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旗小區是白河市一個比較老的小區。
因為臨近本地最大寵物市場的緣故,周昌與宋佳下車后,總能聽到附近不時響起的犬吠聲。
空氣里都漂浮著一股淡淡的‘狗味’。
站在路邊,周昌一眼就看到了雙旗小區正門旁邊那家名叫‘粵湘薈’的飯館。
通過外面的玻璃墻,往飯館里面看。
飯店內部的裝修是十年前那些豪華飯店常有的風格,但在今時尤其顯得老舊又落伍。
當下明明正值中午飯點,飯店大堂的餐位卻大都空著,沒有多少人在這里用餐。
周昌與宋佳對視一眼,就邁步走進飯店內。
店門口守著的兩排禮儀小姐面含微笑,鞠躬致意,更叫人生出一種渾身都不自在的感覺。
穿過門口,到了前臺,周昌報上那個給自己通電話的男主播‘奇卡’的名字,立刻便有人專門引著周昌兩人乘電梯上了三樓,把他們帶到了一間包廂里。
包廂內坐著三個人。
周昌只認得其中一個就是那個先前在車
上塞給自己一百塊錢的‘棒球衫’男主播。
其網名叫作‘奇卡’。
不過十余天沒見,這個男主播卻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原本有些偏胖的身形,此時瘦得皮包骨頭。
挑染得花里胡哨的頭發,如今長出黑白交雜的發根。
他坐在圓桌的主陪位,正不斷給主位坐著的那人布菜。
奇卡滿臉都是勉強的笑容,對于圓桌上的美味佳肴,根本不看一眼。
只有坐在主位的那人,和他身旁另一個看著約莫十八九歲的小青年,對著滿桌佳肴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
哪怕是周昌與宋佳推門走進,都未打攪到兩人進食的興致。
他們頭也不抬,只顧大嚼食物。
“師傅!”
奇卡倒是反應得快,他一看到周昌被服務員領進來,原本憔悴不堪的面容上,登時有了幾分情真意切的笑容,灰暗的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帶東西來了嗎?
把東西給我,師傅!”
說著話,奇卡就從衣袋里拿出一只錢包,手指夾出一沓紅彤彤的鈔票。
然而,迎著奇卡的目光,周昌卻搖了搖頭:“沒帶過來。”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奇卡頓時變了臉色!
奇卡一手拿著鈔票,看著神色木然的周昌,想罵人也不敢罵,忽而把目光轉向了主位安坐的那個人。
那人上身穿著一件半舊的迷彩服,梳成偏分的發型厚重地鋪在腦袋上,后頸發在衣服領子上來回摩擦,已在后脖衣領上形成一層油光。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滄桑面龐。
一雙豆豆眼瞄了瞄周昌,眼神無有變化,繼而看到周昌身旁的宋佳,豆豆眼頓時發起亮光。
在這中年男人身旁的小青年,此時吃相也變得文雅起來。
那雙不時瞄向周昌身旁的眼睛,讓人很容易就能明白,其吃相動作會變得斯文起來的根因。
“為什么沒帶過來?”
“師傅,我等著錢包里那張紙片救命啊!”
“你這不是一一你實在是害死我了!”奇卡滿
面惶恐地看著主位的中年男人,嘴唇顫抖著,欲哭無淚,“師傅,現在該怎么辦?
那張紙他沒有帶過來,咱們晚上還能不能做法?”
“不行。”
中年男人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塞進嘴里。
他旁邊的小青年很有眼色地給他點了煙。
男人嘬著煙嘴,身形往椅背一靠,翹著二郎腿,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人。
青色煙霧籠罩著他的面孔,給他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感覺。
“那張紙,是鬼向你討債的契約。
你現在就是有錢還給那只鬼,但契約不在這兒,不能當著鬼的面銷毀,那即便現在能使錢把鬼勸走,等錢花完了,鬼還是會再來找你!
必須得把那張契約帶過來,把錢交給鬼。
鬼收了你的錢,你銷毀契約。
這件事情才算圓滿。
你才沒有后顧之憂。”
中年男人頗有條理地言語著,他與奇卡解釋過,又勸奇卡道:“但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有我在這,我肯定會護住你的性命。
我們‘看事人’這一行,既然收了你的錢,答應給你平事兒,那就一定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別哭喪個臉。
這種哭喪相,最招鬼喜歡!”
這個中年人頗為能言善辯,幾句話下來,奇卡的情緒跟著平靜了很多。
男人轉而看向周昌,笑著道:“師傅,那張紙片你為啥沒帶過來啊?
我們實在是有很重要的作用。
你把那張紙拿過來,這里換點錢給你。
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紙片已經不再我這兒了。”
周昌搖搖頭,拉開一張椅子,請宋佳坐下,自己也跟著坐在飯桌旁。
他神色木然,但舉手投足間有股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感覺:“那張紙片,被我身邊這位同志收走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同志是白河市靈調局的二階專業靈異調查員,宋女士!
她認為你們三個主播留在我車上的那張紙片不對勁,可能有鬼,所以我把紙片上交給了她!
奇卡,你現在遇到了什么事?
當時和你一起去廢棄春天醫院的兩個主
播,出了什么事?
你要好好和這位宋女士說清楚!
她是專門調查靈異事件就是專門抓鬼的官方人員,沒有人比她更可靠!”
周昌的言辭干脆利落。
此番話說得宋佳內心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其實就是個普通調查員。
像她這樣的調查員,白河市靈調局里還有千百個,何炬也是其中之一。
但叫何炬這樣一說,自己好似成了甚么了不得大人物一樣。
二階專業靈異調查員。
聽聽,和二階調查員好像是兩個概念一樣。
不過,宋佳也明白,當下自己兩人就是需要有個強有力的身份背書,只有這樣,才能快速獲取涉靈異事件人的信任,進而了解到第一手情報。
尤其是當下奇卡不知道從哪里請來了個‘看事人’。
那當下的情形就有些類似于雙方打擂臺了。
她這時就更不能表現得不專業,不堅決。
“這是我的工作證件。
上面有我的編號,你可以向本市便民熱線查詢這個編號。
他們會確認我的身份。”宋佳一臉嚴肅,拿出工作證件,給奇卡驗看,她接著道,“奇卡一我們已經調取你的身份資料,確知你的真名為‘云天奇’。
你的身份證號是510……
在你們當晚前往‘廢棄春天醫院’直播,進行鬧鬼惡作劇等表演的那天,我和我的同事,也去了那個地方進行過一番調查。
你可能并不清楚,廢棄春天醫院里,很久以前曾經發生過一起青少年墜樓身亡事故。
以及……你可能不知道的事,就在一個多小時以前,與你先前一同前往該廢棄醫院直播的女主播‘喬曉冰’,她的尸體在廢棄醫院被發現了。
尸體符合高墜死亡特征。”
宋佳聲如珠落,冰冷而清澈。
在她這番言辭之下,奇卡的心理防線直接被攻破。
“不可能!”
奇卡惶恐地大叫了一聲:“沫沫是在她自己的房子樓頂上跳下去死掉的,怎么會……她的尸體怎么會又出現在春天醫院里?!”
聽到他的話,周昌與宋佳對視一眼。
那個網名為沫沫的女主播,死亡得很蹊蹺。
奇卡稱她是在自己家樓上墜樓死去,但警務人員卻在廢棄春天醫院里發現了她的尸體。
“不可能!不可能!”
奇卡身體顫抖著,哪怕身處一片光明的包廂里,而且他身后的窗戶外面,就是明晃晃的日光,但他卻覺得自身好似墜入一個漆黑的所在,周圍隨時可能都會出現某個恐怖的鬼來奪去自己的性命!
“你冷靜一點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越是怕鬼,越是會招來鬼。
現在人家官方的調查員都在這。
你有什么好怕的?
把你了解的情況都告訴人家,人家肯定會給你妥善解決的!”中年男人這時掐滅了煙,在椅子上坐正了,變作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他低聲勸慰著奇卡,幫著宋佳、周昌穩定著奇卡的情緒。
原本還以為要和他互相爭取云天奇的信任,沒想到這人轉眼間就倒向了周昌這邊。
周昌覺得這人倒也是個妙人。
“靈異事件就是這樣,沒有規律可循,沒有道理可言。
你認為不合理的,在靈異事件里,卻可能真實存在。”宋佳說道,“云天奇,沫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請你務必告知我們。
這樣有利于靈異事件的解決,你也好盡快回歸正常生活。”
“沫沫……”
云天奇咽了口唾沫,他擰著眉心,組織著言語,慢慢道:“我們聽說白河周邊的廢棄春天醫院里,一直都有鬧鬼的傳聞,我們本身也是做探險類節目的主播……
就想著去那個廢棄醫院做一場直播。
您也知道,直播其實不怕你整爛活,就怕你沒活可整。
最近我們三個的流量都有點下滑,直播間人數比上月下降了百分之二十。
我們就想著圍繞那個廢棄醫院做點兒節目。
為了這個節目,我們提前進行了直播預告,還多次去廢棄醫院里踩點,沒發現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就連那天直播,除了我們自己準備的那些鬧鬼節目之外,我們也沒遇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只是在臨走的時候,沫沫在一間空房子的桌肚子里,找到了那只錢包。
就是那只寫有詛咒信的錢包。
錢包里,有很多錢……”
“有很多錢?”周昌皺眉道,“我拿到的那只錢包里,除了一張詛咒信之外,就再看不到一毛錢了。
而且那個錢包就是個學生錢包,不像是能裝很多錢的樣子。”
“里面的錢,都被我們拿走了。”
云天奇低聲道:“那個錢包看起來是裝不了很多錢,沫沫打開錢包的時候,剛開始只從里面抽出了三張一百元的錢,直播間里的觀眾看到錢包里的錢,就起哄說見者有份。
沫沫就說把這三百塊在直播間里抽了。
然后她準備丟掉錢包的時候,發現里面還有個比較秘密的夾層。
打開夾層,從里面抽出了整整兩千塊的百元大鈔。
每一張錢都是嶄新的。
直播間里的人起哄得更多,觀看她直播的人數一下子暴漲了很多。
我們都想不到那么個小錢包里,竟然能掏出兩千多塊,就圍著那個錢包研究。
最后在錢包里,發現了整整五個夾層。
五個夾層里掏出來的錢,足足有一萬多塊
水友們看著我們變戲法似的從那個空錢包里源源不斷地掏出那么多錢,刷‘見者有份’四個字的人越來越多萬多元,對我們來說,其實不算什么。
尤其是比起現在直播間里突然暴漲的人數。
我們就各自在自己直播間發了五千元的抽獎紅包。
有觀眾還說我們撿到的那個錢包,說不定是個‘聚寶盆’。
我看到那條彈幕,也動了心思,把空錢包帶上了車,準備回去以后好好研究。
結果在車上翻來覆去地找,果然又發現了一個夾層。
但是這個夾層里,沒有錢了,只剩下那封詛咒信。
我們三個一下子都覺得晦氣,就把它丟在了車上……”
云天奇說到這里,悄悄抬頭看了周昌一眼,大約是因為自己的舉動過于無恥,害怕因此招來周昌的毆打。
結果他抬起頭,只看到周昌木著的面龐上,嘴角翹起,忽然咧著嘴沖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反而叫他心里更害怕了。
他趕緊垂下頭,回憶著先前,繼續說道:“后來過了兩三天,沫沫給我發綠泡泡,說最近半夜總有人敲她的門。
她在門口裝了監控,結果那一晚上又沒了動靜。
到了第二天晚上,她說那個敲她門的人是個小孩。
把她氣壞了,她當時就開了門,打算拽住那個小孩教訓一通,順便找到對方的家長。
結果她開了門,門外面卻什么都沒有。
根本就沒有見到門外有什么小孩。
從這之后,沫沫就經常和我說,她總是見到有個小孩坐到她的床頭。
她半夜睡醒的時候,經常看到那個小孩。
那個小孩讓她還債。
讓她去傳詛咒信。
如果她不去傳詛咒信的話,那她就得取代‘阿西’繼續去做催債人。
再到了后來,她就死了……”
云天奇害怕地揉著自己的頭發:
“再到現在,阿飛開始經常看到沫沫坐在他的床頭,渾身是血地向他催債。
我開始經常做夢,夢里,沫沫一遍一遍地和我說,下一個就是我,下一個就是我……”
宋佳將云天奇的話錄音存證。
她蹙著眉,一時沒有說話。
周昌這時則道:“我也看過那封詛咒信。
信上要求每個接到信的人,把信傳給不同的幾個人,同時附上三元三分錢。
只是這樣的要求,那個女主播要是因此而恐懼,她難道沒有嘗試過順從那個小孩的話,附上三元三分錢,把詛咒信分發出去嗎?”
“她分發過很多次……”
云天奇低聲道:“但每次分發過后,那個小孩都和她說,他忘了。
他不記得她把信傳出去了……
在她死前的那天,她發出去了將近一百封手寫的詛咒信,但這些嘗試,都是無用功,她那天晚上還是墜樓死去了……
所以我想聯系師傅你,你拿著那封信的原件。
或許把那封信的原件發出去才有用。”
“你能想到的東西,沫沫應該也能想到。
她為什么不聯系我?“周昌又問。
他似乎抓住了甚么線索。
“她……”云天奇眼神茫然,“她那個時候,應該沒有想起師傅你這里還留有那封信的原件。
我也差點忘了……
要不是請了這位看事先生,我都不記得要聯系師傅你來取那封信的原件……”
“忘了?”宋佳這時也察覺到一些詭異的端倪。
陷入到這種關乎自身性命的靈異事件中,遺忘某些性命攸關的關鍵,很不符合常理。
除非,‘遺忘’也是這件靈異事件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