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卷著漫天的黃沙吹拂而過。
就好像是一層厚重的黃幕將天地緊緊裹纏,沙礫卷起了尸體上的血跡四散而去。
這無垠的沙漠,已然變成了修羅場。
大離人的云雕盤旋在天空中,口吐火焰,似乎要徹底燒去這一片沙漠。
大離人的騎兵疾馳而過,濃郁的真元配上玄妙無比的戰陣,硬生生轉動天地,化作這漫天黃沙中的龍卷。
“天王!”
“天王!”
呼延光手持長刀站在云間,他腳下一位大離的將軍已死,他身上的濃厚刀光將這沙漠照的更亮了。
拓跋悼手持一桿長槍,槍尖上如同懸著一輪明月照耀光輝,明月光芒映照,神通忽來,便如同山岳一般的神槍落下,砸碎了一個個龍卷。
拓跋悼此時此刻便如同一位老朽的戰神,他身上神通呼嘯,那一桿玉璧長槍以祖宗的故土命名,便真如一座古老的城池,抵擋住天上云雕的妖火。
無數大離騎兵沖鋒,拓跋悼便如同一座高墻,以一人之姿,阻攔結成戰陣的萬千騎兵。
呼延光以及數位玉斛名將調撥軍伍,又在云中與大離真正的人物爭斗。
他們便如同一條條真龍,玄妙的神通劃分戰場,元神照耀光輝。
可即便如此……
玉斛人卻還在節節敗退,他們的鮮血在沙地上洇出詭異的圖案。
刀光劍影在昏黃的天色下閃爍,每一次碰撞似乎都要斬斷著漫天的黃沙。
這一場大戰,已然持續兩天兩夜。
大離人抽出空來,率領了兩萬大離黑騎……這天下間最為精銳的軍伍之一,越過囚邙山,走過烏蘇場,深入這一片毫無價值的戈壁。
拓跋悼長槍便如同一條吞噬月亮的天龍,在這戰場上肆意橫掃。
直至他掃滅龍卷,緊握長槍,抬頭看向云端。
他看到大離那位天將腰佩長劍,自云中走來。
銀白色的盔甲在這烈日的照耀下,閃爍著熒光。
褐色的長發配上白色的面孔,這位早已實質上掌控大離的天將,更像是一位未曾出閣的少女。
可便是這樣的人物在天上走來,周遭的龍卷便越發恐怖。
神通運轉的聲音、玉斛人大聲呼喊的聲音、狂風呼嘯的聲音、大離人喊殺的聲音都淹沒在龍卷風。
拓跋悼已然老朽了,但他是誰?
他是玉斛人的天王。
他將玉斛人從浩蕩的沙漠遷來這一處戈壁,他三十年勵精圖治,拉起一支雄兵,膽敢與大離人的鐵馬云雕爭奪煌沙地,爭奪呂巒,爭奪烏蘇場,并且都大獲全勝。
玉斛人的人口在這三十余年中,增長了兩倍。
玉斛人的彎刀,終于落在世代欺壓他們的大離人的脖頸上。
玉斛人向著上蒼祈禱,都要在上蒼在上之后,加上一句天王永壽!
所以即便是大離人的天將在此,老朽的拓跋悼卻根本談不上懼怕。
他手握長槍,踏足云端,與那位天將對面而立。
天空中,幾只云雕盤旋著,俯視這一片殘酷的戰場。
而那大離天將低頭拔出腰間的長劍。
“玉斛人可以活著。”
“但是要向大離臣服。”
黃沙依然滔天。
拓跋悼緊握著長槍,在尸體堆中醒來。
他槍尖上,尚且還綁著玉斛人的上蒼旗。
他原本深邃的眼中,多了些渾濁。
玉斛人敗了。
他們的帳篷,他們殘存的軍伍,已然再度北撤,前往更深的沙漠中討活。
他三十余年來打造的八萬鐵軍死去三萬有余,玉斛人三十年以來的基業毀去了大半。
而他這玉斛人的天王,也在沙漠中敗給了那位大離天將。
世人都傳說這位大離天將能夠與大虞魁星比肩,拓跋悼終于見證了這位曾經騎鯨榜上的第二人,修為究竟何其高深。
只是……
玉斛人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敗亡了。
他深受重傷,肉身元關生出裂縫,元神黯淡無光,如同風中的燭火將要熄滅。
長生大懺剛剛借由闿陽闕觸摸到第九重的邊緣,如今卻再度回轉。
一切都來到了三十余年前那個起點,甚至更加不堪。
因為玉斛人多年的奮斗,已然毀去了大半。
他元神神蘊中,再也吹不出一個明月出天山,吹不出一個長生云海間。
這讓拓跋悼越發蒼老了。
原本挺直的脊梁更加矮了幾分。
于是他再一次睡去,就在這萬千玉斛人的尸體中睡去。
鏖戰數十年,他實在太累。
也許,他的肉身應該在這些玉斛人的勇士尸體中長眠。
而他的元神神蘊……應該落入那一處可得長生之地。
拓跋悼腦海中回想起白玉京。
飄渺浩瀚的昆侖澤上,無數山川聳立,輝煌玄妙的閣樓懸浮在云間、海中、大地上。
南流景閃爍著光輝,照耀整座白玉京。
闿陽闕里,紫氣和黃庭彌漫,證明那里便是一處玄妙之所。
其中又有長安客,又有椒奴,又有扶廷君。
寥寥四五人,再也沒有玉斛人的重擔,沒有祖先的期望,沒有那一座玉璧城。
“我一生奉獻于玉斛,死了之后,我的肉身應當埋葬在這里。
可我的元神、神蘊,應該留在白玉京中。”
拓跋悼這般想著,再度沉沉睡去。
他的神蘊落入白玉京,蹣跚之間踏入闿陽闕。
當紫氣與黃庭落在他身上,他渾濁的思緒逐漸清明。
于是這位強撐了三十余年的天王,再也支撐不住,盤膝而坐,落下淚來。
玉斛人的基業,又歸于原處了。
而他也身受重傷,無法再庇護玉斛人,無法再追逐祖先們的期許。
正在這時,他聽到闿陽闕之外,忽然有聲音傳來。
老天王站起身來,轉頭看向那山岳之上的扶廷君。
那位長安客正盤坐在扶廷君面前,與扶廷君說話。
扶廷君渾濁的眼中,露出些光芒來。
長安客又伸出手指,指向天空中的云朵。于是那云朵,就化作兩行文字。
“籠鳥上天猶有待,病龍興雨豈無期?”
這行頗為簡單的文字,讓老黃梁若有所思。
可是……神蘊中傳來的一陣陣劇痛又讓老黃梁心中疲倦。
“玉斛人的天王,再也不能稱之為天王了。”
他再度回到闿陽闕中,盤膝而坐,背影消沉。
又過去一些時候,闿陽闕中又有腳步聲傳來。
長安客不知何時前來,盤坐在他的身旁。
“你受傷了。”陳執安道:“我看前輩背影蕭索,是不是也如同那扶廷君一般,覺得前路無望?”
老黃梁轉過頭去看了陳執安一眼,道:“我看扶廷君每日閉目養神,稱不上蕭索。
你那兩句詩,是寫給我的?”
陳執安并不否認,只是說道:“我雖然不知前輩遇到了何事,可我卻知道前輩修為高深,應當又久居高位,一路睥睨天下,勇猛精進才是,又有何事能夠難得倒前輩?”
老黃梁搖頭,他探出手來,手中一縷神蘊流轉。
“我負了傷,自此之后,便再也稱不上修為高深了,我這一路行來,殫精竭慮,最終卻重歸起點……我往后的性命只怕再也撐不起下一次勇猛精進了。”
“前輩神蘊受傷了?”陳執安看著老黃梁手中那一縷神蘊,卻笑著說道:“前輩,這里乃是白玉京,你若是神蘊受傷,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他指了指遠處的扶廷君,道:“扶廷君神蘊即將消散,他向白玉京主祈求,如今神蘊卻越發厚重了。
不如前輩也試著求一求白玉京主,若是白玉京主降下玄光,也許可以解前輩之厄。”
老黃梁轉過頭去,看向闿陽闕中那高聳的玉臺。
他能得以前來這白玉京,受此紫氣黃庭,已然是白玉京主的恩賜。
他從未回饋過白玉京主什么,如今又向白玉京主祈求……
白玉京主真就會應答嗎?
老黃梁心中這般想著,可他神蘊閃動間,那黃沙中無數玉斛人的尸體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八百萬玉斛人即將遠遷,一路上若他身受重傷,無法護持,又該死去多少人?
老黃梁肩頭的擔子似乎撐起了他的脊梁。
他站起身來,就在陳執安面前緩緩下拜。
一時之間,闿陽闕中的玉臺上亮起一道光輝來,老黃梁不曾直視這道光輝。
其中卻有鐘鼎之音鳴響。
那廣寒樓中,頓時有一道柔和如同月光一般的光芒照耀而至,落在老黃梁身上。
老黃梁微微怔然。
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神蘊開始極速恢復。
于是他連忙盤膝而坐,運轉長生大懺,吸收著月光中的養分,修復自身的元神傷勢。
老黃梁的神蘊傷勢,比起只殘留下一縷神蘊的扶廷君而言,不知道好上多少。
更何況,老黃梁肉身仍在,元神雖然滿布裂縫,黯淡無光,卻終究未曾碎去。
擊敗老黃梁的,并非僅僅是他的傷勢,而是三十余年基業毀于一旦,而是他殘存不多的壽命。
可是當廣寒樓中的月光照耀在他的元神上。
當他的元神開始逐漸復蘇。
老黃梁又想起長安客那一句詩來。
籠鳥上天猶有待,病龍興雨豈無期?
有此白玉京,有白玉京主垂目,若是能在這長生之地得長生,哪怕玉斛人的擔子再重上十倍,又能如何?
老黃梁深吸一口氣,再度恭恭敬敬朝那虛空中行禮。
闿陽闕中的金光早已消失不見,可老黃梁卻也知道,天下所有的恩賜,所有的機緣都是有代價的。
只是這白玉京中的代價,他尚且還不知是什么。
可無論如何,白玉京主這等神秘莫測的存在若有需要,他自然會傾囊以報,并非僅僅為了報恩,還因為……
老黃梁想起那佩劍而來的大離天將,想起那熾盛的劍光……
還因為這白玉京,那神秘的白玉京主還承載了老黃梁的希望。
老黃梁想到這里,又轉頭看向長安客。
長安客臉上帶著笑容,朝他點頭。
“短短十幾二十日不見,你這神蘊似乎已如璞玉一般,是要踏入先天了?”
陳執安點頭。
老黃梁側頭想了想。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陳執安時,陳執安尚且未曾修成神蘊,只不過意識落于白玉京。
可時至如今,不過短短數月,陳執安卻已經要踏入先天了。
“那刀法,你練的如何了?”老黃梁又問。
陳執安道:“已然圓滿,練出了刀意。”
“刀意?八都北去十二重中,并無刀意闡微,怎能練出刀意來?”老黃梁挑了挑眉。
二品玄功,原本之后若能練出刀勢,已然算是刀道天賦極為不凡。
可這陳執安卻用二品玄功,練出刀意來,這又怎么可能?
然后他便看到陳執安探出劍指,虛空一劃。
一道帶著烈烈殺機的刀意破空而至,那刀意宛如凝聚血海,殺氣滔天,驚人的兇戮氣魄層層疊疊,一去七重。
“七重刀意。”
饒是老黃梁歷經一百余年歲月,見多識廣,心中卻依然不由驚嘆起來。
“你以詩句慰我,我自然也應當回報于你。
你既然將要修成神通,想來還需要一門刀法神通……”
老黃梁尚未說完,陳執安卻忽然道:“前輩,你那里可有劍道神通?最好是飛劍神通。”
老黃梁挑眉:“你刀道天賦如此不凡,先天一重的神通自然應當選擇一門刀道神通,若修了劍道神通,豈不是浪費了天賦,靡耗了光陰。”
陳執安也不解釋太多,只是笑道:“曾有人與我說,我劍道一道也頗有一些天賦,所以便想著也練一練劍道看看,若是劍道不及刀法,我在轉修便是。”
“劍道也有天賦?”老黃梁有些懷疑的看著陳執安,又見陳執安眼神認真,也就答應下來。
“我并未修行劍道,也并不曾收藏什么劍道神通,不過……我還有幾位好友,其中雖然也沒有修劍之人,卻也應當收藏了一兩本劍道典籍,等我下一次前來白玉京,自會為你記來。”
陳執安謝過老黃梁。
老黃梁卻說道:“這神通秘籍,一是為了謝你點撥,二是為了謝過白玉京。
白玉京主引渡我等來此,我等也應當互有助益,如此才不算浪費了這等長生之地。”
幾日過去。
宋相院中,秦聞晝手中拿著一件靈寶,那靈寶中光芒閃耀,化作一顆顆文字。
“傅將軍來信,陸竹君已然攻下鹿回關,死守關卡,與反撲的離人作戰,根本無法前來懸天京。”
秦聞晝嘆息一聲:“鄭玄澤已然趕來,只是他傷勢未愈,即便天賦絕倫,只怕并非是那盧生玄的對手。”
宋相搖頭:“要讓那陸竹君前來,并非沒有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