這混賬!
哪還有大國君主的狠辣與威嚴?
將內斗置于外敵之上,這是什么狗東西?
還是說,這逆子已經完全不把蒲鳴龍放在眼里了?
李弘轉過頭,看到了妖傀臉上賤兮兮的笑容,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混賬小子,是不是覺得這樣我就會直接把皇位給星羅了?”
妖傀趕緊擺手:“可別,可別!這樣也太便宜你和秦老登了,我還沒玩夠呢!”
“你……”
李弘氣得不輕,這混賬小子,我就嗆你一下,你還真拒絕啊?
妖傀攤手,其實吧,沒玩夠歸沒玩夠,他也挺希望李星羅盡快繼位,畢竟只有拿到自己手里的東西才是真的。
不過,自家老婆心境未穩,的確還需要一段時間緩沖。
倒不如談談戀愛看看戲,反正有人比自己更加折磨。
李弘看著他,一雙眼睛瞪了又瞪,企圖讓這混小子服軟。
可見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只好揉了揉瞪得有點發澀的眼睛。
嘆了一口氣:“那這場守城戰,你有把握吧?”
“嘖!”
妖傀咂了咂嘴:“我的機械狼都更新換代多少次了,你看不起誰呢?”
李弘這才點了點頭:“那就好,別把城丟了,不然拿你是問。”
妖傀攤手,不置可否。
李弘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星羅這些時日過得怎么樣?”
“很好!”
妖傀如實說道:“沒有你折磨,她臉上的笑容多多了。”
李弘:“……”
他揉了揉腦袋。
神情有些痛苦,又硬開了一個話題:“這些日子,你沒有再拈花惹草吧,我記得那龍女對你……”
妖傀臉色一僵:“咱們要不換個話題呢?”
李弘:“???”
“秦牧野,怎么樣了?”
敖錦還是那副高冷淡漠的樣子。
秦牧野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么感覺你最近跟好奇寶寶似的,什么都想問。”
敖錦面色一緊,不動聲色地解釋道:“你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影響我復仇老麒杌的成功率,我作為幫了你大忙的盟友,自然要時刻掌控你的情況。”
秦牧野嘴角一揚:“幫了我大忙?你幫了我什么大忙?”
敖錦眉頭微蹙:“自然是……”
“好姐姐!”
“啊?”
敖錦驀得有些慌,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喊出這么肉麻的稱呼。
秦牧野湊近,壓低聲音道:“自從那日之后,我就再也沒有……今晚我有一個大忙想讓你幫……可不可以……”
敖錦低呼一聲:“你娘子真的不碰你了?”
秦牧野嗯了一下,沖著她的耳朵輕輕吐氣:“求求你,好姐姐,幫我吧!”
敖錦:“!!!”
不是?
李星羅怎么能這樣?
那晚真的只是意外,你自己的相公,你說不碰就不碰了?
你是真的不希望我用的時候感覺臟?
敖錦努力板起臉:“我們只是盟友,沒有義務幫你做這些事情。”
“那……”
秦牧野話鋒一轉:“那你陪我喝幾杯,幫我排解一些愁緒好不好?”
敖錦:“……”
她內心掙扎了許久,咬了咬嘴唇,語氣淡漠道:“既然你如此懇求,若再拒絕,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不過我酒量很好,你最好不要圖謀不軌,不然你只會體會到骯臟心思落空的扭曲失落感。”
反正只是喝酒,我海量,應該不會出什么事情,對吧?
秦牧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你也莫要低估我的人品,而且我的酒量也很好,找你喝酒只是覺得能排解愁緒,我對你真的一點雜念都沒有。”
一點雜念都沒有?
敖錦不由有些憤怒。
暗暗決定,一定要多灌他幾杯,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雜念。
若有。
自己就狠狠拒絕他。
看他在地上扭曲求饒的不堪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