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施布六欲符后,擠在棺中的兩人,緊繃的神經皆松弛了許多。
不再像剛才那般,始終高度警惕。
六欲符只要不發作,對身體和精神狀態沒有任何影響。至于今后會如何,能否順利互解,眼下是根本考慮不了那么遠。
楊青溪自嘲般喃喃道:“人生際遇,真是奇妙。一年前,我絕想不到,在九黎城外,被宗人馬追殺的那個涌泉境的毛頭小子,今日會與我躺在一口棺中,讓我奈何不得,只能由他在身上種下六欲符。”
語調中,自是有不甘心和恥辱感,也有對李唯一今日成就的驚嘆。
一年前的彼時彼刻,她自認是可以站在云端俯看對方如螻蟻,如隨意擺布的兵卒。
“楊大小姐,別傷春悲秋了,好像你吃了很大的虧似的,挪一挪你的臉,肩膀給我壓得有些麻了!你現在,還有多少戰力?你到底是什么層次的實力?我覺得,現在這種情況,大家最好互相交底,別再藏著掖著。”
李唯一曾聽左丘停說過,楊青溪和楊青嬋二人之中,有一人尚有藏拙。
本以為左丘停說的,是楊青嬋的太玄飛劍術。
現在看來,藏拙的那個,應該是楊青溪才對。
否則她絕無法從極西灰燼地域一眾高手中脫身。
棺材很窄,無論怎么躺身體都擠壓在一起。這種身體上的親近且劇烈的接觸,都是二人以前從未在任何異性身上經歷過的。
如與毒蛇起舞,緊張刺激,但再軟再滑,也不會有任何異念。
因為被毒蛇咬一口會死人。
楊青溪并沒有挪動臉頰,像死蛇掛樹般趴在那里,調息和療傷:“花羽子很強,他的法氣侵入了我痕脈,很難短時間煉化。目前,若不惜一切代價的拼命,五招內,可爆發尋常傳承者級數的戰力。二十招內,不輸楊青嬋。二十招后,或許會暴斃而亡吧……”
“百脈全銀?”李唯一道。
楊青溪隨意輕嗯了一聲。
李唯一暗暗吃驚慶幸棺材內空間狹小,她渾厚法氣能發揮的作用被大打折扣。二人更多比拼的是肉身力量和反應速度,否則先前還真不一定能與她打成平手。
棺材中,并不黑暗,被他眉心的靈光照亮著。
驀地,楊青溪鳳眸大睜:“一共三輛車!我們在中間,與前車相距一丈七尺,與后車相距
兩丈,肯定都在陣法的攻擊范圍內。顯然先前在INE宗據點,我們沒有來得及引動攻擊陣法,卻因禍得福。此刻,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車中這口被他們暴力攻擊了數十次的棺槨,竟有恐怖殺陣。”
李唯一輕輕點頭:“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若棺槨藏有危險力量,以你當時在淮宗據點的情緒狀態,肯定第一時間引動。既然在當時都沒有爆發出危險力量,顯然也就沒有危險。你說得沒錯,的確是因禍得福,創造了一個殺花羽子的絕佳機會。”
楊青溪道:“花羽子肯定沒有在中間這輛放置棺槨的車上,相隔兩丈左右,攻擊陣法未必殺得了他。要不我假意乞降,先將他引過來?”
“別,你這是弄巧成拙。”
李唯一道:“先前,棺槨被攻擊了那么久,外面的人,說不定已經以為將你震死在里面。你此刻出聲,無疑是告訴他們,此棺內有不凡,反而會生疑。”
“當下我們需要思考兩件事。第一,花羽子在前車還是后車?”
“因為,攻擊陣法啟動后,我們必須立即出棺。對上此等高手,甚至一個眨眼的時間都要搶,只有出其不意,以快打強才有機會殺了他。”
“絕不能,出棺之后,還要花時間去判斷他在前車還是后車。”
楊青溪的臉,終于從李唯一肩頭移開。
耳朵緊貼到棺壁上。
水流聲在棺中響起,但看不見她的長河意念,她在使用某種超凡的聽覺手段。
隔棺隔陣,聆聽外面。
“根據呼吸聲和呼吸規律判斷,我們這輛車上的二人,不是武修,應該是三陳宮的那兩位災火境大念師。”
“極西灰燼地域的三人,我今天是第一次照面,不清楚他們的呼吸規律。但左右二侍乃是燼靈,與正常生靈不一樣,呼吸很好辨認。”
“陳文武,我很熟悉,他在后車。與他同在車上的那道綿長的呼吸,十成十是花羽子。”
李唯一道:“那就只需要考慮第二件事。攻擊陣法,若沒有傷到花羽子該怎么辦?”
楊青溪沉默。
畢竟這具棺槨上的攻擊陣法是一次性的,沒有人啟動過,只能對威力進行大概判斷。能不能跨越兩丈,傷到花羽子那種級數的高手,是個未知數。
李唯一道:“我來做決定吧!若沒有傷到花羽子,我們出棺后,立即使用水遁逃走,不可有半分奢望。”
“若傷到了他,那么我們出棺后的第一招,是殺死他的最好機會。他扛住了第一招,就有
機會釋放戰法意念和百字經文法器,難度將大增。”
“最多五招,五招若不能殺敵奏效,必須退走,不可戀戰。”
楊青溪在李唯一身上感受到強烈的殺意,頗為詫異:“我拼命,有理由。你似乎對殺花羽子也有執念……”
李唯一腦海中,浮現出隱十、隱十五、隱十六的慘狀:“我只是想,送鸞生麟幼一份大禮。免得潛龍燈會后,他回了極西灰燼地域,我還要萬里迢迢去找他。”
這小子……
倒是一個狠角色。
如楊青溪所料,極西灰燼地域的三輛車,走的是玉離大街。
夜幕降臨,天氣惡劣。
十丈寬的街道上,積雪三尺厚,寒風凄嘯,行人絕跡。
三輛車破雪前行,速度不慢。
中間那輛車上,一位年輕的大念師女子在駕車,另一位男性大念師守在車內。
車內那具血泥棺槨,被法器鎖鏈一圈圈捆縛,又布置有陣法壓制,以防楊青溪未死,突然從里面逃出。
“別那么神情緊繃!楊大小姐逃進去后,就接連遭受重擊,哪怕是鐵人,也被震碎在里面。”駕車的大念師,如此輕笑一聲。
一只色彩斑斕的蜂鳥,飛進后面那輛車,落到花羽子肩頭,發出奇異的鳥叫。
做為擁有古仙巨獸六彩孔雀血脈的花羽子,能夠聽懂鳥語。
“唐晚秋還是沉不住氣了,掌握了九黎族這張牌,讓他太過膨脹,竟然直接對葛仙童出手。”花羽子笑道。
陳文武問道:“蒼黎、黎九斧、黎菱,戰力可都相當了得,再加上雪劍唐庭的一眾傳承者強者,葛仙童也要葬送吧?”
“除夕夜那一戰,已充分說明,潛龍燈會的爭逐,不是單純靠武力就能打穿。”花羽子道。
陳文武道:“雪劍唐庭失敗了?”
花羽子臉上的面具是液態,一直在流動,變換各種形狀,笑道:“唐晚秋太低估葛仙童,不僅算計失敗,撲了一個空。還反被葛仙童偷了家,損失慘重,據說搶走了好些龍種票和龍骨票。”
陳文武自然也跟著笑了笑:“葛仙童能如此無后顧之憂的自由行動,打法讓人捉摸不透乃因有姜寧坐鎮州牧府,看守長生丹票,穩住朝廷大本營。就像花大人之于幼尊,一攻一守,或分戰兩地。其余高手,皆沒有花大人這樣獨當一面的超凡能力。”
“反觀那唐晚秋,就缺這樣一位頂級的二號人物,所以才有今日之敗。”
花羽子推開車門,寒風呼嘯而進。
前方,五心橋上一只只石首頭上的燈光,已是出現在視野中。
五心橋是一座能容兩車并行,長達二十丈的石橋。石橋兩旁的欄桿上,雕琢有石獸三十四只,頭頂是方形的玉石燈罩。
遠遠望去,橋上橋下皆明黃色燈光,倒影成趣。
花羽子道:“過了這座橋,就進入西城,到時候再用重器破棺。無論怎么說,楊青溪那張龍種票,必須奪取過來。”
“一枚龍種,足可在短時間內,培養出一尊頂級的道種境高手。價值之大,非金錢可衡量,除了潛龍燈會,何處可尋?”陳文武道。
長生境巨頭,整個三陳宮也就只有三位。
很多百萬勢族,甚至只有一位長生境巨頭。
拿到龍種,就有機會在數年內,成長為僅次于三位老祖宗的強者。這樣的寶物,誰不為之瘋狂?
“哐哐!”
三輛車全部行駛到五心橋上。
沒有任何征兆。
中間那輛車上,爆發出一圈刺目的白色玄光。
“嘩!”
一瞬間,陣法的力量,震斷棺槨上的法器鎖鏈,撕碎三陳宮兩位大念師布置的陣法……
第二圈,第三圈……
白色玄光猶如水浪,一層疊著一層擴散出去。
“嘩!嘩……”
九層頃刻重疊,陣法玄光的威力達到巔峰,無聲將最中間那輛馬車震碎成ī粉。兩位大念師離得最近,反應不及,化為血肉骨架,沖飛出去,墜向橋下的離水河。
相距兩丈的前后兩輛馬車,瞬間就被掀起,四分五裂。
前車的左右二侍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玄光重創,身上人皮熔化,顯露出燼靈真身,火星子滿天,飛墜向橋的另一頭。
幸好他們攜帶有護身寶物,才保住性命。
花羽子何等警覺,在玄光蔓延而來的第一時間,調動法氣催動身上的法器符衣。
但衣服上的符文才浮現出數道,玄光已落在身上。
“噗!”
如被一計重拳打中,體內法氣頓時混散,臟腑劇痛,喉嚨腥甜,一口血液噴吐而出。
陳文武比花羽子反應稍慢一絲,但陳家極善煉制防御器具,對他這個年輕一代最出類拔萃的領袖,自然是不惜用重重防御力量保護。
身上的四層防御,有一層是被動開啟。
他竟傷得最輕!
倒飛出去的花羽子和陳文武,還未落地,血泥棺槨轟然打開。
“嘩啦!”
迅疾的水流聲響起。
一條銀色長河從棺中沖出,光華璀璨,照亮大河兩岸。楊青溪腳踏長河,鳳眼銳利,手持楊青嬋的太玄針,一劍劃破長空直向花羽子而去。
這才是“長河意念”的真正形態,而非一條條散亂的溪流。
幾乎同一時間,嘭的一聲,李唯一一掌將棺蓋打飛向花羽子。繼而躍出棺材,腳踩清虛趕蟬步,緊跟棺蓋后方,奔在地面,他故意大吼一聲:“先殺陳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