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露原的集市不同,赤烏山周邊集市都沒有整嚴而高大的城墻。
這可以說是赤烏山周邊集市對自身實力更有底氣,不需要耗費巨資去修筑這樣一個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實際價值的東西。
也可以說是修煉者們用雙腳做出來的選擇。
對于生活在集市中的修煉者來說,大多都更愿意生活在一個沒有高墻阻隔,能夠更加容易進出的集市之內。
即便原本有城墻,漸漸地,這城墻也會一點點被突破,然后消失掉。
清源集就是如此。
隨著集市的發展,原本主要用來標界內外的高墻被不斷延伸的屋舍府邸給突破,最后一點點消失在清源集的印記之中。
現在的清源集,不規則的邊緣,除了幾個進出口,其余區域,只有各自府邸屋舍的院墻能勉強承擔起阻隔御敵的功能。
來自里坊的老獵人,一邊快速游走各處,鳴鑼示警,一邊將經由蔣弘毅、洪銓幾人緊急商討后做出的決策傳遞出去。
“駐守在進出通道的戰兵速速后撤,后撤百步,在第三道矮墻后重新結陣。”
“潛于屋中的各小隊注意,不要與敵接戰,偷襲一輪之后,不管結果如何,立刻沿著屋內通道后撤。
后撤時,務必摧毀預留機關,不能讓對方順著通道深入突進。”
隨著急令迅速擴散,清源集臨北一側防線迅速做出變化。
原本在集市出口附近集結起來的數百戰兵快速向后撤退。
他們繞過一道道拒馬矮墻,躍過一個個或明顯,或只有他們才知道的陷坑,向更后方撤去,將進出口附近徹底放棄。
而在道路兩側,一棟挨著一棟,鱗次櫛比的店鋪和小院中,還有一個個小隊潛伏其中。
在里坊老獵人的建議和參與下,每一棟房屋,都被布置成了危機重重的捕獵陷阱。
只留了一條與后方屋舍相連的安全通道。
通過這些通道,他們能以最快的速度脫離戰斗或者敵方的追擊。
敵方便是要銜尾緊追,因為提前的布置,或是會踏入更危險的陷阱,或者會被坍塌的墻壁,忽然出現的陷坑阻斷去路。
在里坊老獵人們的啟發下,洪銓、蔣弘毅等人的對戰思路也徹底清晰起來。
那就是不與對方玩大規模的結陣對戰,任何人數過多的對抗都應該盡量避免。
而是利用清源集的主場地利,將敵兵不斷的分散分散再分散。
這樣的思路下,自然也不需要跟某些人下達什么死戰不退的命令。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量力而為。
因為這樣的原因,雖然臨戰在即,整體看去,心態上都還穩得住。
即便敵方做出的應對也確實有些出乎眾人的預料,但在老獵人們的傳令快速散遍各處之時,清源集臨北一側的防線還是快速做出了反應。
看著在荒野上快速移動,與清源集即將正面“接壤”的數千“獸兵”,耿煊卻對旁邊的蔣弘毅道:
“大家響應命令的速度都很快嘛,比我預料的好多了。”
為了專門應對清源集戰事,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太雜,耿煊專門成立了一個臨時機構“臨戰堂”。
因為蔣弘毅是唯一一個有過正經的戰爭經驗,再加上對各方力量的訓練和整編,他從一開始就深度參與其中,對各方面的底細也都極為了解。
成為了這個“臨戰堂”的堂主,而洪銓,戚明誠,方錦堂,程輝,以及魏萬宗,漆坤,柴爺等人,都被耿煊一股腦的塞了進去。
他們或是充作參謀,分享經驗,提供意見,或是負責后勤,以及協調組織大量集市民眾,或是提供情報支援……
現在,這個“臨戰堂”又被耿煊用來當成了桶戰工具。
包括昌安集大館主在內的另外三家集市的大館主,才剛來清源集,就被耿煊授予了臨戰堂副堂主的職位,允許他們參與所有戰術戰法的制定與討論。
別的效果暫時沒看出來,可從十六名煉髓坐館,到一千五百名戰兵,以及一百多名從三個集市地下清出來的“隱藏兵種”,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炸刺的行為,比較配合的聽從了調度指揮,這就是這三位副堂主價值的體現。
面對幫主的夸獎,蔣弘毅卻搖頭道:
“這么做的代價就是,咱們現在投入的兵力實際只有兩千五百人左右,另外近千戰兵都只能放在后面。
咱們的兵力本就比對方少,經這么一削弱,實際參戰人數,更是只有對方的一半左右。”
為了確保對麾下兵力的有效掌控,雖然才從另三家集市征來了一千六百多名戰兵,但真正被打散吸納投入到一線隊伍的,只有八百多人。
剩下的七百多人與三通集、清源集“擠”出來的兩百多名戰兵都被充作了預備役。
被安置在后方進行訓練操演。
之所以如此做,并不是這些人有什么問題。
——要說有問題,這如大雜燴一般被強行捏在一起的三千多名戰兵,那問題多了去了!
只是很單純的因為,巨熊幫的核心力量太少。
周圍若是有異心的雜兵數量過多,不僅會影響到分散到各處的隊伍對命令的執行效率,甚至有可能在某些關鍵時候帶來反效果。
所以,在時間過于倉促的情況下,蔣弘毅,洪銓等人都認為。
用巨熊幫眾為核心骨架,歷次加入的臨時幫眾為血肉,一層一層的覆在這“骨架”之上,是最合適的處置辦法。
他們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這固然確保了蔣弘毅、洪銓等人對分散各方隊伍的掌控,可同時也壓低了一線戰兵的人數上限。
耿煊對此,卻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點頭道:“留一些戰兵充作預備役,這沒什么不妥。
……對面兵力雖然更多,可不同樣也沒有全部投入進來么?”
最后這句話,耿煊是看著遠處荒原說的。
蔣弘毅抬眼看去,在那些狼奔豬突的“獸兵”后面,還有一支規模不小的戰兵組成整齊的陣列,不徐不疾的推進著。
冷靜,沉著。
與前面那些彷如癲狂的“獸兵”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不要擔心,我覺得你們的應對沒有問題。”
耿煊安慰了一句,便縱身離開了蔣弘毅所在的屋頂,掠向了另一個更方便他施展的屋頂。
就在這時。
那些持劍執刀,腳下快速狂奔,嘴里瘋狂呼喝的數千道身影,終于漫過了起伏的荒野,與清源集“親密”的挨在了一起。
跑在最前面的,大多身法都非常敏捷。
即便前面有屋舍圍墻攔路,最多一兩個縱躍,就被他們輕松翻越而過。
有那自恃身法敏捷的,直接在一棟棟屋頂之上縱躍急行,似乎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到清源集的另一端去。
但這些人基本無法向前奔出百步,就會被四面八方飛來的各種飛刀冷箭集火,或是慘叫著從屋頂跌落,或是在落地之前就化作了一具新鮮的尸體。
這些先行者用自己的性命,為后來者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他們不再狂妄的在屋頂奔跑,視清源集如無人之境。
一個個迅速沒入一棟棟屋舍之內,消失在耿煊的視線之中。
不過,隨著他們身影的消失,兵器交擊,痛呼慘叫之聲便迅速從那一棟棟屋舍之中傳出。
不時地,還有屋頂坍塌,墻壁傾倒,甚至整間屋子忽然整體下沉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極短的時間內,從清源集最北側一線房屋開始,在房傾屋塌,煙塵四散中,一團團氤氳紅氣宛如涓涓流水一般,朝耿煊源源不斷的涌來。
而那些對自己身法沒有太多自信的,則與其他人一起涌向因為防守力量后撤而無人把守的進出口道路。
他們烏泱泱的涌入其中,就像是身不由己,快速奔涌的流水,沖入干涸空曠的水渠中。
拒馬,矮墻,或明顯,或隱蔽的溝槽陷坑……
就他們個人而言,是愿意多走一兩步,繞過這些障礙的。
可他們身周,他們身后那些近在咫尺的,同樣在快速移動的身影,卻并不允許他們這么做。
他們只能用盡全力快速往前沖。
有不少人在這過程中受傷,甚至是死亡。
但在他們的快速推進下,那些拒馬矮墻,溝槽陷坑,就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迅速推平。
這一刻,一切的陷阱布置都仿佛是小花招,只要人數規模足夠龐大,就能夠輕易將其推平。
但,這些布置,并非真的沒有價值。
隨著這些人的深入,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得越來越開,隨著來自周圍人的壓力銳減,而周圍的障礙陷阱又始終不曾斷過,前沖的速度自然變得慢了下來。
每個人的行動都下意識的變得更加謹慎。
與此同時,來自兩側店鋪、房屋之中的偷襲也越來越多。
雖然,這樣的偷襲,每一次創造的戰果都并不顯著。
可是,卻耐不住這樣的偷襲持續不斷。
從這些人大規模涌入,沿著布滿各種障礙的道路向深處快速推進之時,他們也將自己最無防備的兩側暴露了出來。
而在遭遇打擊后,那些傷而未死的,以及那些距離較近,自覺也有被偷襲風險的,都會下意識的朝偷襲傳來的店鋪屋舍沖去,企圖消除隱患。
凝成一股向前奔涌的“流水”,就這么分散開來。
其沖擊力自然也就隨之減弱。
這樣的偷襲持續不斷,這樣的分散自然也沒有停止。
這群規模數以千計的,向著清源集狂沖而來的“獸兵”,就像是一頭發狂失控的兇獸,沖入清源集這片為“它”精心打造的泥沼陷阱之中。
在這泥沼陷阱之中,并不存在能對“它”一擊即殺的致命危險。
但“它”每向前一步,前沖的速度都會受到影響,相較前一刻顯得慢了一絲。
而邁出下一步所耗費的力量,卻反而比前一刻要更大一些。
“兇獸”不斷朝著清源集更深處深入。
但速度卻越來越慢,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
終于,當這頭“兇獸”深入清源集大約五百步的時候,“它”終于再也沖不動了。
相比于最初涌入集市之時,人數已經少了一大半的“獸兵”被一支人數與之相當的隊伍抵擋了下來。
其余人,有一部分因各種原因折損掉了。
更多的卻是分散到了周圍一棟棟房屋店鋪之內,與那些可恥的,神出鬼沒的偷襲者廝殺周旋。
本來準備隨時出手對某些薄弱點進行支援的耿煊,看著局面快速的變化,除了將幾個不長眼的,徑直向他殺來的“缺心眼”給解決掉之外,卻沒再射出一箭。
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跟隨在“獸兵”身后所發生的一切吸引了注意力。
不僅是耿煊,蔣弘毅等人的目光,同樣落在了這些人身上。
那跟隨在“獸兵”身后,陣型始終不亂,沉默而平穩推進的陣列,已經推進到了那被大量“獸兵”用性命推平的入口之外。
在那陣列中央,耿煊看到了那高出其他人許多,宛如人熊一般的魁梧男子。
超過四百的玄幽鐵騎,跟隨在此人身后,在前面森嚴陣列的翼護之下,整體向前,悠閑推進。
這一刻,耿煊已經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思路。
對于那些從其他集市新征集來的數千戰兵,對方同樣有著和他們一樣的困擾。
核心戰力太少,無法有效掌控。
己方面對這個問題,采取的方法是以核心戰力為骨架,其他戰兵為血肉。
在不造成臃腫的前提下,盡可能多的將“血肉”包裹在“骨架”上。
那些實在包不上去的,暫時就只能放到后面充當預備役。
而對面卻采用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殘酷的解決方式。
能掌控的都掌控住。
不能掌控的,卻沒有將他們安置到后方去做預備役,而是用某種手段將其盡數轉化成發狂失控的“獸兵”。
被當成耗材的“獸兵”,作用實在是太多了。
對方的大部隊好整以暇的穩步推進。
而己方為了應對“獸兵”的沖擊,除了耿煊以及其余煉髓層次的力量沒有輕動,警戒著對方大部隊可能采取的行動,卻幾乎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
在己方已經完全將這些“獸兵”兜住的情況下,他在出手對付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真正的敵人,現在才來到清源集入口附近。
那支規模超過四百的玄幽鐵騎,才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
可面對這些看似近在咫尺的玄幽鐵騎,耿煊發現,再想復制當日“夜釣”的戰果,已經沒那么容易了。
要想射殺這些玄幽鐵騎,得先越過那森然嚴整,規模超過兩千的戰兵陣列才成。
這些人來到由大量“獸兵”徹底推平,排除掉了所有隱患的集市入口。
但他們并沒有沿著入口通道進入。
而是一支手持巨錘重斧的戰兵向兩側展開,將手中重兵器高高掄起,用斧背,用錘頭,朝那些府邸院墻,屋舍墻壁狠狠砸過去。
“砰、砰、砰——”
這是密集的錘擊聲。
“轟隆隆——”
這是院墻垮塌,屋舍傾倒的聲音。
眨眼之間,入口通道兩側百步之內,在經歷了一廝殺周旋之后還完好無損的房屋,快速倒塌。
隨著這些破敗建筑的倒塌,兩側的視野陡然開闊起來。
而后方被玄幽鐵騎“押送”著的大部隊,就在那些戰兵的斧錘開道之下,緩緩向前推進著。
四百玄幽鐵騎,就在這人為制造的開闊視野下,緩步新進在路障已被徹底清除的街道上。
這推進的速度,非常緩慢。
不僅玄幽鐵騎的優勢沒有絲毫體現,就連普通人行走的速度,都比這個更快。
可看著這樣穩穩的、緩慢的推進,耿煊卻皺起了眉頭。
他腦海中念頭飛速轉動,暫時卻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破解辦法。
想到這里,耿煊伸手摸向了身邊箭袋。
下一刻,二十四支長箭掠空,向著那些手執斧錘的身影快速撲去。
就在這些長箭掠空之時,一柄柄速度同樣奇快無比的飛刀梭鏢一類的暗器從森嚴陣列中飛出。
“咔嚓——”
有的精準的截住了掠空長箭,將其斷為兩截。
有的長箭卻仿佛前知一般,在被這些攔截的暗器命中之前,或是加速下墜,或是忽而左偏,或是忽然向右移動了一點點角度。
都是一點點的角度變化,卻足以讓這些攔截攻擊全部落空。
最后,這成功躲過攔截的十五支長箭,各自“相中”各自的目標,或是沒入目標眉心,或是洞穿目標心臟。
很快,十五團氤氳紅氣便從這些新死之人頭頂飄離,向耿煊急掠而來。
耿煊卻沒有站在屋頂迎接它們的到來,而是閃身來到旁邊另一座屋頂之上。
“轟!”
一聲巨響,剛才耿煊落足的屋頂,被一塊重量超過百斤的石塊精準擊中。
耿煊剛落足站穩,那些因為他忽然移動而錯失目標的死者“余氣”,也在重新調整好方向后快速沒入他眉心的“燧珠”之內。
因為那些“獸兵”以及己方抵擋這些“獸兵”而出現的源源不斷的死亡,帶來的“余氣”還在源源不斷的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
耿煊卻沒有站在原地等待接收,而是才剛落足屋頂,又一次閃身離開。
而就在他離開后不久,又一塊重量超過百斤的石塊,一邊翻滾著,一邊在空中劃出一條標準的拋物線,再一次精準擊中他剛才落腳的地方。
一聲轟隆巨響,不僅他落足的屋頂區域被直接砸出了一個窟窿,一陣“咔嚓”聲響不斷的裂紋蔓延之后,整個屋頂都轟然坍塌。
不過,這一次,有了充分準備的耿煊,卻在身形掠空的瞬間,于看似一個甩手的間隙,由將二十四枚致命長箭送出。
因為他這一次把握的時機更加出人預料,能夠及時出手攔截之人,都變少了許多。
最終,只有五箭被成功攔截,有十九支長箭都精準的“相中”了各自的目標,并順利帶走了他們的生命。
只片刻功夫,就有三十幾名精銳被長箭帶走,這讓那些原本看上去還像模像樣的陣列瞬間出現了明顯騷動。
耿煊見狀,心里呵呵一笑。
除了那四百多玄幽鐵騎,真正稱得上訓練有素的,也就元京徐家的那三百重劍戰兵。
眼前這規模兩千左右的戰兵陣列,真正的骨架還是這三百人。
所以,別瞧這看著唬人,其實還是樣子貨。
不遇事還好,還能勉強維持個馬屎表面光。
一旦面臨的壓力過大,立刻就要“現原形”。
而且,真要說來,對方在煉髓層次的戰力上或許比自己這邊更多,可真要論核心力量,其實是不如自己這邊的。
四百多巨熊幫眾,五百里坊戰兵,在耿煊看來,都是比較值得信賴的核心力量。
而對方的核心力量,卻只有兩百多。
——若將吳益,以及元京徐家的力量全算上,核心力量應該能增加到八百人左右。其中,元京徐家就能貢獻一大半。
可耿煊相信,元京徐家與對方從來不是一條心。
現在的恭順聽令,不過是鐵拳面前的迫不得已罷了。
相比于自己這邊的“一鍋大雜燴”,對面的情況同樣很糟糕,內里的裂痕甚至還更大、更重!
連續兩次的阻撓,反倒激起了耿煊的心氣。
他一邊尋找著對方的破綻,一邊準備第三次潑灑出死亡箭雨。
就在這時,一聲仿佛巨熊咆哮一般的怒吼從遠處響起。
那個人熊一般的男子,雙手各自拋出一塊巨石,隔著極遠距離,向他精準砸來的同時。
巨大魁梧的身軀以出人預料的靈敏從陣列急竄而出,大步流星的向他猛沖而來。
耿煊一邊躲過砸來的巨石,原本準備灑向密集人群的箭雨,瞬間轉向,盡數朝著此人射去。
一枚枚箭矢掠空,向著此人雙腳,軀干,手臂,腦袋……身體各個位置撲射而去。
面對這一根根仿佛要將他身體射成篩子的利箭,此人不閃不避,反而加速前沖。
在箭矢即將臨身之前,他忽地再次發出一聲怒吼。
“吼——”
仿佛有一種奇異的、低沉的嗡鳴聲響起。
他周身那豐碩到顯得有些臃腫的身體肌肉如漣漪般急速動蕩,碰撞,起伏。
在這急速的碰撞中,本來流動在他周身體表,皮膚之下的勁力自然而然散逸而出,在他身周形成一層由內而外、自然散發的勁力層。
二十四支掠空而至,即將射到他身體的長箭的箭頭。
剛好與這由內而外擴散的勁力層碰撞在一起,仿佛陷入粘滯的泥沼中。
又好似二十四枚長箭被按了暫停。
只有這二十四枚長箭被暫停,其余一切照舊。
包括他那龐大魁梧,猛然前沖的身影。
“叮叮當當——”
那些被“暫停”的長箭被他快速前掠的身體正面撞擊,然后被直接彈飛。
他這看似隨意的一手,讓耿煊的眼中多了一些凝重。
面對朝自己急速撲來的高大身影,耿煊沒有閃避,反而腳下一頓,身形掠空,主動向對方撲了過去。
雙方身影快速接近,看著對方張開的雙臂,十指伸開,向自己捉拿而來的兩只大手。
身形看上去小了不止一號的耿煊運使圓滿層次的摧山破鋼拳,想要通過硬碰硬的一拳,試試對方究竟是個什么成色。
可對方看似決然而兇猛的雙手抓拿,卻在即將與他摧山破鋼拳碰撞在一起之時,此人身形忽地側面一滑,側肩沉肘,忽然宛如一輛失控的高速列車,徑直向他沖撞而來。
而他那原本向他抓拿而來的雙手,卻瞬間改換目標,朝耿煊斜背在身后的紅色長弓抓去。
耿煊恍然驚怒,這家伙的目標,打一開始就不是自己,而是想要毀掉自己手中長弓!
因為對方變招過于突然,心中反應過來的耿煊卻已經明白,此刻時機已經間不容發,他不可能再有閃避躲讓的機會。
既然如此——
耿煊干脆加速前沖,身形則在對方大手即將抓拿到自己背部的瞬間,一矮一彈,于間不容發之際肩背及背后長弓劃出一個急促的“凹”型軌跡。
讓背后長弓堪堪劃過此人指尖,險之又險的躲過一劫。
下一刻——
“轟!”
兩人的肩頭狠狠的撞擊在了一起。
就像是兩頭互不相讓的公牛,在各自蓄勢最盛之時狠狠的撞擊在了一起。
在雙方撞擊的瞬間,耿煊感覺自己就像是撞擊在了一座肉山之上。
萬鈞勁的磅礴勁力,在雙方撞擊的瞬間,便通過肩頭迅速而兇猛的灌入對方體內。
對面這座“肉山”的防御,仿佛也沒什么特別。
可勁力突破了一層又一層,卻始終難以觸及真正的核心。
當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感覺終于突破重重阻礙之時,卻發現自己與一個龐然大物狠狠地撞擊在了一起,反震的巨力讓耿煊產生短暫暈眩的感覺。
“艸,撞偏了!”
耿煊已經反應了過來,自己看似撞在了對方肩頭,一身磅礴勁力瞬間灌入對方體內。
可對方卻通過奇妙的手段,在不斷的層層防御中,將他狂飆突進的勁力一點點被帶偏。
最終,灌入他腳下的大地之內。
這造成的結果就是,以兩人為中心,周圍四五米之內的地面,仿佛被一只無形鐵拳狠狠錘擊,瞬間顯出一個緊密至極,煙塵四起,深達一米的凹陷。
蛛網一般的龜裂更是以兩人撞擊處為中心,向周圍擴散蔓延,這樣的撞擊余波,直到距離兩人十幾米之外才逐漸消停下來。
相比于耿煊一擊跑偏的空落郁悶,對方的感受卻要比他難受的多。
耿煊感覺自己撞在了一團肉山之上。
而對方卻感覺撞在了一塊鐵疙瘩上面。
相比于耿煊的勁力在對方體內長驅直入,后被對方巧妙引導灌入腳下大地。
對方的勁力根本就沒能突破耿煊的身體防御。
對方的勁力雖然磅礴洶涌,可凝實度相較于耿煊卻差了不少,在經過宗師級鐵布衫這一層卸力防御之后,真正落到耿煊身上的勁力就已消了至少一半。
這僅剩一半的勁力,面對由宗師境“鐵皮功”、“鐵排功”、“孟氏鐵頭功”、“鐵背靠”等淬體功法組成的“聯盟”時,就像是面對一塊鐵鑄而成的烏龜殼,完全無可奈何。
這一切說來話長,在他人眼中,就是兩人仿佛斗牛一般,雙肩狠狠頂撞在了一起。
緊接著,便聽見一聲轟然鳴響,兩人身周地面瞬間下陷將近一米,周圍四五米范圍內,都仿佛被一只無形鐵拳錘過,如蛛網一般的龜裂擴散到十幾米之外方才逐漸消停。
原本,因為雙方主心骨各自展開行動,那些原本互相警戒,卻又都不敢冒然出頭的煉髓戰力都變得有些躍躍欲試,想要趁機偷一把。
可兩人第一次交手的余波,就將各自躍躍欲試的內心瞬間撲滅。
不僅沒有再繼續往前湊,反而迅速拉開彼此間的距離,退至安全的范圍內。
而耿煊與對面巨熊般的男子,也都是一撞即分。
耿煊趕在其人大手重新向肩頭長弓抓拿而至之前,向后急閃,避開了長弓成為犧牲品的厄運。
對面再拿不成,也沒有追擊,只是沉著一張臉,站在深坑之內,上下仔細打量著此刻仿佛與他等高的耿煊,似乎要重新認識面前這個“蘇瑞良”。
經過剛才那一次“深入骨髓”的交流,雙方都自覺掌握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并因此對接下來的戰事都充滿了信心。
對方的感覺是,面前這個“蘇瑞良”實力雖強,可雙方勉強也算是旗鼓相當。
他雖然奈何不了對方,但對方同樣奈何不了他。
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因為除了這個“蘇瑞良”,其余人等,全都是一群不值得他用正眼去瞧的“歪瓜裂棗”。
他只要盯死蘇瑞良,不給他大肆收割己方戰兵的機會,這場仗無論怎么打,他都贏定了!
耿煊心中想的卻是,這頭“巨熊”的老底,基本已經被自己徹底摸清了。
在這次“鐵背靠”、“孟氏鐵頭功”、“鐵排功”等功法還沒有突破宗師前,雙方或許還能勉強稱一句“旗鼓相當”。
現在嘛,在個人戰力上,自己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
也就是說,這場戰役勝負的主動權,自己已經拿在了手中。
剛才被對方引偏了勁力,不是對方手段了得。
只是對方在這種層次的交鋒上更有經驗,而自己還是第一次與“煉髓巔峰”層次的強者正面交手,難免要交些學費。
但這種欠缺,是很好彌補的。
這還只是現在。
再等兩天,等自己這一階段的煉髓結束,修為還會有個明顯提升。
與此同時,還有真正的殺手锏,“霸王遺指”沒有使用呢。
可以說,只要他想,這場“清源集守衛戰”隨時都能結束。
可是,他會這么做嗎?!
耿煊可以肯定,一旦自己將面前這頭“巨熊”擊殺,這只看上去有模有樣的軍隊,立刻就會四分五裂。
他辛辛苦苦促成此局,要的可不是這個結果。
兩人心中撥打著各自的算盤珠子,“巨熊”男子盯著耿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耿煊背后的長弓上。
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只聽他甕聲甕氣的道:
“不是說,元州的強者,都很愛惜自己的羽毛嗎?
你仗著自身實力,屢屢對弱者出手,一點都不覺得羞臊嗎?”
耿煊一臉奇怪的看著對方,道:
“這話你怎么好意思說得出口?”
說著,他看向旁邊幾具倒地身亡的“獸兵”尸體,道: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給他們吃了某種藥吧?
如果我射幾箭就要羞臊,那你豈不是要活活羞死?”
“巨熊”瞥了一眼地上的“獸兵”尸體,沒有繼續這個“向弱者出手會不會感到羞臊”的話題,而是直接道:
“你的對手是我,接下來的戰斗,你不能再對其他人出手!”
耿煊聞言,一臉奇怪的看著對方,道:
“都說我們元州人已經不懂什么叫戰爭,我怎么感覺,真正不懂的,反而是你呢?
這么天真的話,你居然也說得出口?”
面對如此奚落,“巨熊”沒有羞惱,只是道:
“你若能答應,在最后的決戰到來前,我也不會再出手。”
耿煊怔了一下,似乎有點猶豫,而后搖頭道:“不夠。”
“巨熊”繼續開出條件道:
“你若能約束麾下所有煉髓戰力不下場,我也可以這么做!
……你或許很強,可你的手下很弱,答應我的條件,你不吃虧!”
耿煊臉上,露出心動的神色,卻沒有立刻答應,反而好奇道:
“這也不出手,那也不出手……那我就奇怪了,你這次到底是做什么來的?”
“巨熊”沒有回應,反而道:
“你也可以現在就將最強戰力組織起來,咱們立刻決戰,如何?”
耿煊當然沒有答應,淡淡道:
“你要決戰,自己帶人沖進來再說。”
“巨熊”看著他,道:“你也知道自己現在戰力不足,想要拖到‘南四集’的戰兵抵達,是嗎?”
他如此說著,一副我已經將你的底牌完全看清的勝券在握。
對于“巨熊”的要求,心中早就千肯萬肯的耿煊,就等一個合適的臺階。
此刻聽了這話,臉上立刻一副被拿捏的憋屈勁。
不過很快,他就重新平靜下來。
“好,我同意了,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說著,耿煊伸出食中二指,指了指自己雙眼,對“巨熊”道:“我會看著你的!”
說罷,他立刻閃身從原地消失不見。
在“巨熊”與耿煊對峙交談的時候,一些忠誠于他的下屬已經悄悄來到他身后,散于各處。
他們甚至做好了一旦“巨熊”有令,就同時出手,合擊“蘇瑞良”的準備。
此刻,見“蘇瑞良”遁走,許多人臉上都露出迷惑神色。
扎絡更是直接問道:“主人,咱們為何要自縛手腳?”
“巨熊”直到確認“蘇瑞良”徹底離開,這才轉回目光,盯著面前這個最忠心的近隨,沉聲道:
“除了我,你們任何一人,都可能死在他的冷箭之下!”
扎絡無所謂的道:“扎絡不怕死!”
“巨熊”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道:
“我卻不能再讓你們輕易的折損在這里!……這一仗,我不僅要勝利,我還要你們都活著!”
扎絡聞言,一臉感動的道:“主人!”
感動之后,他的臉上,逐漸露出擔憂神色:
“可這次出發前,特使不是嚴令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從速取勝嗎?”
“巨熊”沉默了片刻,道:
“在獲勝的同時,更好的保全你們,這難道不好嗎?”
扎絡欲言又止,他已經意識到,“主人”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在玄幽鐵騎內部,殘酷的競爭無處不在。
若是“主人”這一次手中力量損失過于慘重,即便最終贏得了勝利。
回去后,迎接他的可能也不是獎賞,而是斧頭。
這場戰事雖然才剛剛開始,可智慧的“主人”,眼光已經看到了這場戰事結束之后。
而這種事情,是不容他置喙的。
心中依舊有顧慮的扎絡,最終決定緊緊閉上自己的嘴巴。
耿煊與蔣弘毅、馮煜等人匯合。
“你們都聽見了吧?”
剛才,耿煊與“巨熊”對峙交流,蔣弘毅、馮煜他們也都遠遠聚集到他身后遠處。
只不過,因為己方陣營煉髓層次的修為整體偏弱,他們所在位置要更遠一些。
馮煜點頭道:“大約聽見了,卻不知這會不會是對方的詐術?”
耿煊道:
“看緊點就是了。
不過,這樣一來,你們的壓力多少都會輕一些。
你們正好可以抓緊時間,爭取趁著這個空窗期,將投擲技法全部領悟入門。”
耿煊相信,一旦己方所有煉髓戰力都成功入門這門投擲技法,雙方在煉髓層次的戰力差距,就會立刻逆轉。
說話間,耿煊忽覺有異,頓住腳步,便見幾個老頭從一側陰影中沖了出來,攔在他的前方。
其中一個年過七旬的老頭,更是上前想要來拉拽他的衣袖,嘴里大聲道:“蘇幫主,蘇幫主!”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圍繞在洪銓、蔣弘毅周圍的幾人。
“老熟人”蘇明煦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