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問題,袁樹是壓根兒都沒有想過。
袁逢突然提起來,反倒叫他有些疑惑。
于是他喝了一口蜜水,咂咂嘴。
“為什么不呢?”
“哦,為父想著你既然不需要另立宗門了,那也沒有必要和杜氏聯姻了,倒是可以換一個更好一點的,比如雒陽或者潁川的某個家族,那樣的話對你來說更有利……”
“她們有四兩胸脯嗎?”
“這……術啊,娶妻不能太在意這方面,你要更多的考慮家世,家世能給你帶去很大的助力,你想想當年的光武皇帝,是不是就是如此?”
“可我不是光武皇帝,也沒辦法不在意啊,這很重要的,關系到以后的夫妻和諧。”
“這……可以不在意。”
“剛把功業做大做強就要拋棄訂婚的妻子,這傳出去名聲不好吧?”
袁逢聽后一愣,感覺袁樹說的也有道理。
夫妻關系什么的,袁逢不覺得這很重要,但是關系到袁樹的名聲,倒是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這……這倒也是……對名聲的確不太好。”
“反正杜氏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
袁樹擺擺手道:“我也拿了人家不少好處,都上過門認過親了,再談這些事情實在是說不過去,就這樣吧,正好我也不想讓枕邊人牽扯到太多的利害關系,否則睡覺都睡不踏實。”
袁逢想想也是,就沒有繼續和袁樹掰扯這些事情。
國家大事和私人小事都商量的差不多了,十月初五日的晚上,袁逢袁樹父子兩個終于可以稍微睡個好覺了。
月光如水,輕輕灑落在德陽殿偏殿的屋檐上,給這古老的宮室披上了一層銀紗,夜風帶著秋日的涼意,悄悄穿過窗欞,拂過父子倆疲憊的面龐。
多日的疲倦很快席卷而來,兩父子幾乎都是剛一躺下就呼呼大睡過去,睡得不省人事,仿佛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這片寧靜之中。
而在他們呼呼大睡的時候,身在袁府中的袁紹卻怎么也睡不著。
于是袁紹趁著夜色出了房間,獨自一人坐在小院子里,打算喝點酒。
可能正是應了李白的那句千古名篇——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只是一杯下肚,他就越發惆悵,竟是第二杯都喝不下去了。
他只能放下酒杯,出神的凝視著酒杯里酒水映著的那輪明月。
夜靜悄悄的,月光照在他俊朗的臉上,映出他緊鎖的眉頭,顯得他格外孤獨。
十月初二日晚上,也就是袁逢和袁樹除蟲射日、斬殺奸佞的那一晚,他也是這樣老老實實的待在了府中,什么事情都沒做。
那晚的月光同樣明亮,雒陽城內卻暗藏著一絲動蕩的跡象,可袁紹并未察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當然,這件事情有點碰巧。
因為當晚本來是輪到他在皇宮里值班守夜的,但是值班守夜實在太過無聊,袁紹受不了那種寂靜和沉悶,就仗著自己的身份,讓人代班。
他自己則摸魚跑回了家,然后一頭扎進了自己的小院,和妻子玩了一些愉快的羞羞的游戲。
游戲過后,他神清氣爽,坐在院子里,一邊喝酒一邊賞月,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屬于他了。
入職郎官以來,一開始袁紹還是比較老實的,頗有幾分兢兢業業的架勢,他每日按時點卯,認真訓練,對待工作一絲不茍。
但是不過一個月,他就因為站崗守夜過于無聊而失去了兢兢業業之心。
并且他發現郎官隊伍里不少出身不錯的家伙都有找人代班、自己摸魚的習慣,于是,他也有樣學樣,開始了自己的摸魚生涯。
每日點卯、訓練之類的基本上都有人幫著干,他只需偶爾露個面,應付一下,有的是人試圖討好他、與他結交,然后攀上他的關系。
但是他對這些郎官沒有太大的興趣,感覺他們都幫不上自己,他更看重的是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希望能夠通過他們來提升自己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明白這些人明面上是在結交他袁紹,實際上很多人都是劍指袁樹。
袁樹作為袁氏家族中的佼佼者,才華出眾,名望極高,一直是他袁紹心中的一根刺,袁紹如何能受得了這種事情?
他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超過袁樹,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光芒,于是,他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與黨人的嘗試交際之中。
他靠著妻子李氏的關系網絡,找尋黨人結交、攀談,積極為自己營建聲望,并且他還仿照袁樹當初成名的方式,積極援助黨人,幫助他們解決困難,為他們提供庇護。
作為袁成一脈的繼承人,他自然不會缺少錢財,他利用這些錢財給生活困頓的黨人一些支援,幫助他們度日,這些舉動的確為他獲得了一些名聲,讓他在黨人中逐漸嶄露頭角。
一些隱藏身份潛伏在雒陽周邊的黨人也開始注意到袁紹,尤其是和李膺關系比較好的人。
他們聽聞李膺的女婿袁紹正式登上政治舞臺,對他十分期待,他們覺得袁紹年輕有為,又有袁氏和李氏兩大家族的支持,未來一定能夠成為對抗宦官的中堅力量。
所以袁紹的確從最開始就獲得了黨人的關注,并且被視作勇于對抗宦官的明日之星。
他在一些秘密宴會上慷慨陳詞,表示自己與宦官不共戴天,一定要為他親愛的妻子報這個血仇,為老丈人李膺報仇雪恨。
然而,就在他覺得一切都在穩中向好的時候,十月初二日晚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他的期待,把他導向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那天晚上,袁逢全副武裝、神色匆匆地來到了袁紹的院子,告訴袁紹哪里都不要去,甚至不要離開袁府,一直到他回來為止。
袁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還想問個究竟,但是袁逢什么也沒有說,急匆匆地跑走了。
袁紹站在院子里望著袁逢離去的背影,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覺得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他回到房間,怎么睡也睡不著,再次起身坐在了窗前,望著外面的夜色,心中十分不安。
過了好一陣子,他忽然發現了皇宮方向的火光,并且隱隱聽到了一些兵戈交擊的聲音,那些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讓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端端一個靜謐的夜,就這樣徹底的不復存在了。
那個晚上,袁紹徹夜未眠,他坐在窗前,聽著外面的動靜,心中充滿了焦慮和不安,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他實在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一直到下午才被噩夢驚醒。
噩夢的內容是袁樹把他踩在腳下肆意狂放的笑。
那太恐怖了!
還好這是個夢。
但是問題在于,醒來之后,袁紹就從妻子李氏口中得知外頭發生了一件小事。
皇帝換人了。
原來,昨天晚上袁逢和袁樹率領袁氏武裝部隊殺入了皇宮,消滅了所有宦官,還宣布要廢除現任天子,扶持渤海王劉悝成為新任天子,并且行動已經成功,他們已經在雒陽大街小巷之中派人傳達宮中消息了。
劉宏已經是過去式了!
劉悝才是現在進行時和大家的未來式!
大漢國換天子了嘿!
得知這個消息,袁紹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妻子,甚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宦官沒了?
被消滅了?
連現任天子都完蛋了?
他……他才剛剛登上政治舞臺沒多久,剛剛以李膺女婿的身份閃亮登場,正在獲得李膺殘存黨羽的欣賞與靠攏,正要以此構建最初的屬于自己的聲望與勢力,正要以“反宦官”為旗幟奮起搏殺。
結果殘酷的事實告訴他……宦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僅僅是一個晚上的功夫,那些蠻橫地摧殘整個天下的宦官們全都被送上天了?
這算什么?
我正要為此拼搏的目標,忽然間就……就被別人完成了?
我沒有必要繼續努力了?
袁紹當時就感覺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得更加瘋狂,他坐在床上,衣服都沒有穿完整,就那么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腦袋一片空白。
很長一段時間的恍惚之后,十月初四日一早,他終于清醒過來。
他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看著那棵據說前漢武帝年間就存在的粗壯老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破壞欲望,便提起刀就瘋狂地砍向那棵樹。
可憐的老樹活過二百載春秋,還是第一次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
它什么錯都沒有,小陽光曬著,小水喝著,忽然間就被袁紹砍得遍體鱗傷。
而且根本叫不出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