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鬼卒子來帶,實際上也不過是眨眨眼珠子的功夫,
森森幽幽之牢中的數百人,便都已出現在了閻羅殿之上。
人人心悸。
在這般大亂的衰頹時代,能混出頭,混到可以行走大荒的,沒幾個敢說自己無有過罪孽。
修為越高者,往往手上的罪孽越重。
“嗯?”
瓷娃娃擰了擰眉頭,凝視著堂上巍巍之影,傳音道:
“道兄,前后僅僅一日的功夫,此閻君于閻羅天子殿的執掌程度,翻了近乎一番?”
周牧微微一愣,哪吒則繼續道:
“其身上多出了一絲幽冥氣息,是自內而外的,說明已然真正被閻羅天子殿承認一日的功夫,又如何可能?”
“除非.”
哪吒若有所思,看了眼周牧,繼續傳音:
“歲月發生了些許改變。”
周牧想到了自己傳給柏矩的仙術通幽。
通幽,七十二仙術第一位,倒不是說為最強大的,難度卻是最難的之一,諸仙諸神,也無多少學會者。
他朝著瓷娃娃微微頷首,后者了然,又有些擔憂:
“雖是極小幅度的歷史變更,但這恐怕是道兄你一力為之的吧?如此,因果承負也當全在道兄一人身上.可有感覺到沉重感?”
“這倒是沒有。”周牧傳音回答:“目前來說,暫時沒發現什么異常。”
瓷娃娃稍微放心了些許,但仍然傳音叮囑道:
“看來道兄天生魂靈強大,內景地廣袤——但道兄還是要注意一二,更迭歲月歷史的因果,往往都是大因果。”
“對于無上者、大神通者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道兄你尚且沒有證道,一旦背負的因果太多,哪怕不被壓殺,求道路上也會平白添出許多困阻。”
周牧默默頷首,將這一點記在心頭。
此時,堂上。
巍巍之影似乎睜眼——他無眼,卻給棠下眾人一種極其可怖的壓迫感,刑具微顫,閻羅天子殿中陰風狂作,
兩側金甲力士、大陰差屹立,府衙外數十萬冤魂靜靜的站著,
而周牧清楚的注意到,今天比起昨天,那堂上巍巍之影的兩側,多出了兩道身影,一者持鏈,一者持鉤鎖,頗似那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但明顯不是。
而此兩者的氣機,也在金甲力士之上,恐怕為假仙層面。
也是因為自己傳了柏矩通幽的緣故嗎?
“孽鏡臺,來。”
那堂上者如是道,堂下,眾人之身前,虛空泛起大漣漪,有一方浩浩大石浮現,
石上則托承著一方大鏡,鏡生玄幽之色,其正向有三面,一面有金華,一面有幽色,另一面則看上去平平常常。
石臺高約一丈,鏡大十圍,上橫七字。
曰為‘孽鏡臺前無好人’。
人群一陣騷動嘩然,僅僅是目視此鏡,便生有心驚膽寒之意,仿若自己一切隱秘,都藏而不得!
堂上者冷冷開口:
“經此孽鏡臺,罪孽深重者,打入風雷大地獄,有罪孽者,受剝魂之苦楚,罪孽輕者,則罰三兩生魂。”
“至于無罪孽者.”
他冷笑了一聲,不言。
孽鏡臺前無好人。
神如此,仙亦然,更遑論尋常的人?
人群之中,一些人的臉色變的慘白,犯未犯過罪孽,自己清楚,
最關鍵的是,陰府的傳說,到現在也有部分流傳,在場數百人大多聽說過陰府,聽說過十八重地獄。
更知道,陰府判罪,是嚴而又嚴,便是白日宣淫都要入地獄的!
“鏡,開。”孽鏡臺驟然發光,站在正前方,一個衣衫襤褸的小老頭恰好被照見其中。
‘嗡隆隆!’
孽鏡臺轟鳴,左側金光之鏡上,映出其生前種種善行,
有曾經施舍病重的小娃,有仗劍斬掉數十半妖護持數百難民,也有其每日禱告天地,禱告仙神之景,這些,都算善。
閻君無眸,身旁拘魂使則宣讀這一樁樁功德。
最顯眼的一幕,是小老頭年輕時,割下手臂上的肉,煮給垂危的老母親吃的景象。
很多人向小老頭投去敬仰,就連拘魂使的語氣都平和了些許:
“曾,割肉喂母,大功德一樁。”
小老頭噓了口氣。
第二剎,孽鏡臺右側,那平平之鏡亮起,照映出其過往生生世世,照見是否有宿世的罪孽未曾還清,又或是否有宿世的功德未被恩賜。
一幕幕一景景,皆如過眼云煙,或曾為農夫,或曾為耕地老牛,也曾做過王侯將相,更多的時候,是成了一株草木。
立在堂上巍巍之影旁,假仙層面的拘魂使高聲喊讀著其歷來種種。
“當世功德,十七樁,大功德一樁;宿世未恩賜之功德,三百六十六樁,宿世未償還之罪孽,一千七百六十六樁。”
“則。”手中捉持著大鏈的拘魂使聲音驟然冷冽:“當世之罪孽”
孽鏡臺正中,那方幽幽之鏡,此刻發光。
小老頭種種當世所行之罪孽,映照無遺。
“曾,行虐殺之事。”畫面中,顯出小老頭在年輕時候,虐殺一個平民、搶奪其食糧的景象,小老頭臉色一白。
“曾,白日宣淫,二百七十七次。”鏡中,再顯中小老頭少年時、青年時、壯年時,乃至于前不久時,曾和女子白日入榻之景。
數百人嘩的一下盯向小老頭,有人咽了口唾沫:“楚老前輩.倒是好雄姿。”
身為氣境大練氣士,在數百外來人中名聲響亮的小老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驚懼間,老臉臊紅。
“曾。”拘魂使繼續宣讀:“行偷竊之事,十七樁。”
“曾,販賣同胞,九百八十四人,大罪孽。”
孽鏡臺上,映照出小老頭曾經在養殖區和半妖勢力合作,悄然捕捉人牲的場景。
數百人再度齊齊看向小老頭,或鄙夷,或唾棄,或惶惶恐恐——大抵是有類似行為的。
當世之罪孽,照凈。
閻羅天子殿陷入些微沉寂,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堂上的那尊閻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許久。
堂上巍巍之影,淡淡道:
“宿世之罪孽功德,暫不清算。”
“當世罪孽功德,彼此抵消,然,功不抵過,害人千數,有大孽。”
“依我陰律,斬三兩生魂喂飼冤鬼,再歷百年剝魂之刑,再于風雷大地獄歷罰六萬年,方可消罪孽。”
小老頭一屁股癱軟在了地上,旋而暴跳起身,如同瘋了似的朝著外頭沖去,
他是大練氣士,接近真人層面,體內元氣轟然爆發之下,速度突破了音障,掀起音爆!
不管他怎么逃,怎么跑,卻始終無法接近府衙大門一步,哪怕一步。
看上去很短的距離,他以超越聲音的速度跑了數個呼吸,卻依舊在原地。
“遵,閻君判令。”拘魂使森冷開口,手中鎖鏈陡然伸長,刺破虛空,鉤入小老頭的肩膀,一拖一拉,拽至近前。
準確的說,是小老頭的魂靈被拽至了近前,其軀體則無力的軟塌在了地上。
“行刑。”拘魂使森森開口,手中現出陰刀,小刀一轉,小老頭的魂靈被生生切下了小半,丟出了府衙外!
府衙外的怨鬼,分而食之。
“下獄。”拘魂使再一拋,小老頭哀嚎的殘缺魂靈,就這么輕飄飄的蕩去了未知處,可以看見有陰差持刀亦走去,
而那未知處中,便傳來剝魂之聲,傳來小老頭撕心裂肺的哀嚎。
堂下死寂,所有人聽著哀嚎聲,不言不語,戰戰兢兢。
許久。
“完了.”有人絕望呢喃。
而此時。
堂上巍巍之影雖無眼眸,但能感知到周牧之所在,
他臉上幽霧散了些許,顯露出一雙空蕩蕩的眼眶,靜靜望著周牧的方向,聲音冷漠:
“汝有德行在身,按道理說,該赦你小罪,但汝冒犯吾師,吾便亦要違一違本來道理。”
“且上,孽鏡臺來!”堂上人暴呵,閻羅天子殿轟然做響動,數百人倉惶,齊齊看向那位神通廣大的周老先生!
“罪孽.”周老先生卻是笑了笑,毫不避諱什么,邁著輕飄飄的步子,徑直走到了那方孽鏡臺前。
老人打量著三面幽鏡,淡淡開口:
“孽鏡臺可照前世今生,可觀往來罪孽與功德,吾倒是好奇,能否照出我之往來?”
他姿態很平和,讓許多人不解,人群或瑟瑟發抖、或前顧后憂,或惶恐或哭泣,又都在看著那位神通廣大老人的下場。
是否會和那位楚老前輩一樣?
這般一位臨了孽鏡臺還云淡風輕者,又會曾行過多少齷齪事?
駱霜雨抿了抿嘴,手掌在劍柄上摩挲,卻又頹然。
她不覺得自己能闖出這傳說中的閻羅天子殿。
“孽鏡臺。”
堂上人冷冷道:
“便是神圣在前,遭此一照,都可見其中功德罪孽,又何況汝?”
說著,他自令筒中捉出一令,輕飄飄一擲。
令落于地上,滾動了兩三下。
“孽鏡臺,開。”
下一剎。
‘嗡隆隆!’
孽鏡臺第二次嗡鳴,三鏡齊齊開,左邊金光流轉之鏡,照在了周牧的身上!
金鏡,照人當世之功德。
周牧感覺到一道柔柔光照在身上,體內此時,三百六十四枚虛幻洞天,連同那一枚真實洞天,同時嗡動,
于體內連綿成一位道人模樣!
元始陰陽經,自然催生。
元始陰陽經,修的是陰陽,修的也是元始。
元始者,萬物之開辟,萬靈之源頭,萬事之起始,為諸果之因,為因果之至尊。
孽鏡臺照見當世之功德,或者說整個孽鏡臺,本就是一個因果寶物。
周牧若不愿,孽鏡臺,照不見自己——他念頭一動,并未散去自然運轉的元始陰陽經,遮住了自身因果。
他可不想自己這輩子的過往被人當作戲劇來看,哪怕是善行。
拘魂使抬起眼眸,準備宣讀。
鏡中,則浮現萬千景象,可卻都模糊不清。
“嗯?”拘魂使蹙眉,將此事復述,閻君卻不為所動,冷笑道:“照不出功德,那便算無有功德。”
“那便,觀其往世!”
‘嗡隆隆!’
孽鏡臺右邊的平平之鏡亮起,周牧感覺到有比方才更加強烈的光華遍徹自己的身軀!
“我的.往世嗎?”
他沉吟,還是選擇停止了元始陰陽經。
‘嗡!’
鏡中,卻只是依次浮現出四幅景象。
“僅四次宿世輪回?”拘魂使詫異。
第一幅,是在一座璀璨大世,無修行,無法力,無千奇百妙,也沒有妖鬼,城市中高樓座座,地上跑的不是馬車,是一輛輛鋼鐵造物。
“竟真能照出來?”周牧失神,旋而轉動元始陰陽經——前世他是有記憶的,不用看。
在上輩子那種物欲橫流的時代,以陰律來看,自己怕是罪孽深重喲!
怕不是上輩子上個網都能觸犯不知多少陰律了!
孽鏡臺中才清晰的景象,驟然又變的模糊,而緊接著,第二幅景象浮現,周牧的又一前世,被映照而出。
這一次,他徹底止去了元始陰陽經,沒有任何阻攔,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鏡中,一個個軍卒,一個個百姓浮現而出,而后是一方帝輦,是九天玄女在側,是應龍于頭頂咆哮,是周牧之宿世端坐在帝輦上!
瓷娃娃瞪大了眼睛。
“那是.人王?”有人呆呆開口發問。
孽鏡臺劇烈震動,其中有兩軍沖殺之景,一方為大蠻,騎著黑白食鐵獸,一方為周牧之宿世,駕著帝輦,沖殺在前,萬軍在后!
而景象快速變換,是宿世之周牧播百谷草木,制衣冠,建舟車,做音律之景,
再然后,則是一副山河巍巍,萬世太平,天下之民匍匐。
畫面到此為止,徹底定格。
孽鏡臺劈裂一道紋路,府邸之外,天雷滾滾。
雷聲蕩向了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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