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跪在地上的鄭青妍低垂著腦袋,輕聲應道。
“她的女兒怎么會在這里?”耿煊問。
“在攻陷內闈院之后,我們特意了解了一下此事。
情況應該是這樣,當初您在月露原忽然冒頭,給無憂宮造成了巨大震動。
他們又順藤摸瓜,確認當初百源集外藥物失竊一事也是您所為。
負責藥物和糧食征集的左使席寒月、右使項凌將情況上報,想要無憂宮出手對付您,卻被蕭景文攔了下來,還當場指責了二人的過失,并將有關您的事情重新踢給兩人解決。
兩人在對您不甚了解的情況下,不想安排嫡系人手出面。
于是,他們一邊想盡辦法,推動其他勢力下場對付您。
最后,清源集一役會演變到那樣的規模,少不了他們在背后出力。
另一方面,他們則在暗中搜集與您相關的信息。
最大的收獲,就是在月露原的新良集找到了蘇萱兒一家人。”
鄭青妍的回答,補全了耿煊心中的一塊拼圖。
不過,他此刻的注意力,卻幾乎全落在了她最后一句話上。
鄭青妍只停頓了一下,也不待耿煊發問,便繼續道:
“為了知道更多有關您的情況,席寒月向蘇萱兒承諾。
只要她配合,便饒她女兒一命。
蘇萱兒向席寒月與項凌說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不過,當兩人從她家走出時,蘇萱兒和她丈夫都被殺了,她九歲的女兒則活了下來。
后來,幾經轉手,被轉入了內闈院,由當時挾持她威脅我們的那個老婦人親自調教。”
雖然已經預感到蘇萱兒一家的結局不會太好,可在聽完鄭青妍的講述之后,耿煊還是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道:
“她現在可是已經死了?”
鄭青妍搖頭道:“還沒死,不過,她現在的情況,也很不好。”
“她現在何處?”耿煊忙問。
“就在附近。”
“帶我去看看。”
很快,耿煊就看到了正躺在一塊用門板做成的簡易床鋪之上的小女孩。
從體態上看,正間于小女孩和少女之間,臉色蒼白,正昏睡在床板上。
可即便是昏睡,秀氣的眉頭也緊緊的皺著。
耿煊盯著女孩打量,鄭青妍在旁道:
“當時,那老婦人用她威脅我們,我們不敢輕信,卻也沒有無視她的威脅,冒然進攻。
師妹當時便靈機一動,直接對那老婦人開始嘲諷起來,最后越罵越臟,罵得那老婦急火攻心,兩人直接隔空對噴了起來。”
“師妹這么做的本意,其實就是讓那老虔婆分心,以便血牙團一位擅長潛蹤匿跡的副團長摸到墻角根,將人解救出來。
卻不曾想……”
說到這里,鄭青妍看了看昏睡在床板上小女孩,神色復雜的道:
“她從被那老婦人挾持出來,便被那老虔婆掐著脖子。
好幾次,我都怕那老虔婆情緒過激,直接將她脖子掐斷。
因為師妹與她隔空互罵,老虔婆一時間分了神,放松了對她的控制。
她就趁著那短暫的間隙,忽然抬起了右手,正對著那老虔婆的臉。
后來檢查才發現,她手腕上帶著一個手鐲,實則是個精巧的小機關,內部可以儲藏些許液體,并在需要的時候向外噴射而出。
她就用那個東西,將一種劇毒液體,化作一蓬毒霧,噴到了老虔婆的臉上。
沒防備之下,老虔婆的半張臉連同一只眼睛,全被毒霧擊中。”
“受此突然襲擊,老虔婆一邊慘叫,一邊揚手將她遠遠扔了出去。”
“這突然的變故,讓老虔婆的戰力大損,我們很輕松就將她擊殺,并趁勢拿下了內闈院。”
“可她的情況卻不是太好,在老虔婆將她扔出之前,應該有一些勁力散入到了她的體內。
這讓她體內的臟腑,受損都非常嚴重。
在一個,她被老虔婆揚手扔出,雖然不是最糟糕的腦袋最先著地,卻也不慎摔斷了后背脊柱。”
“我們用了許多手段,也只勉強將她的命保住,要將她救過來,實在是辦不到。”
說到這里,鄭青妍頓了頓,又道:
“這也是我們攻破內闈院之后,馬上就來圍攻采折院的原因。”
耿煊頷首,心中恍然。
在無憂宮內部,采折院是個“合成升級”的機構。
但除此之外,采折院其實還是超級醫療中心。
或者說,奠定無憂宮強大根基的“煉髓巔峰合成技術”,就是建立在采折院掌握了極其高明的醫療技術之上。
就在這時閆文萱已經帶著那投降的五人來到旁邊。
已經明白她們用意的耿煊主動讓到一邊,讓五名專業人士對床板上的小女孩進行檢查。
很快,分別檢查完畢的五人戰戰兢兢的站在耿煊面前。
“能救嗎?”
若是可以,用紅運救治自然是最方便的。
可紅運救人的前提是“自己人”。
小女孩雖然名為“蘇瑞良”的孫女,但她卻并非耿煊的“自己人”。
他的紅運,自然也就無法作用在她身上。
五人中唯一一名女子道:
“能……能救,不……不過……需要使用一些比較殘忍的方法,不知您能……能不能接受。”
耿煊問:“你說的殘忍方法是什么?”
旁邊一名男子見她答得不是很利索,面前這“蘇瑞良”已經數次皺眉,直接搶過話茬,代為回道:
“她的臟腑,有幾個傷得很嚴重,已被強大勁力傷到了根本,已經難以自愈。
要救過來,就必須進行臟器替換。
要替換臟器,就要開膛剖腹。”
耿煊頷首,想到了徐蓬當初給徐耀進行的手術,道:
“這倒是無妨,能將人救過來就好……我聽說,她的脊柱也被摔斷了?”
“問題不大,給她替換臟器時,一并接上就好。
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最多一兩年,就能夠完全恢復過來。”男子回道。
聽著男子的回答,耿煊卻是想起了什么,問:“若是脊柱被完全摧毀,你們能夠如替換臟器一般進行替換治療嗎?”
男子搖頭道:
“若只是脊骨破裂這樣的問題,我們還稍微有點辦法。
可若被徹底摧毀,就不行了。
……我們唯一無法替換移植的部分,有兩個。
一是頭顱,第二個就是脊柱。”
耿煊心道,這應該是因為腦髓和脊髓的存在。
煉髓境的“髓”,核心就是腦髓以及脊髓,這是人體內最脆弱,又至關重要的部分。
看著床板上的小女孩,耿煊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皺起了眉頭。
男子見狀,再次小心翼翼的詢問:
“不知您還有什么疑慮?”
“適合她的臟器,應該不好找吧?”耿煊問。
若她再年長個幾歲,這都不是問題。
現在,無憂宮衛城之內,別的不說,新鮮的尸體那是有的是。
湊一套合她使用的臟器,輕輕松松。
可現在的情況是,她的身體,實在是太小了一些。
若是為了救她,去這城中尋一些與她同齡的活人當“材料”,他說服不了自己。
男子許是聽懂了他真正沒有說出口的話,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或許,他心中有點詫異吧。
這個彈指間將無憂宮覆滅的男人,居然會為這么一件小事糾結?
不過,他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本分,輕聲道:
“若是換個時候,這可能確實有點不好辦。
不過,現在的采折院內,恰有許多適合她的‘材料’。”
耿煊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頷首道:“那好,你們安排吧,盡量將她救過來。”
男子應了一聲,立刻與其他四名同伴一起,抬起床板,就向采折院內小步快步了過去。
速度不滿,被他們抬在手中的床板卻是穩穩當當,沒有一點顛簸。
耿煊瞥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看向鄭青妍和閆文萱,道:
“你倆沒做錯什么,不需要為此事向我請罪。
你們也不用守在這里,去做你們該做的吧。”
聽了她的話,二女明顯都松了一口氣,恭敬的應了一聲,便快速返回隊伍。
在留下幾十人供他使喚之后,便領著其余人離開了采折院,向著衛城其他區域推進。
耿煊看向唐彩珠,薛志恒,徐家二老四人,道:
“你們也跟著一起去吧……接下來的收尾,就都交給你們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交給我們就好!”
四人應了一聲,便緊隨著鄭青妍等人的腳步,快速離去。
看著幾人一個個都腳底抹油的架勢,耿煊心中忍不住呵呵笑了幾聲。
現在,大概所有知道的他的都已經篤定,“蘇瑞良”不是蘇瑞良。
而他剛才聽說自己忽然有個外孫女之后的第一反應,無疑更是坐實了這一點。
可偏偏,在場眾人,仿佛集體失聰了一般。
對于他忽然多出個“外孫女”這么勁爆的消息,他們表現得克制而平淡,似乎生怕逾越了什么。
可這種分寸感,確實不是太好拿捏。
是以,當耿煊讓他們隨鄭青妍等人一起行動時,一個個都仿佛解脫一般,迫不及待的“逃離”他的身邊。
進入采折院的大門。
占地廣闊的采折院,內里格局卻是非常簡單,一目了然。
站在大門口向內看去,是一圈“回”字形的屋舍。
外圍一圈,貼著采折院的圍墻,是一圈形制一模一樣的房間。
只大略掃了一眼,耿煊估計,這房間的數量,得有數百之多。
每個房間門口,還都釘著一塊木板,有著一個獨一無二的編號。
然后,是一片淺草叢生,用碎石鋪成的環形空地。
在空地最中央,有一片占地越有一兩畝的建筑群。
五人抬著床板進入采折院后,便徑直穿過由碎石鋪成的空地,進入中央建筑群的一個房間之內。
很快,有四人便從那房間中出來,獨讓那唯一的女子留在房間之內。
出了房間的四人,快速穿過左側的空地,進入一個編號“右七三”的房間。
耿煊發現,這些房間編號,都非常簡單。
只需站在中央建筑群面朝采折院大門方向,便將外圍房間分出了“前”、“后”、“左”、“右”,然后,根據順序一二三四往后排即可。
正疑惑這四人進入這個編號“右七三”的房間到底干什么,便見四人已快步從房間內走出。
然后,耿煊的目光陡然一凝。
卻見這四人,正雙手各提著一具具小小的尸體快步急行。
最前面一人,不僅雙手各提一具,右臂腋下還夾著一具。
帶著九具尸體穿過碎石空地,快步急行的四人,正要趕緊進入安置小女孩的房間。
忽見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仿佛憑空出現般站在他們前方。
那剛才與耿煊應答的男子,恰好走在四人的最前面。
見耿煊忽然出現在眼前,眼神盯在他手中以及夾在腋下的三具尸體身上,他心中猛地一緊,下意識的將雙手往后躲了躲,仿佛想要避開這雙讓他感覺壓力太大的視線。
嘴上趕緊解釋道:
“蘇……蘇幫主,這些孩子并不是我們殺的,他們是近一個時辰前自然死掉的。
按照流程,晚上死掉的,院中每個時辰清一遍。
若是沒有今晚的意外變故,他們現在已經被清走了。”
“自然……死掉?你這話是認真的?”
耿煊讓自己的目光從男子手上移開,緊盯著男子的雙目。
“這……”男子語塞。
沉默了片刻,耿煊主動開口,問:
“你是打算用他們的臟腑做材料?”
“是。”
“用這些……沒問題嗎?”耿煊問。
男子趕緊搖頭道:“沒有,不僅沒有問題,她還能因此得些好處。”
“好處?”
“她若修煉,等到煉肉階段,煉臟可能會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男子解釋道。
耿煊盯著男子看了幾眼,向一旁讓開了兩步,道:“去吧。”
男子趕緊朝耿煊低下了頭,然后,快速朝前沖去。
跟在他身后的四人,一言不發,追隨著他遠去的腳步,用最快的速度從耿煊眼中消失。
他們消失得雖然很快,可那八具尸體在耿煊心中留下的痕跡,卻是清晰無比,久久不散。
有沒了胳膊的。
有斷了腿的。
有沒了眼睛的。
八具尸體,只有一具看上去完整。
真的完整嗎?
耿煊對此很懷疑。
想到了那孩子比其他幾個都要更加俊秀的臉龐,耿煊想起了無憂宮還有一個非常“高端”的業務。
那就是將一些相貌俊秀的男童進行閹割,然后仿照內闈院的模式,對他們進行特殊培訓的。
耿煊在原地站了片刻,見鄭青妍留下給他使喚的幾十人正站在采折院大門口,便招手道:“你們都過來。”
待這些人全部趕來之后,指了指那安置小女孩,現在燈火明亮的房間,道:“你們看著點。”
“是。”眾人齊聲應道。
“……不過,也別打擾他們治療。”耿煊又叮囑道。
“是。”眾人再次應道。
交代完之后,耿煊輕輕點頭,卻沒往正在治療小女孩的房間走去,而是轉身朝被四人拎出九具尸體的“右七三”房間走去。
而得了他命令的幾十人,則聚到了那正在治療小女孩的房間周圍,將其團團圍了起來。
“右七三”號房間。
耿煊進入,一眼便看到了十張床鋪。
這就是屋內唯一的陳設。
除了十張床,這個房間內再沒有其他。
讓耿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的是,十張床的擺放,非常詭異。
不靠墻,不成排,而是在房間內被擺成了一個環形。
不過,如此奇怪的床位布置,僅是讓耿煊多看了幾眼。
他剩下的,全部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其中一張床上。
這張床上,正躺著一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男孩。
他的右手,手肘以下部分都沒有了。
除此之外,看上去睡得十分香甜的男孩,并沒有其他異狀。
通過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波紋”,耿煊看得出來,此刻的他,并沒有任何不妥。
不僅沒有不妥,甚至可以說,他的狀態非常好!
耿煊的目光,落在男孩頭頂散發的紅名之上。
按照他的經驗,若是將其轉化成紅運,這已經能給他貢獻十六點紅運
這樣的“成就”,已經可以超過許多修煉有成的成年人了。
片刻之后,耿煊移開了目光,視線集中在男孩的雙腕之上。
一開始,耿煊忽略了他雙腕處的異常。
最后,隨著仔細觀察,耿煊才憑著敏銳的目力發現,男孩雙腕處都有一道極細的割痕。
但在經過特殊處理之后,這割痕已經貼合在了一起。
以他的經驗判斷,不需要多久,這道割痕就會完全愈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出絲毫異常。
耿煊沒有停留太久,在觀察完男孩的情況后,他便轉身出了這個房間。
向著旁邊的“右七四”走去。
推開房間向里面看了看,耿煊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剛才,他稍稍放開了一些嗅覺。
于是,他判斷出,這個房間已經空置了一段時間,沒什么可看的。
不過,在得出這樣的判斷后,他就趕緊屏蔽了過于敏銳的嗅覺。
這樣的場所,若是將敏銳的嗅覺完全打開不做絲毫屏蔽,耿煊感覺自己能把整個胃都吐得翻出來。
耿煊推開“右七二”的房門,里面同樣空空如也。
敏銳的嗅覺,一開即關。
這個空房間,半天前還有人。
不僅有活人,還有死人。
非常多的死人。
耿煊又向“右七一”走去,這一次,還沒有推開門,耿煊就知道,這個房間不空。
相反,非常“飽滿”。
他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將房門推開。
雖然已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映入眼簾的一幕,還是讓耿煊心神震動,愣在了那里。
房間內,呈圓形擺放的十張床上,躺著十個年紀都在十二三歲的身影。
呈圓形擺放的床位,朝圓心的方向,十張床幾乎是彼此緊貼在一起。
這也是十人腦袋朝向的方向。
沉睡著的他們,每個人的雙手,很自然的左右張開。
每個左右張開的雙手手腕,都被銳器隔開。
而在他們手腕的旁邊,恰好便是左右臨床另一人的手腕。
于是,每個雙腕就像是被開出了兩個唇,彼此緊緊的貼在一起。
房間中的人,就通過這樣一種奇怪到讓耿煊感覺詭異的方式,連接成環,宛若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