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米的神像頂天立地,馱山的老龜磕頭如搗蒜。
很多村民都看的呆呆怔怔,這一幕實在太具沖擊力,一些人拜下,捧著谷糧或瓜果,口呼‘尊神昭昭在上’。
“天妖叩首!”
老嫗驚悸,完全無法理解方才萬米神像的離奇手段,一聲招來,遁走不知多少里的馱山巨龜頃刻復位,
是天境才能感知、借用的天地之力?
可自己又并非沒有見過假仙乃至地仙出手——絕無此威!
老嫗咽了口唾沫,趙泉亭死凝著神像與巨龜,
而不遠處。
悄無聲息間,廟祝娘娘伴著一個面容模糊的青年走來,正站在小老頭和書生的身側。
青年仰望長空,輕聲道:
“兩位前輩是哪里人?”
小老頭、書生側目,笑道:
“這大荒遙遙無盡,誰分的清哪里,便都是大荒人,小伙子,你是?”
周牧轉過頭,凝視著邋遢的糟老頭和溫文爾雅的書生,
他平靜道:
“兩位前輩是來自昆侖,還是來自不周?”
顏悔臉上笑容不減,小老頭微微頷首:
“怎么看出來的?”
“我觀兩位,如觀淵海,不見其底,不見其遼闊。”
周牧慢條斯理,心頭并不驚悸,平靜自如:
“兩位七年前來到此地的吧?那時候,廟祝娘娘都才來——這七年,此地卻不曾起半點波瀾,無強橫者降臨,倒是說明兩位前輩無有惡意。”
小老頭饒有興趣:
“那你猜我是不周,還是昆侖中人?”
“許是不周?”
周牧微笑著道:
“我聽一位友人言說過,昆侖四主或暴戾或瘋癲或斷情絕念,老人家你可不符合,更遑論這位儒雅的先生了。”
小老頭啞然失笑:
“你這娃娃,可知昆侖四主是何等存在?對應在不周,便是九部掌執,九尊真王層面的先賢往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二人?”
“我或許還看人低了。”
周牧輕聲回應,看向那座萬米泥塑神像。
香火神軀,并非單純應香火愿力而生,
地祇地祇,應天帝敕封,得天地意志加持,轄管一地、一山、一河或一城,
而天地意志的加持,便體現在香火神軀之上。
周牧立廟于此,立轄地于此,得方圓百里——太古時代的土地爺,每位往往管的也就二三里地,
他不一樣,沒人和他‘爭搶’轄地,便直接將轄地范圍定在了職權內的極限。
方圓百里。
香火神軀雖然出不得百里范圍,但同樣,在這百里之內,香火神軀得天地意志加持,
百里之內的天地之力,任其調動歸其所屬——這是地仙都做不到的。
天仙真仙都夠嗆。
而一心二用,一縷真靈寄宿在香火神軀中的周牧,感知中,這一個小老頭一個書生,
簡直浩大到沒邊了!
周牧以真身觀之,平平無奇,以香火神軀觀之,如蚍蜉望天。
絕對在大能之上。
真王。
兩位真王。
微吐了口清氣,周牧指向天穹:
“土地爺動了。”
小老頭和書生饒有興致看去,卻見擎天神像伸出巨手,那只蛟蟒瘋狂逃竄,
甚至似乎激活了什么秘寶,頭頂顯出一方巨大的蛟龍虛相!
“還望閣下饒我這不成器的兒子一命!”
蛟龍虛相震聲,擎天神像手掌壓落,蛟蟒寸寸斷裂,萬壽妖血橫流,尸骸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斬為惡大妖,添功數有七
七百小功真少。
虛相發出一聲哀鳴,化作一點靈光遁走,欲回歸本體。
“氣禁。”
地祇神像淡淡開口:
“禁遁術。”
七十二仙術,氣禁,以大法力催動,若禁水,可叫水流不近,若禁火,可叫火燃不起,
若禁兵刃,刀劍則砍不破豆腐皮。
只要法力足夠,無不可禁,這是周牧迄今為止學的十八門仙術中,最最高深的一門,只要法力足夠廣袤,便能勝過神通。
周牧估摸,有大法力支撐的話,不比大神通差了,近乎于言出法隨之能。
而自己雖然才真人,法力微薄——可化身是地仙啊!
話落。
遁走的靈光凝滯,蛟龍虛相無法再施展遁術。
“禁元氣。”
天地元氣消散,無元氣加持,那一縷寄宿在秘寶中,給蛟蟒保命用的虛相徑直消散,連消息都傳不回去。
底下,小老頭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周牧,似感嘆道:
“氣禁,太古時代的大手段啊,據說很多仙神都無處去學。”
周牧笑瞇瞇點頭:
“畢竟是土地爺。”
“嗯,畢竟是土地爺。”小老頭樂呵呵的點著腦袋,誰也不去捅破那一層紙。
“土地爺爺!”巨龜還在叩首,抖了抖身子,將駝著的山峰抖向遠處,
伴隨地動天搖,砸起數十里煙塵朦朧。
“我是清白的龜!饒命,饒命啊!”
地祇神像凝視著老龜,饒有興趣:
“你可能化小?”
“能,能!”
老龜抖了抖,橫亙十里的龐大軀殼變做一里,而后是五十米,五米,直至半米大小。
擎天地祇也化小,復歸丈許身長,卻剛好能將半米大的老龜托在掌上。
“醫藥。”泥塑神像一指王鐵頭,后者不過片刻功夫,便已傷愈。
“尊神昭昭在上!”村民們頂禮膜拜。
遠處,周牧看了眼楊念念,后者心領神會,端莊肅穆的走上高高祭壇。
廟祝娘娘拉長嗓子,道:
“妖已伏誅,禍亂已除,還不都收了谷糧,速速歸莊?”
村民們連忙道是,或推小車,或扛麻袋,
硬是數個來回,才將滿田糧食運回了各自村莊。
諸多仙宗弟子亦老實的回上了山峰,
廟前站著的人便寥寥無幾矣。
“多謝土地爺救命、庇佑之恩典!”王鐵頭朝著塑像納頭便拜,泥塑神像微微頷首,未有言語,只是把玩著瑟瑟發抖的老龜。
老嫗三人此時也拘謹的走來,看向泥塑神像的目光驚且悸,老老實實的施禮,泥塑神像亦未曾搭理,
就這么晃悠悠的端坐在土地廟前,微合雙眼,不動不搖。
似在靜養。
“咳咳。”
小老頭咳嗽了一聲,輕飄飄道:
“那不周的人,不是還打算將土地爺給搬走么?怎的不去述說?”
老嫗咳了口血,傷勢依舊嚴重,臉龐抽了抽:
“這位周長老便莫要為難老身了。”
小老頭哼了一聲,似乎看老嫗很不順眼。
此刻,老嫗謹慎的瞧了瞧端坐的土地神,見對方沒有任何動靜,這才將目光挪向站在兩個仙宗太上長老身旁的青年,
她打量著這個面容模糊的青年,沒了最開始的盛氣凌人與高高在上,疑惑問道:
“這位是?”
周牧還未來得及回答,那小老頭撇嘴:
“這是我那從遠方來的自家子侄,七年前,也是他和廟祝娘娘一起塑起這座土地廟,怎的,有事?”
王鐵頭撓了撓頭,有些迷惑,自己怎的沒見過這位?
老嫗神色一驚,塑起土地廟的?
豈非那位恐怖神靈的締造者?
她連忙執了一禮:
“敢問閣下尊名?”
“周牧武。”周牧隨口答道,小老頭嗆咳了兩聲,瞪了周牧一眼,
周牧覺著莫名其妙,不甘落后的瞪了回去——自己怎的輩分又被打下去了?
誰是你子侄啊?
我認識你嗎?
他有些無語,倒也沒有反駁,這老頭既是真王,多半是某位歸來的先賢往圣。
周大發.當是化名,想不出會是誰,
倒是這位書生,顏悔?
周牧第一時間想到了顏回。
顏回,或顏淵、子淵,孔子最得意的大徒弟,七十二賢之首,以德行著稱,為儒家復圣。
是這位么?
很可能。
若是的話,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人族先賢往圣,而這小老頭恐怕也差之不遠自個兒倒不算被占了便宜。
對于真正的先賢往圣,周牧是抱著敬意的,當然,敬而不畏。
當即世間,他打不過的很多,敬仰的也有,但能讓他畏懼的,估計沒了。
再厲害,比的上老君,比的上元始么?
心念百轉千回間,
周牧也沒駁斥掉小老頭的言論,而是輕飄飄看向老嫗,目光在陳米栗身上一轉,最后落在了趙泉亭身上。
有些眼熟。
他問道:
“三位是來自不周么?”
“是也。”老嫗上下打量著這位疑似造出位神祇的‘周牧武’,忍不住發問:
“您和這位.廟祝娘娘,堆砌了土地廟?那位,真是天地神祇?”
她小心的指了指閉眼端坐的泥塑神像。
周牧輕飄飄點頭:
“然也,不過多半都還是廟祝娘娘的功勞。”
老嫗三人將目光投向廟祝娘娘,后者淡淡頷首:
“吾名龍君。”
她覺得‘念念’是疊詞,說出來一點也不威風,也便如同周牧一般化了個名。
老嫗斟酌片刻,知道不合時宜,但還是忍不住發問:
“敢問兩位,這天地神祇,是如何締造的?”
周牧搖頭:
“機緣巧合,不可復現,且你們也莫要想著挪走廟宇,土地爺是這一地的庇護神,不會離開,無法離開。”
老嫗再問:
“卻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加入我不周?老身定當通報巡察使,不,通報太老,二位之名,或能直達天聽,五王皆知!”
書生揶揄的看了眼小老頭,后者黑著臉,不說話。
周牧好笑的搖了搖頭,平靜道:
“多謝好意,五王城我們會去,但加入不周?還是算了吧,我和龍君,皆已有所屬。”
他一時之間叫不習慣這個名。
老嫗愣了愣:
“莫不是鐵頭仙宗?又或其他散修宗門?”
周牧搖頭。
老嫗神色一滯,變的有些難看起來:
“我人族之中,除卻散修宗門,便是不周為大,昆侖次之——閣下莫非是昆侖中人?”
周牧還是搖了搖頭,想了想,笑瞇瞇開口:
“我非不周,也非昆侖。”
“我們來自天闕。”
老嫗愕然:
“天闕?這是何方勢力?”
周牧笑了笑:
“無昆侖之暴戾,非不周之冷漠,便是天闕。”
“若無他事,今日言畢于此。”
他輕飄飄轉身,隨廟祝娘娘一并入了土地廟,泥塑神像捉著老龜,亦然。
留下老嫗等人面面相覷,又齊齊將目光轉向小老頭。
后者有些牙疼,咳嗽了一聲:
“我這小子侄多年不曾見過,老夫也不太熟,只知道”
小老頭看向閉上的廟門,溫和笑了笑:
“只知道,他是有大本事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