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耿煊的提醒,樊大館主沒有回應,目光卻看向鐵作的顧大匠。
耿煊也循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笑道:“看來顧大師與安樂集吳家的交情不淺啊。”
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顧大匠已經感覺渾身發毛。
現在被耿煊這么當眾問了出來,更是有種被架到火上烤的感覺。
他連忙擺手道:
“沒有的事,也就此前有過一段時間的合作,交往頻繁了一些。
不過,這事現在已經翻篇了。
我和吳家已經許久未曾聯系,更不存在所謂的交情。”
“合作?什么合作?”耿煊卻好奇的問。
“呃……”顧大匠遲疑了一下,似乎下意識的想要為客戶保密。
不過,他的職業道德也就讓他遲疑了一下,便很干脆的道:
“吳家需要一大批高品質的甲胄,因為數量多、要求高,還催得急,不是一般匠人能夠拿下的,只能分散在各處尋找大匠下單。
我先后鍛造了二十幾套,賺了點血汗銀,我們的關系,也就僅止于此了。
他們將甲胄拿走之后,也再沒與我有過任何瓜葛。”
耿煊點頭道:“你替他們打造的甲胄,就是玄幽鐵騎所需要的人甲和馬甲吧?”
“……是的。”
顧大匠應了一聲,見樊大館主和耿煊都沒再說什么話,就轉身與其他坐館一起走了。
只不過,朱翼卻不知何時已經貼到了他的身旁,隨他一起離去。
待其他坐館都離開之后,樊綦看向耿煊,直接問道:
“閣下這次大張旗鼓的登門,不知有何指教?”
耿煊卻問:“對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你有多少了解?”
樊綦看了看耿煊,目光又在方錦堂、戚明誠兩人身上掃過,沉聲道:
“你們這是打算跟我徹底攤牌了?”
“可以這么說。”耿煊道。
康樂集近在咫尺,不可能真當他們不存在。
既如此,干脆主動將其拉下水得了。
即便無法并肩作戰,至少也要確保不會在背后捅他們刀子。
樊綦不說話,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耿煊道:
“你或許已經猜到了,安樂集丟失的那批藥材,就是方大館主和戚大館主聯手做的。
當然了,我在這里面也做了一些小小的貢獻。”
聽了這話,方錦堂、戚明誠平靜的臉上也終是出現了明顯的波瀾。
樊綦的目光卻是一凝,而后,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掃過。
只聽他道:“若我沒記錯,清源集和三通集的結盟,是發生在安樂集吞并百源集之后吧?”
而百源集外那場針對安樂集車隊的兇殺,以及那一批失蹤的藥材,則是促成此次事件的直接導火索。
現在“蘇瑞良”卻說這事是戚明誠與方錦堂做的,這不是倒果為因么!
被挑出如此明顯的破綻,耿煊卻只是微微一笑,道:
“大館主不會以為清源集與三通集的結盟,真是因為那么荒唐的理由倉促促成的吧?
事實上,早在安樂集吞并百源集之前,面對安樂集吳家的強勢,有感于勢單力孤,戚大館主與方大館主暗中早就有了默契。
你們聽到的那次結盟,不過是借著安樂集吞下百源集這個契機,兩家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而已。”
旁邊的方錦堂、戚明誠聽到這番說辭,眼皮都不受控制的狂跳了一陣。
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記憶的可信度。
樊綦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都停了片刻,輕輕點頭,卻不知道他對這番胡扯究竟信了幾分。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確認了,即三人現在已經組成了一個“反安樂集吳家聯盟”。
耿煊繼續道:
“當然,這不是我今天要說的重點。
重點是我們將那批藥材全部煉制成了補血丸、精元丹、安神丸等各類藥物。
由康樂集附近這八家里坊合力,以范宏盛這位由大館主您親自點頭確認的,康樂集車行會長為首,通過‘東五集’車行渠道快速分銷到了周邊集市。”
現在,樊綦已經沒心思琢磨面前這三人在百源集外的那場專門針對安樂集車隊的事件中到底都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他只覺自己的褲襠里被人強行塞了一坨又黃又稀的惡心玩意兒。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事兜兜轉轉,居然還和自己沾上了邊!
不過,很快樊大館主就意識到,自己的惡心感還是來得太早了一些。
更致命的還在后面!
“就在前些天,八家里坊才剛將最后一批藥酒賣完,準備運銀離開‘東五集’,返回康樂集之時。
安樂集吳家終于后知后覺的發現,有人在安樂集、百源集大規模、有組織的售出各類丹丸藥物。
并基本確認,這些丹丸藥物所用藥材,就是他們在百源集外丟失的那一批。
這還得了?!
安樂集吳家當即就發動全部的力量尋找,很快就順藤摸瓜,鎖定了正準備運銀返回康樂集的里坊車隊。
當時已經糾集起安樂集內一批精銳力量的吳有信,當即就率著他那一支鼎鼎有名的玄幽鐵騎銜尾追擊,要趕在這批運銀車隊返回里坊之前將其截住。”
說到這里,耿煊搖頭嘆了口氣,道:
“只可惜,他們在經過一線峽的時候,實在有些不小心,落了個全軍覆滅的下場。”
一路聆聽下來,樊大館主的臉色也是一變再變。
到了最后,當耿煊輕描淡寫的說出“全軍覆滅”之時,樊大館主的表情終于完全扭曲了。
“玄幽鐵騎一百五十人,包括吳有信與另外四名煉髓境界之人。
以及后勤車隊一百二十人,總共二百七十人,一個不少,全都折在了一線峽之內。”
除了在一些局部細節上做了一些藝術化加工,耿煊將事態的大體情況全部和盤托出。
也不管樊綦這個當事人是個什么心理狀態,就這么強行懟到了他的面前。
面容完全扭曲的樊綦再也不去做什么表情管理,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耿煊,惡狠狠的道:
“所以,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你們給吳家下的一個套。
包括故意找永安坊、萬福坊這些里坊合作,也是想以此誘使吳有信一行人通過一線峽。
你們早就將一線峽打造成了坑殺玄幽鐵騎的陷阱!”
樊綦一邊說著,眼神變得越來越鋒利,就像是要靠眼神在耿煊身上戳出一個個窟窿出來。
“你現在還想強行拖我下水!”
耿煊對此,沒有回應。
反而問:“你可知道,在這件事上,我為什么會與方大館主、戚大館主合作?”
聽到這話的樊綦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神開始變得有些古怪而微妙起來。
隨著這種變化,他眼神中那種強硬鋒利的成分倒是漸漸收斂了起來。
“我知道的。”樊綦道。
“哦,你知道?”他這回答,倒是讓耿煊好奇起來。
“因為你是一個好人。”樊綦淡淡道。
“哈?!”
前世今生,第一次被人發好人卡,還是被一個中年男人發好人卡,耿煊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樊大館主那過分新奇的答案,不僅讓耿煊有些傻眼。
便是站在耿煊身后,一直努力降低各自存在感的方錦堂、戚明誠二人,也都是瞪大了雙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樊綦一副我已經將你看穿的眼神,淡淡道:
“其他人或許以為你這么做有什么天大圖謀,可我知道,你只是嫉惡如仇,想要鏟除那些毒瘤而已。”
“啊——哈哈——哈哈——”
面對如此“天外飛仙”的一招,不知應該如何應對的耿煊打了兩個哈哈,扭頭看向方錦堂、戚明誠二人。
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當真是沒想到,樊大館主對我居然是如此的了解。”
說著,耿煊再度看向樊大館主,道:
“這都已經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了,而現在又有了一些新的情況。
因為吳有信一行人多日未曾傳信回安樂集,吳益安排了幾個人前來尋他。
昨夜,他們強闖宜良坊,被留下了三個,逃走了兩個。
想來要不了多久,吳益就會知道,吳有信一行人已經全部遭遇不測。”
聽到這里,樊綦只是眸光閃動,卻已不想再說話。
他第一時間就想明白了,那逃走的兩人,哪里是真的逃走,分明就是被故意放走的。
“蘇瑞良”,方錦堂,戚明誠這些人,就是要讓這兩人將消息傳遞回去。
這是坑殺了吳有信一行人還不知足,還要繼續將安樂集吳家往死里坑啊!
心中了然的他看向耿煊,問:
“你這次登門,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
說著,他當即也將自己的態度擺在了明處。
“你們故意拖我下水也好,有意往我身上潑臟水也罷。
不管怎樣,你們和安樂集吳家的事情,我都不會去摻和的!”
耿煊笑道:
“放心,你想摻和進來也沒你的位置了。
……安樂集吳家這塊肥肉就這么大,多一個分肉的,你愿意,方大館主、戚大館主還不樂意呢。”
方錦堂、戚明誠二人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樊綦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再次看向耿煊,狐疑道:
“這些事,你才是真正的主導吧?……那你今天登門,又是為了什么?”
耿煊卻問:
“你覺得,吳益在得到這邊的消息后,會是什么反應?”
樊綦怔了一下,見“蘇瑞良”問得認真,他也認真思考了起來。
“首先,當然是要真正確認吳有信這些人的情況……我想,一線峽那里,你應該給他們留下了足夠多的線索了吧?”
耿煊笑而不語。
樊綦心中一邊想著,繼續道:
“在基本確認了一線峽的那些線索后,他一定會發動更多力量,尋找更多的線索。
要不了多久,清源集和三通集,一定會有許多或明或暗的探子出沒,挖掘更多信息。
……我想,你們應該已經故意留下了許多破綻等待他們的發現。”
耿煊依舊笑而不語。
“在發現這事是清源集和三通集故意設下的陷阱之后,憤怒的吳益一定會糾集所有的力量進行復仇!”
“你覺得事情推進到這一步,大約需要多久?”耿煊問。
樊綦一怔,不知“蘇瑞良”為何要問自己這個,但他還是站在集市大館主的角度想了想,結合吳益現在能夠調用的資源和人手,緩緩道:
“時間最快,不會少于十天。
最慢,也絕不會超過一個月。
……無論如何,一個月之內,吳益必須對此事做出回應!”
耿煊點頭,這和他想的情況差不多。
于是他又問:
“那你覺得,這期間,吳益有沒有可能再做一些別的事情?”
雖已經不知道這“蘇瑞良”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但樊綦卻已經有了一種感覺。
這很可能就與“蘇瑞良”三人這一次的登門有關!
于是,他皺眉將“蘇瑞良”所說之事在心里來回倒騰,一邊將自己代入吳益的角色,想象他接下來有可能會采取的行動。
忽然,他的心中靈光一現。
“吳益很可能橫穿赤烏山余脈,親自去一線峽尋找線索痕跡。
……既然已經到了一線峽,來八家里坊查看一下情況,也是很有可能的。
這八家里坊雖然只是釣魚的餌,可畢竟還是與此事直接相關。
若是真讓他進入這些里坊內部,他很可能會意識到,這里有一個針對他的陷阱!”
說到這里,樊綦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
因為他已經隱約意識到,這次“蘇瑞良”三人登門,到底要做什么。
耿煊輕輕拍手,道:
“大館主真是機敏,這個破綻一下子就被你看出來了。
你應該可以想到,這個時候,我是不能與吳益照面的,甚至不能讓他意識到這件事還有我的存在。
方大館主、戚大館主,同樣都不適合在里坊露面。
可除了咱們三個,若吳益鐵了心強闖里坊,憑范宏盛、魏萬宗他們是擋不住的。
我就想著,勞煩大館主幫個忙。
若吳益、或者安樂集派出別的煉髓境橫穿赤烏山,要與里坊為難,您出面把他們擋回去。”
樊綦臉色難看的到:“我說了,你們與安樂集的事情,我不會摻和!”
耿煊驚訝道:
“這怎么能叫摻和呢,這里可是康樂集的地盤。
安樂集的人來這里搞事,這明顯是侵過界了。
這個時候你都沒有一點表示,縮在康樂集內當烏龜,你讓其他集市的大館主如何看你?”
“縮在康樂集內當烏龜”,這話從耿煊嘴里出來得輕巧,卻如同一顆鉛球直接砸進了樊綦的體內。
他當即就差點氣炸了肺。
“你可以跟吳益明說,你不會摻和三通集與安樂集的矛盾,但也絕對不會允許事態在康樂集范圍內擴大。
無論是安樂集的人,還是三通集的人,都不能在康樂集的范圍內撒野。
我想,這才是你身為康樂集大館主應該表明的姿態!”
“你說了不摻和,可你若縱容吳益在康樂集的轄境內行兇,這難道不是公然站隊安樂集的行為嗎?
從百源集那支車隊到現在,安樂集死了多少精銳?損失了多少煉髓高手?
現在的安樂集,值得你忌憚嗎?!”
樊綦鐵青著臉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將該說的全都說了,耿煊也不等樊綦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方錦堂、戚明誠二人轉身離開前,都忍不住看了樊綦大館主兩眼。
見又一位大館主“受害”,他們心中莫名愉悅。
就在耿煊即將踏出大門之際,樊綦忽然道:“等等!”
耿煊頓步轉身,笑道:“大館主這么快就想通了?”
樊綦對這個問題,卻是聽而不聞。
而是問道:“閣下行事如此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就真不擔心踢上鐵板?”
耿煊一愣,而后笑道:“那就等踢到鐵板再說吧。”
樊綦看著耿煊,忽地再問:“你認識許象風嗎?”
耿煊奇道:“這是何人?”
樊綦“好心”的幫他科普道:
“金沙幫的幫主,據說至少有著煉髓巔峰的實力,卻沒有一點身為高手的自覺,即便面對比他弱得多的人,能下毒就下毒,能偷襲就偷襲。
是個有著蝮蛇一般心腸,卻又有著獅象一般力量的狠人。
……咱們康樂集上一位大館主,就死在了他的手中,死得挺窩囊。”
耿煊心中一怔,若有所悟。
面上表情卻沒什么特別變化,反而疑惑道:
“這金沙幫怎么與康樂集扯上關系了?你們得罪他了?”
樊綦繼續“好心”的科普道:
“這金沙幫平日里活動在漭江之上,從與皓州交界的江段開始,至下游的漻水口為止,漭江這一段的水上交通基本都被他們把持。”
“金沙幫的總部駐地在金沙灣,每年雨季,金沙灣環境惡劣,很多女眷都會散入沿江各處集市避暑。
咱們康樂集距離南面的漭江不足百里,毗鄰赤烏山,不僅景致不錯,許多地方更是非常涼爽。
金沙幫因此也將康樂集當成了諸多備選之一,在集外專門擇地建了一座綠漪園。
今年雨季,許象風的兩個女兒就選擇來綠漪園避暑。
許象風還專門跟當時的大館主打過招呼,讓他照顧一下。
然后,她們在一群紈绔子的攛掇下,長街縱馬,最后卻釀成了震驚康樂集上下的慘劇。
許象風的一個女兒,更是死在了這場意外之中。”
耿煊心中補充道:“她叫許念薇。”
樊綦的話,還在繼續。
“……本來,在親手殺掉大館主,連同將那些紈绔子也一起送走,給他女兒陪葬之后,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本來就是一場意外,總不能因此將整個康樂集殺個雞犬不留吧!
可現在,隨著你的折騰,你的名聲必然越來越大。
你說,要是讓許象風知道,康樂集還有你這么一號人物藏身。
還是一個嫉惡如仇,見著不平事就想管一管的爛好人,他心中會如何想?
還會不會以為那場將他一個女兒搭進去的慘劇,真就只是一場意外?”
耿煊驚訝道:“我現在能有什么名聲?不至于已經入了這位許大幫主的耳朵吧?”
樊綦道:“現在入不了,可如你這般折騰,都不需要太久,等這次你設局坑害安樂集吳家一事結束,那是一定會被許象風留意到的。
綠漪園最初雖只是為避暑而建,可這些年下來,也變成了金沙幫插入這片區域的耳目眼線,常年都有人駐守,會定期將周邊信息整理上報。
若發生特別重大事件,他們一定會緊急上報!”
耿煊點頭,臉上露出恍然神色。
對樊綦拱手道:“多謝大館主替我解惑,你若不說,我都不知道附近還有這么奢遮的人物!”
本來,耿煊還想問問這綠漪園到底在哪里。
但想了想,他覺得這種小事就不需要勞煩樊大館主了。
所以,對樊綦拱了拱手之后,耿煊便邁步出門。
很快就與方錦堂、戚明誠三騎縱馬離開了康樂館,返回萬福坊。
在騎上馬的那一刻,耿煊心中還在琢磨樊綦最后透露的這些情報。
樊綦的本意,大約是想借金沙幫的勢頭壓一壓他的氣焰,讓他做人不要太囂張。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能治你,總有能治得住你的人!
不過,耿煊心中,卻還是對他的提醒表示了感謝。
耿煊此刻想的,也不是金沙幫主許象風注意到自己之后,有可能的后果。
而是在金沙幫乃至整個漭江之上。
九州有兩條最負盛名的大河,說它們塑造了九州的基本格局,一點都不夸張。
一條名為沆河,在北。
一條名為漭江,在南。
都發源于極西之地,橫貫九州,一路向東,奔流大海。
忽略那些局部細節,一條沆河、一條漭江,將九州分割成三大塊。
幽州、玄州、旻州,由西向東,位于沆河以北。
皓州、元州、蒼州,由西向東,位于沆河以南,同時也位于漭江以北。
而朱州、炎州、陽州,由西向東,位于漭江以南。
金沙幫掌控的漭江航段,上游止于元州與皓州交界之地,下游止于漻水口。
也就是說,元州與南面炎州的過半航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僅如此,赤烏山周邊的里坊“靠山吃山”,漭江沿岸同樣不乏大量“靠水吃水”的里坊。
而金沙幫,就是這些人的天。
相比于無憂宮,這是另一種意義的強大。
耿煊心中琢磨著這些信息,直到三團紅氣快速朝他迎面撲來,快速沒入他的眉心,一段又一段信息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心思這才重新回到現實。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捕獲余氣,是否煉化。
“是。”
“是。”
“是。”
快速煉化這三團余氣,耿煊再次收獲了七十四點紅運。
黑運收益為零,顆粒不進。
紅運:609,黑運:618
三人重新回到萬福坊,在魏家大院前下了馬。
耿煊將玄幽馬交給旁邊的滕宇,看向旁邊欲言又止的戚明誠,問:“你有話說?”
戚明誠趕緊搖頭,可緩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問:
“那件事我也聽說過,不會真的和你有關吧?”
“你覺得呢?”耿煊反問。
“……一線峽那么大的陣仗你都弄得出來,在一段路上做點手腳,還不是手到擒來?
所以,這件事對你來說,只在于想不想做,而絕非做不做得到!”
頓了一下,戚明誠道出了心中想法。
“那你還問我?”耿煊道。
“……”戚明誠瞪大了雙眼,見耿煊往里走,他趕緊跟上,道:
“這次吳家一事結束之后,咱們還是各走各道吧,我年紀大了,真的經不起折騰。”
耿煊笑著點頭,不置可否道:“到時候再說吧。”
說著,沒再理會一臉復雜糾結的戚明誠,看向重新聚來院中的魏萬宗、范宏盛等人:“我已經安排好了,咱們隨時都可以出發。”
很快,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萬福坊。
原本,在內心殺意的驅使下,耿煊是要盡己所能,出動所有力量的。
但在范宏盛等人的勸說下,將所有本地元州馬都留了下來。
賣給里坊的九十七匹玄幽馬,全部出動,魏萬宗、范宏盛等人親自策馬在前引路。
而耿煊親率的玄幽馬隊,腳步輕快的跟隨在后。
八十名騎手,以洪銓、程輝、謝航為首的巨熊幫眾出動了十九人,其余幫眾還是留在萬福坊看家。
另外從吳有信的后勤車隊俘獲的、已經有過一次共同行動的顧老四等二十人也隨隊同行。
此外,耿煊還根據紅名程度,從濃到淡,由高到低,在方錦堂率領的那支馬隊中,又遴選了三十四人。
外加方錦堂、戚明誠,以及另四位出身于三通集、清源集的煉髓境高手。
一行八十騎腳步輕快的跟隨在后。
大約一個小時之后,全由玄幽馬組成的馬隊便已經通過了一線峽,繼續向著“東五集”方向極速狂奔。
又大約一個小時之后,浩浩蕩蕩的馬隊就已經進入了“東五集”之一的昌安集的轄境之內。
這也是東五集內,距離“南四集”最近的一個集市。
從這里開始,赤烏山余脈東延之勢已漸漸停止,若要繼續去三通集或者其他“東五集”,就要開始向東偏北轉向,漸漸地,會變成完全向北而行。
然后,在三通集與清源集之間,道路又會漸漸由北向西。
而“北八集”之一的百源集,基本已在清源集的正西方。
不過,行到此處的隊伍,并沒有沿著熟悉的道路偏北轉向,沒有試著接近昌安集的集市,而是一路向東行去。
馬隊又向東行了大約一個小時,將昌安集甩在一百多里的身后。
此刻,時間正午剛過,也就大約下午一點左右。
馬隊在一片開闊的空地停了下來,隊伍將在這里休整一個小時左右。
馬隊剛一停下,便有人利索的將所有玄幽馬背上的負重盡數卸了下來。
開始將玄幽丹捏碎拌入精料之中,準備隊玄幽馬進行投喂。
每匹玄幽馬背上的負重,包括一整套甲胄,一些備用武器,以及可供每匹玄幽馬一日之需的馬料。
所有負重的重量,全加起來被嚴格控制在了兩百斤以下。
等到這一餐食用之后,每匹玄幽馬的負重還會降低二十多斤。
之所以如此安排,自然是為了趕時間。
若是讓玄幽馬馱著馬車趕路,便是空車,負重并不算大,玄幽馬的速度也提不起來。
不是玄幽馬的問題,而是馬車的問題。
即便完全忽略風阻的問題,以馬車的結構,若是被玄幽馬拖著在荒野中全速奔跑,非直接給拖散架不可。
任由顧老四等人與里坊中人挾著馬料在一匹匹玄幽馬中忙前忙后。
耿煊站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岸邊,看著大黃領著八小在前方干涸的河床奔跑玩耍。
這是,耿煊感覺身旁有異,扭頭看去。
卻見柴爺提著一個布袋來到旁邊,耿煊好懸才忍住沒有露出一個“耿煊式”的微笑,而是向他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柴爺將手中布袋遞到耿煊面前,耿煊道了一聲謝謝,也就順手從袋中取了兩張今日新烙的肉餅。
見“蘇瑞良”毫不見外的直接啃了起來,柴爺一張老臉上綻出一個菊花一般的笑容,道:
“蘇幫主,這些日子,真的是麻煩您了。”
耿煊點頭,收下他的感謝,并沒有說什么一點小事,不需介意的客套話。
以他對八家里坊的幫助,完全擔得起這一聲感謝。
這時,柴爺站在旁邊還沒有走,而是看向遠處干涸的河床方向。
在那里,大黃和八小正在追逐玩鬧。
耿煊心中有些無奈。
此前,他已經盡量避免讓大黃與常平坊的人照面,但他這一次不可能將大黃與八小單獨留在萬福坊,被注意就注意吧。
何況,經過大量紅運的加持,又經歷了一次分娩和蛻皮。
相比于原來在萬福坊的時候,大黃不僅變高變大了一些,體態也更加矯健年輕,精神氣更是有著天壤之別。
即便如陳榮山這樣的近鄰看了,最多也只是覺得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感,絕不至于將其與前身家中那條跑山犬視為同一只。
看著前方干涸的河床,耿煊干脆將剛才心中所想的問題問了出來。
“柴爺,您年紀大,我請教您一個問題。”
柴爺立刻收回了目光,趕緊道:“當不得您一聲爺,有事您盡管問。”
耿煊抬手指了指前面干涸的河床,問:“這與百源集外那條古河床,應該是同一條吧?”
柴爺點頭道:“是的。”
耿煊輕輕頷首,又道:“以前這河里還有水的時候,這片荒野應該不是現在這般模樣吧?”
柴爺再度點頭,眼中露出回憶神色。
道:“據我聽來的傳聞,這條大河沒有斷流之前,這兩岸可是肥沃得很,有不少專門從事耕作的里坊在這里扎根。
當時,我們要與外面結親,根本不需要千里迢迢趕去月露原,就近就能夠解決。
直到這條大河完全斷流,兩岸以耕作為業的里坊,有一少部分留了下來,融入到了周邊靠著赤烏山賞飯吃的里坊之內。
當時,常平坊就吸納了不少,更多的則東遷去了月露原。”
說到這里,柴爺連連搖頭,臉上露出些許憐憫的神色。
“這都是好幾百年前的舊事了,據說當時許多人都生活在地下,在地上活動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那場巨變,這大河兩岸的里坊人丁,據說有一大半都因各種原因死掉了,沒個結局。”
以另一個身份再次聽柴爺講古,對耿煊來說,這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不時的便輕輕點頭。
直到柴爺一段話結束,沒再繼續開口,耿煊這才道:
“可據我所知,這大河斷流,僅是上游一次山體滑坡,堵塞了其中一段河道而已。
這下游這么多人丁……以前就不說了,那時候生活在地上危險,一個個不敢露頭。
可最近這一兩百年,就沒人想過將這河道重新疏通嗎?”
在耿煊想來,這是一件非常順理成章的思路。
他可是能在一兩個小時之內,就在一線峽人造出兩場“天災”的人物。
即便撇開他這種開掛的存在,同樣撇開那些與他一樣,也修煉過“地行術”之人的特殊貢獻。
這在他想來,同樣不算一件多難的事情才對。
聽了這話的柴爺看了耿煊一眼,搖頭道:“河道疏通確實不難,可是,誰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嗯?”耿煊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你想啊,一旦這河道重新疏通,這大河兩岸,原本的千里荒原,將重新變成千里沃土。
可對于出力疏通之人來說,他能得到多少呢?
以現在元州的局勢,是絕不可能容許這樣大一片產糧地落入某一個勢力手中的。
所以,最終的局面,只能是各種各樣的勢力一哄而上。
里坊的,集市的,各個幫派行會的,一個分一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到最后一口被分食干凈。”
“既然是這樣的結局,誰又會出面來做這種事情呢?”
“呃……”
這個理由很好,很強大,耿煊完全無言以對。
一個小時的休整時間很快過去,馬隊越過干涸寬闊的河床,繼續向東而行。
而自從越過河床,進入東側的荒野之后,隨著馬隊繼續向東疾行。
只從沿途所見種種,就知道大地中的水力越來越充沛,荒原一點點變得更富生機,更加肥沃。
在大約下午三四點左右,馬隊便從雜草叢生,無人打理的荒野進入另一片天地。
周圍是高低錯落的田野,田野之中,三三兩兩分布著衣衫襤褸,在這寒冷冬季,用著木制,或者石制的農具在田野中耕鋤的男女。
即便以耿煊敏銳的目力,也很難從這些男女身上看出太多的區別。
除了可以分辨是男是女之外,其他的特征,幾乎都是模糊的。
他們似乎共用著同一張臉。
幾乎一般無二的干瘦身材,一般無二的枯黃面容。
一般無二的機械式動作,一般無二的麻木神情。
直到耿煊他們這一支氣勢煊赫的馬隊從他們身旁的大道疾馳而過,這樣巨大的動靜才將他們從麻木機械的勞作中驚醒。
他們呆呆地停下了手中活計,扭頭看向馬隊的方向,空氣似乎凝固了幾息。
然后,他們麻木的臉上終于變得生動起來。
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恐懼到極點的神色。
有的丟下手中農具,撒丫子就往遠離馬隊的方向狂奔。
一邊賣命的狂奔,嘴里一邊呼喝著意義不明的言語。
似乎在向遠處示警,又似乎只是在單純的發泄心中極致的恐懼。
有的被嚇得根本走不動道,手杵農具,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完全傻了,有的則直接嚇癱在地上。
憑著敏銳的目力,耿煊甚至發現不少人胯下已經在淅淅瀝瀝的淌水了。
對此,耿煊做出的唯一舉動,就是讓玄幽馬跑得更快一些,爭取讓整支馬隊盡快通過這片區域,減少對這些人的驚擾。
在快馬通過之時,耿煊也扭頭看向那些逃跑之人的方向。
在距離這片田野大約兩三里地的位置,有大量屋舍存在。
不過,那些屋舍修建的似乎頗為隨意,既沒有統一的規劃,也沒有合理的營造。
有的“房屋”,干脆就是用一些歪歪扭扭的樹枝做骨架,再用干草作為墻壁和屋頂,這就是所謂的“房屋”。
這種房屋,也就冬天的時候還能用一用。
一到雨季,直接就要散架。
不過,對這些“房屋”的居住者來說,他們需要的,或許也就是撐過這個嚴酷的冬季而已。
這邊的動靜,顯然也吸引了那里人的注意,陸續有人從一間間房屋中跑出。
不過,當他們遠遠看見一百七十多匹玄幽馬組成的恐怖馬隊之時,有的直接縮回屋里,有的干脆向著更遠處逃遁。
很快,馬隊就快速經過了這片區域。
耿煊問旁邊的柴爺:“這便是月露原的里坊?”
柴爺搖頭道:“里坊再差,也沒到這個程度,這些都是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