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蹄聲響起。
北城天橋,老半仙與瞎眼老道聞聲探尋,頓時歡喜,皆因驢身上坐著的是袁道長。
他手持拂塵,姿態閑適,表情自在,跟以往氣質截然不同,少了幾分樸素近人,多了幾分仙風道骨。
兩人起身行禮,玄明頷首,示意他們跟上,繼續乘驢前行。
路上又遇福來禍去兩位散道,在玄明示意下他們同樣跟上。
一人在前,四人在后,穿城而過,直到出了浮云縣城,玄明才停下。
瞧著面前四人,他沒再隱瞞,輕甩拂塵,撤去偽裝,剎那間一位乘鹿白發老道浮現眼前,錯愕之余,四人都是聰明人,立刻明白這才是袁道長真實身份,躬身下拜。
玄明沒阻止,坦然受了此禮,溫聲道:“貧道玄明,于求真觀修行,此前化名袁守誠游戲紅塵,體驗人間世情,你等與貧道算是有緣,相處兩載有余,亦知性情。如今貧道即將遠行,臨走前特來全這段緣分。”
揮袖打出四道流光,皆入四人眉心,玄明解釋道:“此乃貧道部分演卦心得,便贈予諸位,望爾等謹守本心,莫逞強持能,胡作非為,否則,他日再見,貧道必不留情。”
四人震驚不已,玄明真人之名他們如雷貫耳,響徹浮云縣,四人只以為袁道長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人,萬萬想不到他竟是浮云山上那位老真人,驚喜之下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老乞丐在底層摸爬滾打最久,率先反應過來,躬身行禮:“老朽謹記真人教誨。”
其余三人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行禮,等他們抬頭,玄明早已乘鹿遠走,化為一個小點兒,身影飄渺不可尋。
故地重游,且行且走。
玄明踏上前往郡城之路。
受邀在南城海宅觀禮,為黑小子包仁義拜師海奉明做了見證后,他只逗留一晚,于翌日一早,告辭離去。
出了海宅,他直奔風陽郡外,踏上官道,前往滄月郡。
長姐今年要過八十大壽,所謂長姐如母,以前她對自己照顧有加,體貼入微,因其道號,一度被同門戲稱為度娘,哪怕嫁人,也經常命人送東西回來。
這次便宜外甥前來,送了壽宴請帖,于情于理,玄明都該去一趟。
只是他沒著急趕路,滄月郡與風陽郡相距萬余里,長姐壽宴還有一個月,以靈鹿日行兩千余里的腳程,完全來得及。
既然下山入世,自要用心經歷,看路邊風景,見人情百態,觀紅塵萬象,哪怕走馬觀花,也比蒙頭趕路強,說不定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便能觸動心靈,有所領悟。
官道寬闊,雖是清晨,但行人較多,赤腳趕路的普通百姓、乘馬坐車的大戶子弟、聘請鏢局的商隊、趕著牛車的沿途村民……
身份不等、階層不同的各類人同行一路,來來往往,頗有幾分意思。
玄明化為一個普通道人,面容普通,衣著普通,氣質普通,拂塵普通,身后牽的驢普通,驢頭上的燕子普通,混跡在路人中毫不起眼。
行走至中午,烈日炎炎,官道兩旁的花草都有些蔫巴,無精打采,路人都熱得嗓子冒煙,汗流浹背,普通百姓不斷用袖口擦汗,有降溫符文輔助,馬車里貴人情況較好,可揮舞折扇與團扇的速度也明顯加快。
為了更好地體會人生百態,玄明封禁法力與肉身之力,封印自己一切神異,把自己完全當成一個凡人,走了半日他同樣口干舌燥,見部分路人行至旁側樹蔭下納涼,甚至停有幾輛馬車,他想了想,也走過去歇腳。
馬車貴人與普通百姓默契地涇渭分明,玄明沒往富人堆里湊,而是跟尋常百姓擠在一處,從驢身上摘下水囊與包袱,他灌了幾口水,打開包袱,拿出酥餅吃了起來。
咕咚!
吞咽口水聲響起。
玄明充耳不聞,故作不知。
咕咚!
吞咽聲再起。
玄明繼續充耳不聞。
“這位……道長,俺能否拿一文錢給您換半塊酥餅?”
一道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
玄明抬頭,一個八尺大漢蹲在他旁邊,身穿草鞋與補丁衣裳,皮膚黝黑,掌心生有老繭,模樣憨厚,言語間帶著幾分不好意思,明顯不常做此事。
瞧著面前道長疑惑表情,憨厚黑大漢慌忙解釋道:“俺有些饞道長的酥餅,無奈囊中羞澀,若道長愿意,俺愿意再送一些自家腌的咸菜。”
玄明對憨厚黑大漢算是熟悉,看樣子出身莊戶人家,一家三口一起趕路,途中時常抱著一個面色蒼白、身形瘦弱、一看就身子不好的孩童,可又不溺愛,只在孩童累時才會抱一會兒,孩童也懂事,經常要求自己下來走一走。
沒戳破漢子謊言,玄明直接將一塊酥餅遞了過去:“貧道不喜占人便宜,你家那腌菜看上去不錯,頂得上半塊酥餅。”
漢子興高采烈,黝黑臉上綻放一抹微笑,雙手接過酥餅,滿是感謝,急走幾步,行至妻女身旁,將酥餅撕成兩半,一半給妻子,一半給孩子,自己從隨身攜帶的土陶罐里夾出大半腌菜,用旁邊較大草葉包裹,送到玄明身邊。
又從懷里摸出一文錢,戀戀不舍地遞了過去,玄明沒客氣,接下兩物,折草枝為箸,夾起腌菜,送入口中,咯吱聲響,味道不錯,是常見的鄉野風味。
最重要的是,里面藏著人間煙火,做腌菜的人很用心,哪怕家貧,依舊努力將日子過好,內心不愁苦怨恨,是以普通野菜都多了幾分溫情,有巧婦勤儉持家的痕跡。
“爹爹,你先吃!”
“當家的,你先吃!”
當漢子回到妻女身邊時,妻子與小女娃都不約而同地將酥餅遞給黝黑漢子,后者搖頭,剛要說什么,就被古靈精怪的小女娃打斷:“爹爹不吃,平安也不吃。”
“好!爹爹吃!一起吃!”
大漢咧嘴大笑,露出白牙,輕輕咬了一點兒酥餅,就把酥餅重新推給妻女,自己則拿起雜糧饃,就著腌菜,吃了起來。
一邊吃著酥餅腌菜,一邊觀察那一家三口,玄明嘴角上揚:“有趣!”
這一家子明明是人,卻帶有一絲稀薄妖氣,甚至若有若無的香火神力。
不僅玄明注意到這溫馨一幕,其他人同樣看到,有人不放心上,有人不屑撇嘴,也有人為之一笑,被這種溫情感染,內心溫暖。
一個背著竹制書箱的年輕儒生湊到壯漢身邊,放下書箱并打開,他取出一個油紙包與兩個白面饅頭,遞給漢子,溫聲道:
“這位大哥,在下出來游學已有半月,十分想念家母所做腌菜,可否勻我一些,小生愿意拿桂花糕與白面饅頭交換。”
見此,玄明嘴角上揚。
這書生……
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