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子”
那個蓬船上的老嫗滿臉茫然，她在嘗試回憶，在追溯無窮年來所遺忘的過往，在掙扎，在求尋！
結果卻一無所獲。
時光，太過于漫長了。
她的修為，她的境界，她的心境，根本不足以讓她在如此漫長的光陰中依舊保存自我。
她活著，但她也死了——至少漫長歲月之前的她，死去了。
三小姐和鐘馗此時面面相覷，覺得這一幕很詭異，來自人間的小廝，居然認識這位擺渡黃泉、歷經萬古的大人物？？
很不可思議，但似乎又有跡可循——兩人多多少少也有接觸大羅的層面，再根據擺渡人所說所言，此刻大抵也猜測到了真相。
擺渡人來自人間，甚至或許年歲不大，但被某個不知名的恐怖存在，送去了最古，歷經了種種。
所以，這個同樣來自人間的小廝，才會和擺渡人認識。
或者說，才會認識擺渡人。
“所以，我是有過去的。”
擺渡的老嫗低聲開口，斗笠下的滄桑老臉浮動著困惑和嘆息，她輕聲道：
“你是我的故人。”
“故人，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三小姐猛然轉頭，凝視這個跟著卦仙的小廝，心頭在暗嘆，對方當真是好運道！
不僅得了卦仙的賞識，如今更是得了一位神圣層面大人物的青睞.只要這個青年抓住這次機會，未必沒有一飛沖天的可能！
然而，正當三小姐感慨之時。
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周牧卻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現在很好，什么也不缺——倒是你。”
緩了緩，他輕嘆了一聲，搖頭道：
“我或許能幫到你，不過礙于種種原因.現在，我無法幫助你。”
“將你送去最古的生靈恐怕是大羅之上的存在，或許有很多雙目光此刻正盯著你。”
老嫗靜靜的聽著眼前這個疑似故人的青年的話，很遲鈍，情感很淡薄——被漫長的歲月磨滅了。
緩了片刻，
蓬船上擺渡的老嫗遲鈍道：
“既然你不需要我的幫助，那我就繼續擺渡了，河的下游，有人在呼喚，在祭拜，在請求渡河的船。”
周牧點頭，最后發問：
“鈴丫頭，你可還記得是誰將你送去的最古年嗎？”
擺渡人思索、沉吟，搖了搖頭，旋而展露笑顏：
“所以，我叫花鈴是嗎？”
“謝謝你。”
她做謝，而后便緩慢的撐著船離開了，那由無窮無盡九幽之蟲組成的霧靄包裹著她，包裹著那一只小小的蓬船，消失在了黃泉河的盡頭，不見了蹤影。
去跡何其寂寥。
岸邊陷入死寂。
“你”那站在花轎上的三小姐終于是忍不住，第一次正眼凝視這個小廝，輕聲嘆道：
“你錯過了一場天大的機緣啊.”
老瞎子嘴唇抽了抽，似乎想說什么，但卻給死死的憋著，憋的很難受。
一身粗布麻衣的周牧看向這位新娘子，笑了笑：
“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這天上天下，一切所謂的機緣，都有代價。”
三小姐并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小廝而輕蔑活高高在上，靜靜思索了片刻：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難怪卦仙前輩會將你帶在身邊，只是.”
她微微搖頭，不知想起來了什么，嘆息、感慨：
“你啊還是未曾看見高處的風景，人往高處走，而要向上攀，便要爭。”
周牧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小姐此刻談性全無，還在為周牧浪費了一個天大機緣啊抱憾，向著老瞎子微微執禮后，便回了花轎中。
四只小鬼抬起花轎，邁步而起，前頭的兩只小鬼灑起紙錢，后頭的兩只小鬼在唱著聽不懂的鬼謠。
一行人便又上了路。
路上一如既往，新娘坐花轎，鐘馗扛著鐵鍋和湯勺，老瞎子一步千里，小廝跟在老瞎子的身后，乘著風。
“您”
老瞎子發覺用詞沒對，連忙換了一個字：
“你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向著周牧問道。
“嗯。”
周牧微微點頭：
“我在想一句話——天上不會掉餡餅，便如我剛才所說的那般，那些所謂的機緣都有代價，福兮禍所伏。”
他想起來了上輩子聽過的一句話：
“一切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背著大鐵鍋的鐘馗投來好奇的目光，如今雖然落魄，但他好歹當了無窮年的大判官，于陰曹地府中也算是‘位高權重’，自身見聞不知有多廣，判罰的冤魂厲鬼也不知有多少。
故此，鐘馗是極其敏銳的——此刻他便察覺到，這對‘主仆’的關系有些古怪，不像是主人家和隨從小廝。
有問題。
他暗暗留了個心眼。
至于周牧。
此刻并沒有再與老瞎子交談，一邊默默趕路，一邊思索。
如他方才所言，禍兮福所伏，而問題是
自己一路走來，從犬絕城到天庭之墟，再到兜率宮、玉虛宮，直至于如今。
太順了。
一切都順心順意，哪怕有些許遺憾也被短時間內彌補，幾乎沒有吃過大虧，機緣更是一樁接這一樁.
誅仙四劍來的很容易，無上者們也很好誆騙，三位大前輩對自己也是幾乎不遺余力的幫助著。
理由，是‘報個仇’。
“我這算不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牧心頭冒出來這么一個想法來。
他沒有繼續去深思，只是默默的留了一個心眼。
枉死城。
這座城，本來是地藏王菩薩為受無妄之災而死的鬼魂所創造的城市，
其地位于毗鄰奈何橋、血盆苦界，原本主管枉死城的是十殿閻羅中的第六殿閻羅王——卞城王。
只是后來，地藏王菩薩成了地藏王佛，天地末劫后整個九幽更都徹底混亂，
枉死城也不再是枉死之鬼停留之所，五方鬼帝之一的神荼入主，將此打造為了九幽最大的幾座鬼城之一。
棲息在這兒的大魔、厲鬼、兇煞，數不勝數，陰氣遮天蔽日，森然寂恐。
此刻，城外。
有大駕到來，萬鬼相隨，更跟著數不清的、纏繞著厚厚陰氣的‘九幽人族’。
這一支九幽人族是從太古年間就遷徙到陰間的，無窮年來繁衍壯大，鼎盛時期甚至破億，
哪怕歷經千難萬劫，如今也還有數十萬之多。
大駕上，一個老人端坐，額間有一彎雪白月牙。
“大人。”一旁，生著白發的老鬼輕聲道：“枉死城到了，三小姐恐怕還在路上。”
額間生著彎月牙的老人凝視枉死城，凝視枉死城上空，那半只巨大的玄鳥虛影。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
“枉死城啊.”
白發老鬼問道：
“大人，真的要將三小姐嫁給神荼么？”
老人垂下眼眸，抿嘴沉默片刻：
“我們身后這些游魂和九幽人族，總要有個去處的，相對來說，神荼算是最好的了，而且”
他再度將目光投向天穹，投向那半只玄鳥的虛影，輕聲道：
“接近神荼，才能接近天上那玄鳥。”
白發老鬼困惑道：
“玄鳥，有什么用么？”
“有。”
曾經的閻羅天子，曾經主宰風雷大地獄的包拯，低沉開口：
“我在玄鳥的身上，嗅到了‘那位’的氣息玄鳥是那位送回九幽的。”
“甚至于說，奈何橋，也是‘那位’開啟的。”
“那位？”白發老鬼臉上閃過一絲迷茫之色：“您說的是.？”
包拯未答，只是看了白發老鬼一眼，話鋒一轉：
“你說，如今的人間，如何了？”
白發老鬼沉默，伸手輕撫腰間的佩刀：
“人間，不是煉獄，此刻卻更勝煉獄吧？”
包拯微微頷首，臉上有閃過一絲悲傷：
“人間已經完了，已經是妖世了，那里的人族終究會覆滅，但我，我要為人族找一條后路。”
他回過頭，看向眼中充滿茫然、驚悸和期冀的九幽人族，聲音很沉很沉：
“開啟奈何橋的若真是那位，透過玄鳥，我們或許可以找到那尊存在的蹤跡。”
“那時，或許可以為人族找到一個新的居所，能留存下來血脈.”
白發老鬼更加茫然了：
“您說的到底是.”
他忽然一止，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之色：
“她？不，祂？？”
“嗯。”
包拯點了點頭，低沉道：
“后土娘娘。”
他深吸了幾口氣：
“后土娘娘似乎被兜率宮的主人鎮壓了，可祂總是有其余分化之身的。”
白發老鬼有些激動了起來：
“您的意思是，孟婆？可不是有傳言說，孟婆埋葬在了九幽之下嗎？”
包拯笑了笑：
“那說明，除了孟婆，后土娘娘還有其余的分化之身。”
說著，他最后凝視玄鳥的虛影：
“我無比熟悉后土娘娘和孟婆，玄鳥身上殘留的氣息，就來自于祂，打通奈何橋的只能是后土娘娘的某個化身.氣息很微弱，說明那化身，應該是大羅層面。”
白發老鬼心頭了然，也回頭看了一眼殘存的九幽人族，悲哀道：
“人間沒了，人族最后竟只能在九幽茍延殘喘.您說，娘娘會幫忙嗎？”
“會，一定會。”
包拯用力點頭：
“事實上，我大概知道娘娘那化身是誰。”
“是？”白發老鬼忍不住追問。
包拯只是搖了搖頭，目光炯炯有神：
“不可說，不可說。”
“就等那丫頭來了只能犧牲她一下矣。”
“接觸玄鳥，找到娘娘的那個化身，人族或有一線生機！”
白發老鬼重重點頭。
無論是包拯還是白發老鬼，都并非大羅，也自然察覺不到人間的巨變，
他們還不知道，人族的氣運已然壓過了妖族，在那人間，又已是‘人主大地’了。
“入城吧，覲見神荼。”
包拯下令，整個隊伍開始朝著枉死城行去，白發老鬼問：
“不等三小姐么？”
“不了，她到了枉死城，自行棲息一段時間，而后自然去會去見神荼。”包拯閉上眼睛：
“給她一點最后的自由吧，我在這城門外等她到來，她便只能跟著我直接去見神荼了。”
白發老鬼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
綿延的隊伍開始進入枉死城。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
從黃泉河到枉死城，并不算太遙遠，但這么點路程，花轎行了足足半個月光景。
半個月后。
“枉死城到了。”
三小姐的腦袋從花轎中探了出來，凝視這座城，心頭悸動，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么，但她無法逃避。
老瞎子停下步法，跟在他身邊，如同小廝般的周牧并未去關注所謂的枉死城，
他的目光凝視著城上的玄鳥。
“阿姐.”
周牧心頭低語，微抬起眼瞼，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燭火的光。
他在凝視阿姐，他從阿姐的身上追溯著因果和過往，在追查那個神秘的大羅的去向。
因果絲線交織，那位神秘大羅的身形若隱若現，在歲月之中，在歲月之外。
只能判定是一個人族，只能判定來歷很大很大，具體是誰，周牧不得而知。
“入城吧。”三小姐將腦袋縮回了花轎，冰涼的聲音傳出。
小鬼抬著花轎向前，鐘馗默默相隨，
至于老瞎子，則將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小廝，似乎詢問。
周牧回過神來，眼中那一縷玉虛琉璃燈的燭火散了去，微微點頭，悄然傳音著。
老瞎子側耳聆聽，片刻，他追上了花轎，朝著轎中人道：
“三小姐是要直接去見東方鬼帝么？”
花轎微微一頓，其中傳出聲來：
“卦仙前輩的意思是？”
老瞎子斟酌片刻，根據周牧的傳音而道：
“三小姐要去覲見那位鬼帝的時候，如果可以，我或也能相隨。”
三小姐愕然，旋而回答道：
“自無不可，只是，卦仙前輩，神荼鬼帝的性子暴戾，喜怒無常，我擔心您或許會.”
老瞎子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與圣地有關，神荼不會為難我，而且我若是沒記錯的話”
他摸了摸蒙眼的黑布條，這才道：
“馬上是鬼節了吧？每逢鬼節，鎮守在圣地之外、血海之中的那位大人，將要代表圣地巡查九幽。”
“按照往日的慣例來說，血海之主巡查九幽的第一站，通常是枉死城的——更何況，如今的枉死城，多了點什么。”
老瞎子指了指枉死城上的那半只玄鳥，
在他身后，周牧微微抬起頭來，若有所思。
守護圣地入口的血海之主么？
有點意思，可以一見——周牧到現在都不明白，血海之主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去給終極古地看門去了？
沒記錯的話.那是一位大神通者、最古老者，是輪回六道中修羅族的始祖吧？
自己的血脈后裔，在這漫長歲月中，都做了些什么？
周牧將目光從玄鳥身上收了回來，垂下眼瞼。
枉死城的主人，也應當換上一換了。
而在那之前。
周牧心念轉動，有了決斷。
自己要再去一趟‘過去’，要找一找元始前輩。
有些事情，
他要去求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