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趕到現場的不是警方,也不是林佳佳。
是河灣村最上頭那戶人家起夜的老人。
其實周安和唐冕搏斗的時候,這老頭就隱約聽見了動靜。
但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若非著實憋不住尿,他沒打算下炕。
6的大燈和發動機都沒關。
卻沒了人聲。
老爺子披著軍大衣,踉踉蹌蹌走過去后。
一聲“我滴個親娘欸”,差點摔排水溝里。
不過幾分鐘,狗吠雞鳴,左近好幾戶的人家都亮起了燈。
林佳佳和張天成趕下山時,現場已人頭攢動。
只一眼,他們當即轉身回了山上。
凌晨兩點半。
夏桉剛剛睡著不久,手機抽風一樣震了起來。
就連大洋彼岸的維納斯也不會這個點給他打電話。
迷迷糊糊看見來點人是林佳佳時,夏桉就知道出事了。
一瞬間,他連唐冕那王八蛋見色起意的可能性都想了想,偏沒想到唐冕被殺,或者說和人同歸于盡。
現場兩具尸體,林佳佳只說了這六個字。
夏桉不可能猜到另一個是周安。
他輕手輕腳離開寢室,走到樓梯拐角,很是興奮了一小下。
唐天行啊唐天行,多行不義你必自斃啊你。
這下好了,少了個手腕更黑的兒子輔助,你就等著被我挖坑埋了吧。
當初害了唐琬一家,現在咋樣,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絕后了吧?
想到這,他有點兒擔心唐琬的心態會不會亂。
他自認心胸狹隘,可唐小琬的性子溫婉如水,不管怎樣,那都是血親。
告訴林佳佳八成是唐冕是外面得罪的人多了,仇殺,見警察實話實說就行。
掛斷電話,夏桉睡不著了。
本想立即聯系張春敏,讓他實況轉播唐天行的反應。
但顧及時間太晚,便耐住了好奇,回床上盯著天板發呆。
暢想著加速倒唐的計劃。
結果,沒過一個多小時,張春敏先給他打了過來。
夏桉又蹦下地,走去走廊接起電話。
他笑道:“老張你沉不住氣啊。”
電話那頭的張春敏一愣,隨即低聲叫苦:“你都知道了?果真是你干的?”語氣十分急躁,似壓著憤慨。
夏桉也一愣。
什么叫我干的?
“你這叫什么話?往自己人身上潑臟水?”
張春敏:“我的祖宗,周…那個背尸體的咋就去殺那誰了?得,你們通天的手段我算見識了,大少爺,我可啥都不知道啊。”
話雖簡單,可夏桉瞬間從里面提煉了關鍵元素。
背尸體的。
周安!
夏桉剎那間背后冒了一層冷汗。
嘴里下意識說:“林佳佳剛告訴我的事情,別的,我都不知道。”
“好好好,咱們都不知道,我當時給的是現金,不說了不說了,我得照鏡子練練說辭。”
握著手機,夏桉呆呆坐在樓梯上出神。
越想,牙關咬得越緊。
直到最后,神色猙獰嚇人。
那…傻逼是個神經病吧!
二十萬…
周舟…
唐冕…
夏桉蹭地站起來,惶急地打著轉。
又走回寢室,從齊不揚桌面偷了根煙,點燃后回到走廊。
猛吸了一口,嗆得他一陣咳嗽。
重生回來,這是他的第一根煙。
喉嚨和肺里的火辣讓他冷靜不少。
他反復在腦子里推演可能的結果。
為了那二十萬報警鋪墊一手,這個操作是好是壞?
警方會不會順騰摸瓜查到這事兒?
他眼珠急轉。
會的,一定會的。
報警是對的。
警方肯定會查到那二十萬的去向。
那周安去殺唐冕,有沒有可能與他掛鉤?
如果會,那他太冤了。
如果不會,為什么不會?
周安倒是可以被定性成搶劫慣犯,可偏就去了三百多公里外,搶到唐冕的頭上?
警方勢必會通過林佳佳查到他…
到這一刻,夏桉已然清楚,自己被傳訊后,一個謊話都不能撒!
萬幸萬幸!
那晚報警說的被搶地距離提款銀行很遠,距離茶館也很遠。
一旦查到他和周安有喝茶這幕,就徹底說不清楚了。
走廊里,他調出唐琬的號碼,看了很久。
終是沒有撥出。
任何事,不要牽連她。
這時夏桉才猛然發現,自己對唐琬的心疼,似乎超過了好多好多人。
除非周安是黑戶,來無影去無蹤,否則警方一定會查到他的。
夏桉回寢室穿上了衣服,走到校外的網吧等著。
等到天亮,等到八點。
直到唐琬八點半接到了唐冕被殺的消息,警方依舊沒有聯系夏桉。
夏桉這時該且只該呆在學校,陪唐琬回東山屬于不打自招的愚蠢行為。
而且他也提醒了林佳佳,盡量在這當口與唐琬保持一些距離。
唐琬只自己,夏桉不放心。
想了想,他把電話打給蘇以,拜托她陪唐琬回去幾天。
換別的碎嘴子閨蜜,一定會問你是男朋友,你不陪?
蘇以什么都沒說,主動聯系了唐琬。
兩人開車回了省城。
張春敏告訴夏桉:“警方說那個歹徒是黑戶,目前查無此人。”
以及:“唐天行中風面癱,徹底說不出話,也動不了了。”
夏桉想了想說:“所有計劃暫緩。”
一個人坐在湖邊,夏桉沉吟許久。
他分析,不出意外,唐氏集團很可能會直接會被唐天行交回唐琬手里。
沈薇比唐琬晚了五個小時才得知唐冕被殺的消息。
趙雨玲告訴她的。
十一從唐琬的出租屋偷跑至今,沈薇一直躲在東山。
尋了個偏僻的出租屋,她打起零工,每天就像一個掃地機器人,有著固定的路線,工作完帶著一肚子垃圾,回到臟臟小小的日租房充電。
日復一日。
除了每周都要尋一個夜里去墓地惡心唐家。
是的,往唐冠的墓碑上貼兒子的照片,惡心唐家。
這是她能做出,想到,做到,最最嚴厲的報復。
她柔弱得甚至不像水,水好歹會被打散成水。
她像團非牛頓流體。
別人狠狠的一拳打來,她消化了力道,硬挺住。
看似堅強,實則回頭還是軟趴趴一坨,提不起來,站不住腳。
后來唐冕似乎發現了她的行為,開始在墓地周邊留人看守。
她廢了好大力氣,才爬山而行,繼續往唐冠臉上貼照片。
每每行動成功。
她就自個兒站那樂。
沈薇也時常在深夜嘲笑自己,明明被生活在身上插了好幾把刀。
可偏偏…就插在了咯吱窩。
有點疼,還有點想笑。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
將永遠生活在充斥仇怨、臟亂差的那條走不出的死胡同里。
刷盤子每天五十塊錢。
日租房每天二十,吃喝水電折算下來差不多十五。
除了每周去墓地要費四塊錢車費,兩塊錢打印照片。
剩下的錢她都攢著。
沈薇還記得自己欠夏桉五百塊沒還。
這么下去,怕是要攢幾年。
沈薇沒工作過,但農村出身,她并不是很怕吃苦。
她長得好看,也能看出飯店的男服務員和老板都對自己有意思。
她不愿。
如果愿意,為什么不出去坐臺?
還了夏桉的錢,給小寶買塊墓地。
自己就沒什么念想了。
直到有天晚上,趙雨玲突然出現在她的出租屋樓下。
“驚訝?不請我上去坐坐?”
趙雨玲打扮得依舊時尚漂亮,戴著墨鏡。
見到她,沈薇本以為自己應當滿目仇恨,至少也該罵兩句。
可她只是抿著嘴在滿是油漬的套袖上蹭了蹭手,拿出鑰匙走進樓道。
“太小了,這里能住人?沈薇,你把自己活成蟑螂了。”
趙雨玲笑著調侃她,沈薇咬了咬牙。
放下為對方倒的熱水,才用帶著委屈的冰冷語氣說:“我從沒對你不好過,你干嘛那么對我?現在又來干什么?”
“嘖嘖嘖,”趙雨玲摘下眼鏡,翹著二郎腿看向沈薇。
“發脾氣都嬌滴滴的,我見猶憐,白小年死得不怨。”
沈薇咬著嘴唇不說話。
趙雨玲抽出細桿女士煙,點燃吐了一口:“白小年死了,你知道么?被割了不少器官,丟深山里被野狗吃光了。”
沈薇打了個哆嗦,搖頭:“他和我沒關系,和我說什么?”
趙雨玲嬌笑兩聲:“好歹他是小寶的親爹。”
沈薇忍不住了,上前拽著趙雨玲的胳膊,“你走吧,我再不想見你,你別來找我了,我現在沒有錢值得你騙。”
趙雨玲掙脫開,整理一番衣領,淡淡笑著從包里拿出五迭現金。
“當初騙你的,我可以一點點還給你。瞅瞅你現在過的日子,還有,唐冕那傻逼到處派人堵你呢。”
看著錢,沈薇不為所動,也不說話。
趙雨玲吸著煙,問:“你不想報仇么?”
沈薇依舊不說話。
趙雨玲淡淡道:“當初我設計讓白小年把你睡了,說實話,你那時比我舒服,后來唐冕怎么找人弄我的,你眼睜睜也看到了,”
“我住了兩個月的院,當初從下面一次性檢測出六個男人的樣本,你能想象到我爸看我的眼神么?
“唐冕太陰了,硬生生把我抬到我親爹的醫院,老趙最近做人很難的。”
還有,我到現在上衛生間都疼,也許是心里因素吧,但終歸你也算出了一口氣,不是么?”
說著,趙雨玲挪了挪屁股,自嘲一笑。
沈薇忍著惡心和恐懼,還是不吱聲。
唐冕,那是個魔鬼一樣的男人。
趙雨玲把煙頭丟在面前的水杯里。
煙灰緩緩沉落,接著是褐黃的焦油。
她繼續道:“所以呢,我覺得我們之間現在只差了一些錢,這你知道的,老趙不貪污,我零錢也不多,否則當初也不會在你身上往下剮。”
沈薇開了口:“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雨玲撐著沙發,側身仰視顫抖的沈薇。
“我恨他,但與我相比,你應該更恨他。沈薇,他害死了你親兒子,還有那個拿你當菩薩供著的唐冠。
“說實話,我都很難想象唐家的二兒子會心甘情愿頂著綠帽子,寧可養著別人的兒子,也要繼續捧著你。
“你心不痛么?你不想報仇么?”
沈薇哭了。
是,她心痛極了。
唐冠對她的好,趙雨玲只能形容出兩分。
只是作為女人,自己背叛了那段感情,是以她總是主觀地逃避回想唐冠。
只將兒子作為仇恨的依托…
她恨唐冕!
如果不是唐冕多管閑事。
唐冠會繼續對她好,對小寶好。
這個家不會散的…
淚水滴落毛胚地面,濺落一圈灰塵。
趙雨玲勾勾嘴角笑道:“想報仇么?”
沈薇哽咽著說:“唐冕身邊好多保鏢。”
趙雨玲嫵媚地笑了笑,沖她招招手。
沈薇下意識走過去,趙雨玲一把將她拉得蹲下。
隨即又點起一支煙,吐了沈薇滿臉。
彎下腰,貼著她的耳邊說:
“別忘了,唐冕還有兩個私生子呢。”
唐冕的正妻在法國生活,兩人無所出,女方也在法國生活工作。
他的兩個私生子親娘都在。
所以這兩家,都不可能在東山定居。
唐冠葬禮時,來見過一次老爺子。
后來一家回了松江省冰城,一家回了濟南。
倆娃的娘親,俱是當地知名的闊太太。
在趙雨玲的巧妙運作下,喬裝扮丑的沈薇,順利去了濟南那家做了保姆。
闊太太的愛好有三,spa、健身、養。
投其所好,工作的第四天,沈薇買菜途中,帶了一盆漂亮的盆栽回來。
風鈴似的檸黃朵,立時引起太太的喜愛。
太太問這是什么?
“我們鄉下叫狗核桃,曬太陽就能活。”
太太還不釋手,擺在客廳正中的陽臺上。
住在唐冕這個家里的兒子五歲半,還沒上小學,正式人嫌狗棄的年紀,時常在別墅里跑跑跳跳,不是弄碎那個,就是踢翻這個。
還經常跑去纏著沈薇求抱抱。
沈薇好脾氣,從不訓斥。
太太很喜歡沈薇的性子,夸她底子好,手也不像干活的,還把自己用了一半的化妝品送給她。
一連半月,沈薇沒有行動,趙雨玲生氣了。
說再拖下去,一旦冰城那邊安排的人先動手,她就沒機會了。
沈薇其實是不敢的。
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連日來自己哄著伺候著的那個小家伙…她把臉埋在枕頭里,無聲的哭了好幾晚。
時間到了昨天晚上。
沈薇聽見太太日常給丈夫打電話,以往只是沒兩句就掛斷,這次卻聽見她說:“真的?那太好了!親愛的,我想你,兒子也想你!”
放下電話,太太過來興奮地告訴沈薇,自己丈夫今晚會去談妥一個大買賣,過陣子有可能去國外定居,甚至邀請沈薇同去。
沈薇知道,唐氏集團有可能要上市成功了。
太太給了她三百塊錢,讓她明天買些鮮蝦,包餃子。
夜里趙雨玲再次催促。
沈薇決定翌日行動。
下午兩點,唐小虎趴在客廳的桌子上,乖乖巧巧地看沈薇包餃子。
時不時用手指沾點面粉,在桌面寫字。
沈薇好笑地問他在寫什么。
“沈媽媽。”唐小虎一笑會露出兩顆小虎牙。
沈薇愕然怔住。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低落調餡的瓷盆里,濺起點點白煙,打濕了被剁碎的瓣。
唐小虎爬過來,抻著小手幫他擦眼淚。
沈薇緊緊咬著嘴唇。
小寶永遠也沒機會給我擦眼淚了。
小寶永遠也吃不到我包的餃子…
燃氣灶上的水開了,第一鍋餃子好了。
唐小虎興奮地咽著口水問:“餓了餓了,能吃了么?”
沈薇紅著眼圈含笑點頭,“能,我這就盛出來。”
半盤餃子撈出來,電話響了。
太太在院里做瑜伽,沈薇走過去接聽。
“吳小姐?唐董事長讓我告訴你,請你馬上來東…”
聽著有些熟悉的聲音,沈薇說:“您稍等,我去叫太太過來接…”
她的話也沒說完,電話里的聲音立時道:“沈薇?”
沈薇愣住了。
這才聽出來對面是跟小姑子唐琬關系很親密的張春敏。
她這一愣神,張春敏更加確信:“沈薇!你說話,你怎么在…你!”
嘟嘟——
沈薇倉惶掛斷。
一時不知該怎么辦。
電話又響起來。
沈薇驚慌失措地看看外面沖著太陽搔首弄姿的唐冕外室。
又看看坐在桌前蕩腿兒的唐小虎。
最后看了看灶臺上的餃子。
咬牙抬起電話,直接掛斷。
兩分鐘沒動靜,沈薇才重新去撈餃子。
一盤裝滿,腳步凝重地走到桌前,放下。
電話又響了。
唐小虎饞嘴,急急拿起筷子,不算熟練地夾起一個。
放到嘴邊,被燙到。
電話還在響。
沈薇蹙眉看了看對著餃子吹氣的小孩兒。
可以了,木已成舟。
攤牌又能怎樣?
她跑過去接起電話。
“張叔…”
同時,手機震動:唐冕已死,你快行動!
“沈薇,我不管你打算干什么,最好先別干。”
手中聽筒里傳出的不是張春敏的聲音。
很年輕,更加熟悉。
是…夏桉?
“唐冕昨晚死了,唐天行中風癱瘓,冰城那個小的是今天中午被下毒沒的,現在處理唐家事務的是唐琬。
“沈薇,果子腐爛一地的時候,新的種子也在發芽。
“唐琬讓我告訴你…
“離開那里。”
訥訥望去,唐小虎正嘶嘶哈哈把餃子放在嘴里。
沈薇丟下聽筒,飛快跑過去。
一巴掌排掉了小男孩手里的筷子。
做完瑜伽的太太剛好走進來看見這一幕,冷著臉,走來給了沈薇一個耳光,重逾千鈞。
飄舞的發絲擋住蒼白的臉蛋兒,沈薇看向窗外。
大明湖波光粼粼,有人泛舟,有人歡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