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晴。”
泥塑神像最后一次開口。
七十二仙術,祈晴。
大雨驟止于此時,層云散盡,狂風平息。
晴日高懸,乾坤朗朗。
廟祝娘娘適時的將木杖在祭壇上一跺,聲音悠揚:
“大祭,畢。”
“尊神昭昭在上!”
泥塑的神像復歸廟中屹立,雙眸閉合,似變回了死物,
廟祝娘娘向擔任司祭的王鐵頭,還有擔任小司祭的糙漢子敘述了片刻后,便也持著木杖,悠悠的返回了廟中。
廟門閉合,廟外鑼鼓聲不止,歡呼聲和祈禱聲此起彼伏,許多孩童撲入了累累果實中打翻著滾,
大人們則捧起粒粒稻谷,笑開了花。
老嫗和趙泉亭怔怔的看著這一切,久久無言,心神震怖。
“福德殺神.”趙泉亭看向緊閉廟門,看向廟門上的匾額,喃喃念道。
此時,廟中。
“怎么樣了怎么樣了!”廟祝娘娘將木杖別在腰上,一手蘋果一手桃,邊吃貢品邊發發問。
“已全。”
神像微聲,臉上浮現笑容,甲寅伐木斧置于一旁,睜眼。
周牧的視角中,可以看見濃郁的香火愿力繚繞在‘自己’身旁,翻滾不休,呈現烈火烹油之勢。
總算。
他深吸了一口氣,大量香火愿力涌入泥塑神像中,僅僅片刻,泥塑神像眼中光彩散盡,寄宿其中的真靈緩緩抽出,
身前亦有血絲憑空而現。
血絲越聚越多,盡交錯成一個人的形狀,能看見玉骨生成,而后是臟腑,是泛著霞光的血肉,是細膩若脂玉的肌膚。
一個神俊的青年落地。
“我又做回人了!”
耗時三載聚歸魂靈,又四年,體魄也終于復歸!
感受著體內熟悉而又陌生的磅礴力量,周牧驚嘆,三百六十五枚內竅也一并出現于自己體內,
其中三百枚,都充盈著天地元氣!
“這內竅當真離奇,并非依血肉而存,我寄宿在泥塑神像中時也有內竅.”
“難怪肉眼看不見這些內竅。”
“接下來,就是造化出香火神軀了!”
周牧喃喃,卻見到端莊的廟祝娘娘捂住雙眼,低聲吼道:
“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他這才反應過來,尷尬一笑,微動念頭,三山冠、福德神袍、五谷草繩、玄黑皂履依次出現。
想了想,周牧運轉元氣法力,催動地煞仙術,低聲道:
“魘禱。”
“布霧。”
兩門仙術發動,他面孔先是一陣變化,成了二師兄的模樣,又籠罩起一層如輕紗般的霧。
霧中蘊納天地元氣,風吹不散,眼觀不透,朦朦朧朧。
身軀既歸,以后總是要出去的,自己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周牧,已經死了。
必須死。
如無必要,如非故人當前,他是絕不會化出真容的。
“行了,可以睜眼了。”
楊念念小心的透過指縫瞧了瞧,這才放下雙手,小臉紅撲撲,沒了廟祝娘娘的端莊威嚴。
她齜了齜小虎牙,一副兇巴巴模樣。
“這些年,多謝你了。”周牧拍了拍這丫頭的腦袋,后者不滿的用頭撞開撫來的手掌:
“我都二十五了!”
她雙手叉腰,旋而道:
“這有什么好謝的,你是我哥嘛。”
“呃。”
周牧略微心虛,轉而恢復常態,回頭看向魂靈寄宿四年的泥塑神像。
“還有最后一件事情。”
他神色微肅,臉上浮現出期待之色,喃喃道:
“香火神軀啊”
這將是八品地祇福德殺神的香火神軀!
正兒八經的八品地祇,乃天境三關的地仙!
如此,用來庇護生靈,坐鎮轄地的香火神軀,再弱也弱不到哪里去,甚至
很可能比本體要強。
“起。”
周牧念動,剩余的海量香火愿力盡數涌入泥塑神像中去,
他按照玄金銅令反饋來的步驟,忍著痛楚,切割下一縷真靈,運轉玄法,催動銅令。
一縷真靈緩慢的與泥塑神像相合。
香火愿力蒸騰,亦在合于其中。
甚至,隱隱約約間,似有一縷天地意志浮現,照耀泥塑神像。
“幫我看著,莫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給楊念念吩咐了一聲,周牧便是徹底收攏念頭,全副精神意志澆注在泥塑神像上,對外界一切事一切物,盡不聽不聞。
楊念念撇了撇嘴,抓起木杖,端正了儀態,緩步走出廟宇。
廟外。
歡慶還在繼續,不只是孩童,許多大人也都滾進了堆滿田地的谷物中去,撒著歡。
誰也沒見過這么這么多糧食!
且都還是泛著珠玉光華的糧食!
一片歡騰間。
“俺就說過吧?一刻鐘七熟!”糙漢子扛著自家小兔崽子走上前,開始瘋狂上嘴臉:
“你們方才還不信一月一熟,還不信俺們的土地爺!”
失神的老嫗和趙泉亭回過神來,皆欲言又止。
“大忠!”
王鐵頭趕來,瞪了他一眼:
“怎么和客人說話的?”
糙漢子縮了縮脖子:
“嘿,王仙長!我這就是和客人們寒暄寒暄.”
“去去去,還不收谷子?”
王鐵頭笑罵著將糙漢子趕走,絲毫沒有萬壽者的高高在上,仿佛和一介凡人的李大忠平等而交。
他笑著對老嫗道:
“大忠他這莊稼漢子,就這樣,三位可別放心上去咦?”
王鐵頭沒看見那來自不周的小姑娘,張望了一番,卻在不遠處的糧食堆里看到了陳米栗。
那丫頭正和村民們在糧食堆里頭一起打著滾,笑的歡快,這讓他有些訝異,暗藏鋒銳的眼眸也溫和許多。
老嫗和趙泉亭齊齊吐氣,正想要說話,卻見到一個書生和一個小老頭并肩走來。
鐵頭仙宗的兩大太上長老。
“足下便是來自不周的金鈴吧?”書生溫文爾雅的做了個禮,輕飄飄開口:
“我姓顏,顏悔。”
老嫗、趙泉亭連忙還禮:
“顏長老!”
他們不知這書生境界,但能騰云駕霧,且還為鐵頭仙宗的太上,修為怎的也不會比王鐵頭低,
至少也是個萬壽者。
兩人微微做禮,又看向那小老頭,后者擺著一副臭臉,哼了一聲:
“周大發!”
老嫗皺了皺眉頭,亦微微做禮:
“周長老。”
小老頭依舊臭著臉。
老嫗欲動怒,卻又生生止住,一旁的趙泉亭則忍不住問道:
“敢問三位前輩,那土地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鐵頭樂呵呵開口:
“便如你所見,我起初也不信所謂神祇,直到四年前親自進了一趟廟宇.”
他搖搖頭,神色感慨:
“土地爺可是叫我好好長了見識。”
“哦?”趙泉亭更感興趣了:“王宗主,當時,發生了什么?”
“也沒啥。”
王鐵頭擺了擺手:
“便如同方才一般,神像睜眼,雖未動挪,但吐露幾個詞,什么招來、逐去、氣禁.便居然猶如神通一般,我當時不明,有所冒犯,而后”
他縮了縮脖子:
“而后,土地爺手中的斧頭就亮了亮。”
趙泉亭不解追問,王鐵頭卻只是搖腦袋,似乎后怕不已。
老嫗此時憋下心頭氣,面容微微緩和:
“當世竟真還有神祇么?可是,為何會是在此地?”
頓了頓,她匪夷所思:
“若真有神祇存在,定然不只這一尊——我不周,為何不知?”
叫做周大發的小老頭忍不住了,陰陽怪氣:
“不周便什么都知么?我看未必!”
老嫗臉色一冷:
“周長老似乎對我不周頗有不滿?莫非往來和我不周,有所過節?”
小老頭直翻白眼,而叫做顏悔的書生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老嫗怒氣沖沖瞪去,絲毫不畏懼對方修為在自己之上,不住的撫著腰間金鈴,瞇眼道:
“若有不滿,諸位不妨直言,何必如此做態?老身倒是不介意喚來一位巡察使!”
巡察使,金鈴之上,身佩玄鈴,對應著天境的存在。
書生笑的更歡,小老頭臉色更臭,狠狠瞪了眼書生,便就側過頭去,嘆了一聲:
“行行行,不周厲害,不周天下第一!”
老嫗再度怒氣勃發,趙泉亭連忙安撫。
許久。
平復了怒氣的老嫗指了指土地廟,問道:
“等到貴宗遷移后,這廟中神祇是否會跟著一起走?”
小老頭撇了撇嘴,而書生顏悔則笑道:
“這是正兒八經的地祇,地祇都是有轄地的,地祇的廟宇和香火塑像,都不可離開轄地。”
老嫗神色緩和了些許,蹙眉問道:
“地祇?顏長老怎的這般清楚?”
顏悔微笑:
“往來愛翻看些許古籍,便從中涉獵了一些太古舊事,其中就有提到過地祇,那是天地神祇中的一種,不居天上居地上。”
頓了頓,他繼續道:
“便諸如土地神、山神、城隍等,乃至是江河之神——多是小龍王,這些便都為地祇之屬。”
老嫗微微頷首,拱手做了一禮:
“想不到顏長老如此博學,日后老身定當要多多請教才是.”
說著,她斜了臭臉老頭一眼,很是不喜歡這周大發——名字俗氣不說,言語還多有冒犯不周,膽大包天!
也就是為此喚來巡察使有所不值,否則
老嫗又哼了一聲。
小老頭見狀眉頭一挑,似乎忍不住,剛想要說些什么,卻與書生同時一‘咦’,又齊齊側目看向那土地廟。
恰此時,廟祝娘娘推門走出,肩上站著大肥鴿子。
她沖著幾人微微頷首,連忙關上了廟門,復平靜道:
“尊神休憩,不可擾之”
話才落下。
‘轟隆!’
天邊傳來一聲巨大嗡鳴,歡騰的村民們好奇的張望過去,老嫗、趙泉亭和王鐵頭同時色變,
至于兩位太上長老,彼此對視,默默后退一步。
下一剎。
天邊的霧氣劇烈翻滾。
糙漢子舉著自家小兔崽子,問道:
“瓜娃子,你高一些,看看是咋個了?”
鼻涕娃瞪眼看了許久,搖搖頭:
“啥也沒”
他話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無數村民都呆滯,盡皆屏住呼吸。
在那。
一座巨大的山峰緩緩浮現,撞破迷霧,山上盤踞著一只不知多長多大的蛟蟒,
而山下。
則是一頭老龜。
龜馱著山。
“前輩,還真有,二十來萬血食,幾個長生境.聊勝于無。”
蛟蟒口吐人言,聲如天地洪鐘,豎瞳猩紅。
王鐵頭神色驟變,老嫗背后一寒,頭皮發麻。
一頭萬壽層面的蛇妖,還有一頭.
不知境界的老龜!
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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