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
韓鷹望向這氣度不凡,堪比江陰府‘三十六行’大老爺家出身的黑衣少年,眼眸異色閃過:
“這就是‘段沉舟’在安寧縣收的弟子?”
“好一副金肌玉骨,隔開一層樓,我都能察覺到緊實筋肉底下,那似蟒蛟虬結般的沉沉力道。”
“楊言被他爹培養十好幾年,骨關也算煉出了火候,五百里安寧縣青年一輩,絕對數得上號了。”
“沒想到這三兩下,根本不夠看的。”
“這個年紀...就算放在府城,也算出類拔萃了,有望能入‘府院’,爭一爭位子。”
就在心中正思量間。
韓鷹衣袍底下,左肋袋中卻突兀微微發燙。
叫他眸光微縮,不由撫上了那一道玉箓...
“等等,這道‘列仙玉箓’,怎么會對這小子起了反應?”
他眸光閃爍,終于動容。
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竊取此箓跨海翻山,入此五百里山道,期間更是使了百般手段,卻始終石沉大海,不能引起這玉符半分動靜。
一時間,心中欲壑難平:
“不應該啊...這種‘域外外道’的傳承之物,為何會對一介凡夫俗子,產生共鳴?”
而此時。
季修扶起張青,眼神一瞇,看不出來此人深淺:
“閣下是...”
他感受著元始道箓發出的提示,正在心中暗暗盤算:
“這人看著不像是練氣大家。”
“他手里,竟然能有叫‘元始道箓’提升的引子...?”
一時間,季修眼里微微發熱。
這玩意,是自己的傍身之根本,也是他能夠從馬夫一路走來,得到陸乘風、段沉舟等人賞識的關鍵。
預支一次,即能入門,只要償還,便可圓滿!
甚至,還能悟出其中特性,打破肉身大限、得悟武學真諦,演作殺招!
只是入門之后,只能預支一次的限制,叫他在功法、武學、技藝里...每每只能取舍一樣。
要是能夠同時多預支幾門,共同償還,那一定是極大極大的提升!
一剎那,季修思緒閃過好幾種。
這青年看著年紀不大,就算比我強,難道還能強得過段師么?
若是能把他給哄走,到時候一記悶棍...
韓鷹可不知曉,季修心里在想些什么。
當他緩緩踱步,邁下樓梯。
發現只要靠著季修越近,懷揣著的玉箓便越發灼熱,心境也不由慢慢變化了起來:
“大玄之外的‘外域’,統稱外道。”
“其中,以追逐成為‘列仙’的神通者,最為神秘,而那些外域常常與大玄互通,顯出‘通道’,王庭稱其為‘外道蜃樓’。”
“這些外道蜃樓,有些只是曇花一現,并不穩定。”
“有些卻是顯現之后,就此常駐,慢慢擴大,比如江陰府以東的‘東滄海’水族。”
“為求這枚玉箓,當年師傅叫漁行大老爺整合其他幾家,傾力打造了三百戰舟,踏江而去,親率府衛,與東滄海的水族,共同闖入了那撕裂的‘外道蜃樓’里,才奪來此機緣。”
“后來費盡百般手段,也琢磨不出其中玄妙,期間多少三十六行的富戶、道館流派內的衣缽,想要求取,都沒買來。”
“聽聞了那位‘郡主’來了江陰府內,更是想要用此玉符,結個善緣,討好她背后那位巡狩東滄的皇親貴胄...”
“但一道機緣而已,那些人哪里缺少這些?”
韓鷹眼眸垂下。
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時期作拉車轎夫,在三十六行里都算下九流的,混跡在江陰府里,穿得鞋都是沾著泥的草鞋。
而江陰府的普通府民,百業營生,許多都能穿上布鞋,他未必比這安寧縣的縣民,能夠高貴多少。
能一路爬到這里,全靠恩師提攜,給了他入‘府院’,成貴胄的機會。
但他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獨靠一份賞識,還不能提及,簪纓子弟也只當他是一運道好的泥腿子,得了潑天氣運,才有考取一府功名的資格。
哪怕后來熬筋打破‘金肌玉絡’,修成煉皮...境況也沒有改變多少。
以至于天然就對那些簪纓貴胄,抵觸不已。
覺得自己一路艱難困苦,他們只是靠著大丹寶藥,按部就班,就到了今日程度,哪里能曉得其中萬一。
一時間受到外神感召,在溜走的前夕...還順道將這機緣也竊走,但現在細細一想,著實有些對不住師傅。
可有些事,干了就沒法回頭了。
“我叫韓鷹。”
“你這兄弟的武功,是我教的。”
背著手緩緩走來。
韓鷹指了指意識已經迷迷糊糊的張青,叫季修恍然,想起了之前張六子跟他開口,曾提及過的‘韓師傅’。
不過旋即,他想到張青曾說,韓鷹對他舉薦去往‘虎豹館’的經歷,便不由眸子一瞇:
“韓師傅之前,不是跟我這兄弟說,叫他去虎豹館的么?”
“閣下...要替他們龍頭出手?”
季修眸子警惕,不著痕跡握住刀柄,那一句‘家師段沉舟’幾乎已經含在了喉嚨。
但韓鷹只搖了搖頭:
“你快走吧,帶他去治療治療。”
“這小子性子太執拗,若沒有你,他今日必死,我是來救他的。”
說完,又看了季修一眼,似乎有些猶豫:
“跟著段沉舟,不一定是一條好路。”
“他身上的債太多,雖殺過一尊打破力關三限的練氣大家,但說穿了...沒入氣關,就算修的法門再驚世駭俗,也沒用處。”
“有機會,咱們可以再見一面。”
“或許...你還會有別的選擇。”
匆匆說了兩三句,韓鷹便催促著季修先走:
“好了,剩下的我來處理,你們不必管了。”
...
從虎豹館西街騎鹿踏行,一路上極盡吸人眼球,想不出風頭都不成。
待到季修將張青送到藥堂時,黃軒看到季修到來,身上沾血,當即一驚:
“你小子這是去干嘛了?”
季修呼出一口氣,眼眸一肅:
“殺了個人。”
哈?
黃軒一愣,隨即眉頭一緊:
“你...在哪殺的人,殺的誰?”
季修如實將方才發生的來龍去脈,全數講了一遍。
頓時,便叫黃軒微微色變:
“小子,你這么講義氣?不知道數遍風云會、三大幫,就他楊刀瀚一個人是外罡么。”
“就算聽說你拜了個好師傅,但你殺了他兒子..他爹能放過你?”
“再退一萬步講,你殺就殺了,偷偷摸摸的,說不定還查不到你身上。”
“結果你當街殺人,眾目睽睽...”
“他爹給內街的縣衙每年上這么多的銀子,你這么張狂,縣衙怎么都得露個面了!”
天下是大玄的天下,即使已經逼近千年,可權柄大統,依舊未失。
州、府暫且不講。
起碼在五百里安寧縣,不管是哪方勢力,都默默遵守,街道鬧市不見血的規則。
你第一次殺人,就整得這么大嗎!?
一時間,黃軒不由慶幸,幸好因為肉疼,自己沒有再請那王教頭來坐鎮。
若不然,被那操練縣兵,衙門聘請,有鎮守安寧縣之責的霸王槍王教頭聽見了...
還不得直接將這小子給綁回去?
然而,看到黃軒臉上這么精彩,季修卻搖了搖頭:
“殺人不過點頭低,在動刀子那一刻,我便知曉事無轉圜,所以從來沒有后悔。”
“黃老先生,請治一治我這兄弟。”
說罷,便騎鹿離去。
叫黃軒搓著牙花,氣得直跺腳,眼眸露出憂慮。
到底是什么人,能這么教徒弟的?!
你小子不憐惜自己,好歹顧及一下老夫吶!
...
而當季修獨自一人一鹿,踏過夯實黃土,停于段宅門前。
進去的第一句話便是:
“段師,我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