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好像是活的。”
隨著秦時靠近,倒插在地面的龐大銅山,好似散發著心臟擂鼓般的震蕩脈動。
他不由地瞇起眼睛,精神力擴散更遠,心靈集中感應,莫名聽見蘊含著蠻荒意味的戰吼咆哮。
“核心區域給人的壓力,確實不一樣。”
秦時忽地頓住腳步,收斂氣息,一頭體型超過二十米的人形生物,邁著沉重腳步走過。
好似剝掉皮膚的深紅巨人,凡是經過之處,大片熱浪蒸騰,砂礫都被燒融。
那股生命力雄渾得可怕,幾如實質的海潮呼嘯沖刷著空間,讓人無比窒息,仿佛渺小的魚兒被怒濤拍打,甩回岸上。
“專職級!而且是經歷好幾個進化階段的專職級!”
秦時默默躲在角落,等待深紅巨人的遠去。
這種異類生物,即便站著不動,讓他手搓次元斬,估計也很難消滅。
“難怪被投放到核心區域的那批人,個個都不怎么狩獵。自己淪為獵物的可能性,太高了。”
秦時小心翼翼地趕路,他發現了,那些強大的異類生物,好像都不愿意接近青銅魔山,有種忌憚或者畏懼之感。
“所以那座山,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速度極快,百相煉勢的其疾如風一經發動,身影像融入氣流,毫無阻力,沒過多久,便抵達“山腳”下。
準確來說,插進地面的那一頭是山頂,但因為倒懸而立的緣故,呈現下窄上寬的結構。
“順著臺階往上走,必須翻過去,才算通過試煉。”
秦時嘗試邁上第一級,并未出現意料當中的沉重壓力。
“倒也是不難……”
他繼續往上走,當來到第十級,筋與骨開始受到明顯擠壓。
等踏上二十七級,凡軀如同觸電,手腳微微麻痹,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骨骼與內臟都有顫動,宛若被捶打一般。
五十級之后,秦時看到前方的幾道人影,他們大概位于百級左右的位置,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這座青銅魔山,當真孕育出生命來了?它在同化我!”
秦時踩上第六十級臺階,終于發現不對勁的源頭。
在他逐步攀升的過程中,凡軀逐漸適應那股打鐵般的顫動,血肉活性與之共振。
這是淬煉,讓筋骨皮膜,五臟六腑,不斷地排出“雜質”,越來越堅硬與緊密。
但同樣是“同化”,讓自身的肉體越來越趨近于某種“形態”。
“假設這座山,它真是活的。這種顫動與震蕩,更像在呼吸!而我,乃至其他的登山者,越往上走,只會越適應這種呼吸的節奏!”
秦時心底悚然,毫無疑問,來自幽界的青銅魔山,它屬于某一位大魔的權柄具象。
他曾經聽老梁說過,無論幽界大魔,亦或者神靈支柱,祂們都是迥異于其他生靈的存在。
祂們位于途徑的上位,對于下位者,往往有著絕對的掌控。
“下位者越靠向上位,所受到的掌控與支配就越深。這也是為何初代武神宴海山,以及后來的寧元亥,不愿成為四柱代言人的原因。”
秦時思緒清晰,迅速洞察這場試煉的本質,對抗這座青銅魔山的同化,保持自我,翻越過去。
“想要通過,首先傳承等級得很高,太普通的話,注定會不自覺被影響,進而順應魔山呼吸的節奏。
其次,血肉活性必須充沛,如同長跑,體力足夠才堅持得到最后。還好我這兩樣都不缺!”
秦時明白之后,開始調整攀登速度,盡量維持在兩分鐘邁出一步,走得十分平穩。
大裂谷的盡頭,是一處水草豐茂的綠洲,老張靠在輪椅上,閉著眼睛曬太陽。
他旁邊則是一個中年男子,額頭寬闊,下頜方正,線條硬朗,對方緩緩開口,聲音透出厚重感:
“不得不承認,衡州這幾年,確實出了好些人才。這一批,算是荒野試煉被叫停后,素質最好的一批苗子。”
老張未曾睜眼,懶洋洋說道:
“東夏從來不缺少人才,只缺少能夠成長起來,將天賦兌現的真正驕陽。在此之前,任何評價都沒有意義。”
中年男子是衡州武協派過來的“主考官”,比起李代表,他的權力更大,甚至可以叫停乃至中止賽程。
“想必前輩見慣世情,大風大浪,才會做此感慨。正所謂,蟲鳴一世不過秋,眾生皆在爭渡,星海里面埋葬太多可以化龍的驕子,踏上那條路之前,誰不是頭角崢嶸,意氣風發。”
老張依舊閉目,聲音暗啞:
“小徐啊,好多年沒見,說空話的本事進步很大。還是以前看著順眼,現在官味兒太濃,官威太重,不討喜。”
中年男子名為“徐盛”,眉頭習慣性下沉,又舒展開,苦笑道:
“前輩,人在大染缸,哪能清白呢。體系內規矩多,上頭壓著,下面求著,若不兼顧好,很難走得遠。若無前輩的強絕實力,想著隨心所欲橫著走,遲早讓人踢開。”
老張懶得聽徐盛的“訴苦”,他不樂意跟武協湊一塊,甚至有意疏遠,便是因為這一點。
早年間的武協,宗師濟濟,百脈交匯,探討與印證的氣氛很濃厚。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協乃東夏認證,又收攏舊紀元的武術界這股龐大力量,漸漸就成為與三司并肩的巨頭體系。
又加上武道途徑的推廣與普及,被列為考試項目,通往大學的必要途徑,所掌握的資源越來越多,自然衍變派系與山頭,經過數個千年,而今完全變成半個官僚體系。
“少來這套,要真是這么難,這么苦,你干嘛受這份罪?說白了,還是戀著那點權,那點利,這與強弱無關。
好好當你的考官,等著那些娃兒,慢騰騰挪過來吧,要我說,你們這幫當老爺的,總喜歡叫苦連天,真正過苦日子的人,叫得嗓子啞了,你們也未必聽得見。”
老張像休息夠了,終于愿意睜開眼,眺望遠處的青銅魔山,手掌忍不住捏了捏。
“老趙有點心急,邁得步子太大,那座山是‘象魔’降臨物質界的具象化。它墜落在大裂谷,同樣被污染了,隱隱有活性化的趨勢。讓專職級都不到的參賽者,挑戰幽界大魔,未免拔苗助長了。”
他口中的“老趙”,便是衡州武協分會的最高領導。
由于這位南煌道館之主的資歷太深,除去初代十杰那批人,很難有人夠格跟他平起平坐。
徐盛沉聲道:
“象魔銅山,算是幽界落在物質界的一個錨點,如果不想辦法處理掉,很難保證,哪天不會形成裂隙入口。武協的領導認為,倘若有誰‘降伏’得住象魔殘留的精神烙印,徹底征服這座銅山。
那才是名副其實的衡州第一,百強頭名!”
老張撇了撇嘴,戳破道:
“他是惦記銅山即將孕育而成的血晶吧。大拓荒時期,那頭象魔降臨,結果被一巴掌打碎,血肉崩裂,只留下一顆類似心臟的血晶。此物扎根在銅山深處,除非動用非常手段,不然休想得到。”
徐盛面色尷尬,啞口無言,接不上話。
沒想到這位南煌道館的老前輩,連這種隱秘也清楚。
“你是主考官,要盡到責任。核心區域,可以走到銅山,進行攀登的參賽者,都稱得上天才。倘若他們頂不住,被象魔同化,不能坐視不管。”
老張提醒道。
“當然,否則武協也不會安排我守在這里。”
徐盛頷首,雖然荒野試煉被重啟,但不至于真如過去一樣,放任優秀學生夭折。
“前輩,你既然知道象魔血晶藏于銅山內部,為何不告知自家傳人,這也是一場機緣啊,如果得到血晶灌溉凡軀,興許可以沖開大限。”
老張搖搖頭:
“象魔真名為‘格羅犸許’,意思是‘給大地送葬者’。祂所殘留的精神烙印化為魔性,蘊含在那股心臟搏動的節奏韻律當中。想要得到血晶,須用自身的呼吸壓過銅山,即便在我年輕那會兒,也未必做得到。
提前跟小秦講,只是徒增煩惱,驅使他刻意追逐,反而容易害了他。”
“裴學長,終于追上你了。”
秦時踏上一百五十級臺階,與早早被投放到核心區域的裴晗肩并肩。
后者看到滿臉帶笑,好似輕松愉快的他,像見了鬼一樣。
“秦……時?”
裴晗大汗淋漓,體內生命力像決堤洪流,不住地向外釋放。
“一定是幻覺!他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從外圍區域,跑到核心區域,還追上我!”
裴晗搖搖頭,表示不相信,這座銅山的魔性深厚,連他的精神都快被污染了。
“裴學長,你的血肉活性消耗太多,快要見底,整個身軀的呼吸、震蕩節奏幾乎與這座山共振同頻。”
秦時感應敏銳,察覺出一百五十級臺階,就是裴晗的極限。
想到對方開賽之前,因為林云卿請托的緣故,主動邀請自己組隊。
他不禁嘆口氣,決定幫一把:
“裴學長,你要是被同化,血肉失衡,活性干涸,影響以后的道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下去沉淀沉淀吧!”
秦時運轉修身爐,濃烈火光覆蓋肌體,五指握拳砸過去。
“果然是幻象!妄想攻擊我,逼我戰斗,讓我消耗更多體力!”
裴晗咧嘴一笑,好似完全看穿,默默地站在臺階上一動一動。
有力的拳頭砸中裴晗眼眶,瞬間印出一圈烏黑痕跡。
“咦!躲都不躲嗎?果然是力竭了,裴學長!”
秦時面露驚訝,沒想到裴晗已經累成這個樣子。
好疼!
裴晗睜大雙眸,不對勁啊,幻象為何這么真實?
“難道我的感官也被蒙蔽了?”
秦時嘆息,既然大家都認識,他也不再客氣了。
當即快步登上兩級臺階,而后轉身一腳飛起。
“裴學長,不用感謝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咚咚咚咚——
裴晗還未反應過來,人就像滾地葫蘆,不斷地朝下而去。
“這幻象……不是幻象!”
攀登艱難,但墜落很容易,沒過幾分鐘他就無力地躺倒在“山腳”。
那股時刻侵襲凡軀,消耗血肉活性的詭異韻律頃刻消失。
“他拿到第二名成績,應該還沒到核心區域,這么快就追上我……什么妖孽!”
裴晗四仰八叉,氣喘吁吁,揉著眼眶的烏青痕跡,苦笑道:
“讓一個還沒參加高考的小學弟撂倒了,真是丟人丟大了!差不多能跟被靈能系舊武派打敗的那些家伙,并列為武道系之恥!”
又過一會兒,秦時略微費勁地爬到兩百八十級,破三大限的凡軀最大程度削弱掉,這座銅山本身散發的可怖壓力。
又有神駐內景,心靈入定,接近凝圣胎,魔性濃郁的戰吼與咆哮也沒法干擾太多。
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大概就是如何對抗銅山內部,越發清晰傳來的那陣脈動。
舊紀元的武術界有一門秘法,讓后世家渲染的神乎其神,其名為“裂心鎖”。
大抵便是通過放大呼吸,催動血氣,使得心臟狂跳如同擂鼓,震得四面八方皆可聽聞。
通過這種彰顯生命力澎湃無匹的粗暴行為,強行將弱者帶入自己的身體節奏,從而讓其心府破碎,七竅流血而死。
試圖登頂翻越這座龐大銅山,就會遭受類似“裂心鎖”的攻擊。
“人類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對于環境的頑強適應性。生物學有句話,叫做‘適者生存’。但這一關,適應性越強,反而越容易遭重,必須堅守自身的節奏,不能被帶歪……”
秦時默默運轉修身爐,南煌道館的傳承,本就講究“壯我”,開辟體內小世界,形成大一統。
而賀嵐禪的《虛空冥想法》,則是“唯我”。
兩者相加,很難被銅山影響。
只不過他懷里揣著的那顆鐵質心臟,好似被放在燒熱的大甕里,逐漸開始消融。
這顆從頭目級鐵銹獸那里取得的“熔爐之心”,居然沒經受住銅山脈動,表面浮現裂紋,進而像遇到高溫的蠟燭,緩緩化開。
“變軟了,跟芋泥似的。”
秦時用手捏了捏,輕易抓出痕跡。
之前還琢磨,怎么消化這玩意兒。
“機緣啊。”
秦時嘴角勾起弧度,滿意一笑,直接仰頭吞下。
原本堅硬無比的質地,好似煮爛的山芋。
吃得黏黏糊糊,口感還不差。
這顆鐵質心臟入肚,很快就被吸收。
面板頃刻多出一座拔地而起的石碑。
已激活初級成就鐵之民
與此同時,像素風的灰色胚胎,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變大了,隱約浮現出形體輪廓。
整個圓頭圓腦,冒出尖尖耳朵,乍看之下,像小絨球似的。
給人一種充滿彈性,很好揉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