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聽著柴爺的講述,腦海中想象著一個巨大的、遍布元州地下的隧洞網絡,耿煊有種頭暈目眩之感。
他雖然還不曾以自己的雙腳親自丈量過,但對于元州有多大,他心中還是大約有一些概念的。
根據他以往就知道的一些信息,加之通過柴爺分享他年輕時行走元州多地的實際體驗,耿煊猜測元州的面積不會低于百萬平方公里。
在這樣巨大的元州地下弄出這么巨大的工程,即便充分考慮修煉者個人素質的強悍,那也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而后,隨著柴爺的講述,耿煊對這個“奇跡工程”也有了更多認識。
若是追溯其緣起,又要回到五百多年前的元帝隕落這個標志件。
隨著元帝隕落,強盛到不可一世,一統九州萬方的大業帝國迅速崩塌。
自此,九州大地都陷入劇烈的動蕩之中。
而處于崩塌最中心的元州以及生息于元州之上的兆億黎庶,就像是處在煉獄的最中心,遭受的苦難也最為深重。
一茬又一茬的兵災,沒完沒了的匪患,再加上幾乎與之伴生的瘟疫,饑荒……
最慘的時候,真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人煙”,便是縱馬劫掠的土匪,都要生生餓死在這荒蕪的大地之上,讓人懷疑元州人已經徹底死絕。
真實的情況是,自然有很多人死掉,一茬一茬的死掉。
但終究有人活了下來,并且,用各自的智慧適應了殘酷的世道。
“有幸運的藏在了深山大澤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這只是少數。
而且,這些人自絕于九州之外,很難繁衍生息,最多兩三代之后就消亡了。
絕大多數,選擇了看上去更艱難的一條路,藏到地下。”
最開始,這或許還只是一部分人的選擇。
但隨著元州局勢的持續惡化,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藏進地下。
地下沒有那么多天然的,可供人棲息落腳之地怎么辦?
那就自己挖呀!
反正,除非必要,已經沒人再敢輕易出現在地面上,那就挖吧。
只要人還活著,那就不停的挖下去。
一代又一代的挖下去。
自此,元州變成了兩個元州。
一個是地上的元州,那是專屬于梟雄豪杰,所有不甘于平庸,想要“發光發熱”之人的競技場。
一個是地下的元州,那是“庸人們”的茍活存身之地。
為了能夠活下來,他們生生扭轉了自己的天性,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只“土撥鼠”。
而且,一旦形成規模之后,地下隧洞錯綜復雜,是挖掘者們天然的主場。
外來者想要圖謀加害他們,都要仔細掂量一下,不敢輕易進入。
不然,獵人分分鐘就會變成獵物,這可比地面之上防范嚴密的城防堡壘還要可靠!
而這又反過來促使元州地下的網絡變得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復雜,直至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說清其具體究竟。
一開始,這些地下網絡可能是分散的,彼此獨立的,可隨著它們不約而同的向更遠處蔓延,彼此在地下“接頭”的情況也越來越多。
在這些不同的地下網絡之間,剛交匯之時都發生了什么,柴爺也不知道,耿煊就更不知道了,但他卻大約可能想象一二。
而地下黑市,漸漸在這些地下交匯之地誕生了。
一直到兩百多年前,元州開始朝著現在的模樣的轉變。
“庸人們”慢慢轉移到地上,重新過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地下黑市也隨之轉移到地上,慢慢演變成如今這種比地下黑市更加繁華、也更加復雜的集市。
時間慢慢向前,隨著這些親身經歷過地下生活的“庸人們”死去,那些長達三百多年,歷經十幾代人的“地下印記”也一點點消散,仿佛從來不曾有過。
柴爺的講述早就已經結束,可耿煊心中的感慨卻沒有終止。
他再一次想到了前身的蒙學生涯。
那個在正常的教學之外,還喜歡講些歷史小故事的老夫子,他贊嘆過大稷王朝長達八百多年的天命,也為霸王的蓋世之勇驚嘆過,更是多次為元帝其人糾結不已,既神往于他的豐功偉業,也憤慨于他的殘暴酷虐。
他的這些“牢騷”,讓耿煊這個“繼任者”都受益不少。
可是,對于這就發生在腳下的,長達三百多年的,在耿煊看來完全值得大書特書的事跡,卻沒有提及一個字。
耿煊不相信,他的見聞會比柴爺這個“老殺材”差。
那么,他從不曾提及一字的原因,只可能是他覺得這并不重要。
而這也正是最讓耿煊慨嘆不已,心潮激蕩的原因所在。
別說一兩百年后的一個蒙學老夫子沒把他們當一回事,就連他們自己,不也如此么?
他們,這一群,一代代的“庸人們”,所做一切,都不過是為自己掙命而已。
每個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都在為自己掙命,這又有什么可說的呢?
時至今日,他們的痕跡在這世間幾乎消散殆盡。
唯一留下的,也就一張隱藏在元州超百萬平方公里的大地之下的“蛛網”而已。
數日后。
陳家。
今天,陳榮山,陳錚父子二人都很難得的早早返家。
此刻,兩人都站在后院中,陳小鈺正黏在她父親身邊。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院中另一人身上。
對于三人的關注,耿煊沒有任何壓力。
他身背箭袋,一手持弓,微微仰頭看著天空,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箭袋中,裝了滿滿一袋鐵頭羽箭,這是陳榮山為他專門向常平坊的“后勤處”索要的。
——這是秋獵期間臨時成立的,由坊主李逡親自統轄,目的就是統一協調常平坊內的一切人力和物力。
就在這時,四只小鳥從天空飛過,快速向山野方向飛去。
原本還在仰頭觀察的耿煊忽然動了。
他左手伸到右肩,食中二指,以及中指和無名指,分別夾住一根羽箭末端。
輕輕一抽,長箭出袋,順勢就搭在了右手剛剛抬起的黑弓之上。
只是這個看似隨意的起手,就看得陳榮山、陳錚父子兩人眼前一亮。
看似隨意,卻如此流暢,簡潔。
在看了耿煊的動作后,他們甚至已經想象不出還有比這更加流暢簡潔的起手了。
而就在兩人一晃神的功夫,兩根長箭便已同時射向高空。
因為速度太快,在兩人眼中仿佛兩條淡淡的虛線。
虛線的另一端,直指四只正飛過天空的小鳥。
下一刻,長箭掠至,鳥鳴驚慌,羽血飛濺。
除了一只小鳥一邊哀鳴,一邊驚慌失措的逃向山林方向,另外三只小鳥全都向地面跌落。
兩箭,三鳥。
其中一箭射中了兩只。
陳榮山、陳錚二人都鼓起了掌,旁邊的陳小鈺也似懂非懂的啪啪鼓掌,臉上神情比誰都興奮。
陳榮山道:“阿煊,你這射術很厲害啊!”
耿煊“謙虛”道:“都是柴爺教得好。”
陳榮山哈哈道:
“你就別往外推了,那老家伙本事確實厲害,可他教人有多敷衍,我還不知道嗎?
要是他真有耐心悉心教導,我又何必送陳錚去武館!”
“這就是柴爺的連珠尋蹤箭?”陳錚問。
“嗯。”
“你現在最多能連幾次?”
“就兩次。”耿煊悄悄給自己打了個折。
連珠尋蹤箭入門之后的第二天,耿煊就又消耗了四點紅運,將之提升到小成境界。
在將之完全消化的今天,耿煊已經可以輕松做到連珠三箭,稍微勉強一下,連珠四箭也行,只是精準度和殺傷力上會有所減低。
現在他打了個對折,陳錚卻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情緒,而是低頭琢磨起來。
耿煊知道,他這是在模擬如何將自己射術上面的優勢盡可能的融入到整個隊伍之中。
很快,準備了一桌豐盛飯菜的曾柔讓幾人吃飯。
期間,耿煊與陳榮山還隨意聊了幾句,倒是陳錚始終低頭不語,一副從沉思中沒有完全出來的模樣。
直到吃完飯,耿煊準備離去之時,他這才忽然開口道:
“你明天上午來林場一趟,我介紹你和其他人見一面,彼此都熟悉一下。”
耿煊點頭應道:“好。”
耿煊和陳榮山都不知道,在看了耿煊在射術上的表現之后,陳錚心中真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此前,陳榮山沒有跟陳錚商量,便要把耿煊塞入他的列隊中,他就覺得有些不妥。
后來,隨著和團隊其他人配合越來越默契,他們在知道正式行動后還會有一個“關系戶”入隊,就頗有微詞。
這壓力最終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以他的性格,也不會與陳榮山或者耿煊說什么,只能自己扛著。
今天在親眼見證了耿煊的射術之后,他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了。
次日,耿煊去旁邊林場與陳錚以及其他獵隊成員呆了一整天。
這林場就在常平坊附近,一片開闊的空地,上面有許多林木并沒有清理,許多要參加明日秋獵的隊伍都抓緊時間在這里做最后的練習。
而這一天耿煊與陳錚之外其他六位獵隊成員的相處過程,大約經歷了抵觸不滿,愛答不理,到愕然震驚,再到親近親熱的過程。
而促使他們做出如此絲滑轉變的,不過是耿煊展示了自己那雖只到小成境,卻已足夠驚艷獵隊所有人的精湛射術。
當這一天結束,各自返家。
耿煊默默體悟了一陣自己的煉骨成就,心道:“可以了。”
此刻,他的煉骨成就達到了“二成八”左右。
雖說小成境縮骨法的潛力還沒有完全榨干凈,要是再多等幾天,煉骨成就還能漲到“三成”左右。
不過,耿煊決定,不等了。
心中念頭一定,耿煊先是吞服了兩顆補血丸,然后對“縮骨法”確認了提升。
很快,耿煊便發覺周身骨骼開始發熱、發燙、發緊。
身體消耗加劇,耿煊感到從身體傳來的本能渴求,兩顆才剛服下的補血丸的藥力迅速向四肢百骸散去。
耿煊眼見情況不對,又吞了一顆補血丸,這才勉強撫平了身體饑渴的需求。
直到耿煊抱著酒壇又喝了大約兩斤的量,身體這才完全恢復過來。
等到身體狀況恢復得差不多之后,耿煊又消耗了八點紅運,使其從小成境界提升到大成境界。
更多有關用箭的技法和感悟涌上耿煊的心頭。
將這一切大略梳理了一遍之后,耿煊對自己進行了一番比較仔細的盤點。
紅運:450
鐵皮功(大師),潮汐呼吸法(大成),姹女玄水功(大成),縮骨法(大成)
地行術(大師),解割術(大師),吹箭(大師),松濤劍法(大師),易容術(大師),連珠尋蹤箭(大成),幻空手(入門)
鐵砂掌(大師),貍縱術(宗師),連環步(宗師),沒羽箭(宗師)
真是不盤不知道,一盤耿煊自己這個當事人都有些吃驚。
他卻還覺不夠,又將這次秋獵需要隨身攜帶之物進行了一番清點。
“箭矢,補給這些不需要我操心,自有獵隊和后勤負責,我只需要管好我自己就行了。”
“黑弓……解割刀……再帶一把劍吧……”
“飛刀……算了,換成梭鏢吧,這次飛刀就不帶了。”
“吹管,那些長針,也都帶上吧,雖然很大可能用不上,不過,反正也不怎么占空間。”
“……哦,對對對,還有補血丸,修煉可不能落下,藥酒隨身攜帶不方便,補血丸最合適。”
一番清點之后,耿煊終于踏實了。
一夜好覺。
最后,耿煊是在陳錚的拍門聲中醒來的。
兩人來到昨日聚集的林場,發現這里已經聚了上百人。
而就在耿煊陳錚二人趕到后不久,周圍已經聚了近兩百號人。
所有人都已六七人,或七八人的規模,組成一個個小隊。
看上去有些散亂,可若放開心思去體悟,卻又能發現,每個獵隊的氣機,都穩穩的融合在一起。
耿煊毫不懷疑,這樣的情境下,獵隊中任何一人受到攻擊,不需要任何提前的協商,其他人都會立刻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就在這時,坊主李逡出現了。
他并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對眾人道:
“今天九月初一,今年的秋獵開始了。
我希望秋獵結束后,你們都能一個不少的回來,到時候,我們常平坊的所有人都還在這里迎接你們平安回來。
好了,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