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的啼叫聲響起來的時候。
老馬猴就像是詐尸一般,猛地從驢背上坐了起來,直勾勾的望著前方。
此人臉上的酒意瞬間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之色:“怎么回事,今日山中的這群賊猴,竟然如此的歡愉,莫非……”
余缺瞧見對方的臉色變化,他的心神也是一沉。
他沉吟幾息,主動出聲:“馬前輩,前方可是出現了什么變故。若是如此,我等是否先回去休整一番,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野外兇險,能夠讓老馬猴色變的事情,其對于眼下的余缺而言,肯定是更加危險。
因此余缺明智的就提出了打道回府的想法。
不過老馬猴聞言,臉上卻是露出幾聲譏笑。
這笑并不是對余缺的。對方冷眼看著前方,口中道:
“無妨,算不得什么大事。在這方圓三四百里之內,馬某肯定能護得住你,用不著擔心。”
老馬猴扭頭看了余缺一眼,目中露出玩味之色,低聲道:“只不過你這小子,心里做好準備。你待會可是要大開眼界一番了。”
見老馬猴依舊是十拿九穩的模樣,余缺心間也是放心大半。
不過關于對方所說的“大開眼界”之事,余缺依舊是心間犯嘀咕,但不管他怎么詢問對方,老馬猴都沒有再吭聲,只是催促著坐下的驢官人,趕緊的在前面帶路,并讓余缺跟上。
隨即,兩人一驢再次翻過了兩座山頭。
余缺口鼻當中的爛果子、酒香味,越發的濃郁,特別是后者,還讓他感覺很是幾分熟悉。
忽然,余缺想到了老馬猴之前出手幫襯他時,曾從腰間的葫蘆中倒出了一批酒水,對方當時自稱為“猴兒酒”。
于是他主動出聲:“咦,前輩今日,是否也是順路來此地,取一批猴兒酒回寨的?”
老馬猴聞言,老臉微紅,不過他的臉上本就醉意明顯,壓根讓人看不出他的臉紅與否。
這人嘟囔著說:“哪里的事。馬某今日,乃是特意帶你來收服一尊鬼神的。你且記得,你今日又欠了我一個大人情。”
不過余缺發現,老馬猴在說話時,其嘴角的哈喇子也快要留下來了。
對方一句話間,嗓子還不住的咽動了三下,就和其坐下的驢官人一模一樣,都是犯了酒癮的饞鬼模樣。
余缺見狀,看破不說破,嘴上感激著:
“前輩之恩情,余缺沒齒難忘。”
閑談間,不多時,一方猶如蜂窩般的山頭,出現在了兩人的眼中。
那山頭不大,少樹木,但是恰好位于一片山谷中間,嚴格說來,更像是一座丘陵,四周散著薄霧。
此刻在蜂窩山的頭上,正有一顆顆猴頭在上面攢動,它們匯聚成群,還相互團抱著,嬉戲打鬧,滾來滾去。
如此鮮活的一幕,本應該讓人覺得此地頗有山間野趣。
但是拱動的猴頭們落在了余缺的眼中,卻讓他下意識的心生厭惡,只覺那些抱團滾動的猴頭們猶如蛆蟲一般,密密麻麻,令人生厭。
除此之外,凄厲的尖嘯聲,也在余缺的耳中不斷發作,刺耳又滲人,就好似整座山頭的猴子都發情了一般。
“停!”
這時,走到前面的老馬猴打了個招呼,讓余缺暫緩腳步。
余缺停下,不明所以的看向對方。
他瞧見老馬猴拎起腰間的酒葫蘆,搖晃葫蘆身,從中倒出了最后一捧殘酒。
對方掂量掂量,眉頭微皺,似乎發現了酒水的分量不足,于是便一拍坐下的驢官人,讓驢官人幫襯著點。
驢官人滿臉的不情愿,但它還是低聲咦呃咦呃,呸呸的從嘴中吐出了幾大口涎水。
老馬猴接過驢涎,面上歡喜,然后同手中的猴兒酒混合,看向了余缺,招呼他過來。
“這……”余缺瞧見,面上當即就露出了抗拒之色,還下意識的向后退了半步。
他搓著手,訕訕道:“此酒難得,晚輩無福消受,還是請前輩自行吃掉吧。”
老馬猴聞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他娘的才吃這鬼東西,老夫叫你過來,是要你把玩意兒涂抹在脖子、兩手、兩腋處,好隱藏你身上的人味兒。
否則待會一進那爛猴山,你身上沒有酒氣覆蓋,直接就會被山上的食腦猴認出。到時候,你要是被群猴掏了襠,你就知道哭了。”
聽見這話,余缺面色微變,他一咬牙,便走上前,雙手捧起,接過了對方手中的驢涎猴兒。
雖然是要將這玩意兒涂抹在身上,但好歹不是吃進肚子里面,其惡心是惡心了點,但余缺勉強還能接受。
那驢官人杵在一旁。
它瞇著眼,瞧著余缺和老馬猴手忙腳亂,都將它的涎水涂抹在身上。
這廝口中還咦呃咦呃的叫個不停,驢臉上似笑非笑的,完全是一副在看兩人樂子的模樣。
等到最后,老馬猴在這廝的長臉上用力揉搓一般,將猴兒酒涂了上去,兩人一驢方才再次啟程,往前走去。
幾十步后,余缺就隨之就登上了那蜂窩一般的爛猴山。
他們剛進一走進猴山,果然就吸引了一大群猴子的注意,一雙雙猩綠猩紅的眼睛望過來,讓人不寒而栗。
余缺打量著猴群,頓時也知道,為何自己看見這座山頭上的猴頭們,會下意識的感覺厭惡了。
此刻他靠近了瞧,方才發現這些猴子的五官怪異,其看上去不像猴,而更像是人臉。
猿猴的身子、活人的面孔,這兩者放在一起,自然是格外令人發悚。
好在老馬猴所做的準備頗有效果,兩人一驢光明正大的晃蕩入猴山,并無猴群上來攔路。
頂多有個把兩只猴子跑上前,張著古怪的人臉,在他們的身上嗅了嗅,然后就自顧自的又走開了。
其間,余缺還被一頭母猴子給攔住了,那猴子繞著他打轉,嘶叫個不停,眼瞅著就要朝他撅起屁股。
好在老馬猴及時出現,一把就將他拽上了驢背。
對方口中低聲道:
“快走,不可過多的耽擱,否則酒氣散掉,被識破了身份,那就麻煩了。”
余缺識趣的點頭,任由驢官人馱著自己。
隨即,驢官人一溜煙的,它就像是穿山甲般,輕松鉆入了爛猴山的孔隙當中,只留那母猴子在山上不甘心的叫喚。
山體內漆黑,幾乎無光。
好在余缺束縛有貓臉家神,足以夜視。
他的眼神變幻,瞳孔擴大,也冒出了一陣腥綠之色,方便他在昏暗的環境當中視物。
兩人一驢順著孔隙往內走了幾步,洞穴孔隙中的酒味簡直是濃郁到了極致,并且還有一股鐵銹味出現,讓酒味更是刺激。
余缺只是吸了好幾口,就感覺自己好像喝了幾口酒一般,面色都為之發紅。
但是下一刻,他燥熱的面色就一僵,眼皮也是陡跳,只覺一股寒意從背后升起。
只見在洞穴中,正有一具具白花花的尸體,被洞內的猴子們搬運著。
那些尸體不僅衣物被拔掉了,就連頭發也是被猴子們扯掉,一圈一圈的纏繞在它們身上,一邊嬉鬧,一邊搬運拖拽那些尸體。
至于尸體們的形狀,正是一具具人體。
不等余缺罵出聲,旁邊的老馬猴就咬牙喝道:
“好一群畜生,果然是又不知從何處掠奪來了這多人口!”
對方冷哼著,當即身形閃爍,獨身就往洞穴的更前方竄去。
“小子,你和驢兄一起慢慢走,老夫先去洞中,會會那爛猴王。”
話聲落下時,老馬猴的身形就已然消失不見。
對方離去后,余缺望著洞中詭異的一幕,頓覺身上的寒意更甚,頗有幾分想要退出此地的沖動。
好在他如今并非是懵懂的仙童,已經是殺過人、見過血的仙家,且他知道,若是獨自離開了此地,和老馬猴徹底走散掉,那才是最危險的。
于是他連忙繃緊身子,跨坐在驢官人背上,免得自己被顛下去了。
驢官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它不再怪叫,沉默的朝著洞中深處小步快跑。
越是靠近猴山的內部,那股鐵銹味,或者說血腥氣,就越是濃郁,并且還傳來了一股腐臭味道。
“嘯!吼!!”
忽然,一陣令他驚悸的尖利吼聲,從山洞的深處傳了出來。
只聽這聲音,余缺的陰神就跳動了幾分,其嘯聲帶有震懾魂魄的作用。
緊接著尖嘯聲之后的,又是一陣粗獷的呼喝聲。
余缺仔細聽了幾耳朵,聽清楚那是老馬猴的喝聲:
“孽畜,還不快快受死!”
余缺心神一沉,明白老馬猴已經在山洞深處和那所謂的猴王打了照面,雙方正處在激烈的廝殺之中。
無須他發話,驢官人聽見了動靜,這驢突兀的咦呃一聲,然后更加賣力的朝著山洞的深處跑去。
山洞深處,九曲十八彎。
好在驢官人似乎不止來過一趟,它頗是熟悉此地,十來息的功夫,就馱著余缺從狹窄的山洞中鉆出,出現在了一方不小的鐘乳石洞窟之內。
一副凄慘陰邪的畫面,也隨之映入了余缺的眼中。
在洞窟中密密麻麻的鐘乳石上,插滿了白花花的尸體,上下皆有,它們或新或舊,有的血肉鮮紅,像是剛宰似的,有的則是腐爛灰敗,已經生蛆。
此外,尸體的天靈蓋全都破裂,其腦漿子迸出,混著血水,一起沿著鐘乳石滴落在洞窟中心的一方血池內。
此刻在池子中,正有一只二丈高大的山魈,和一道閃爍不停的黑影爭斗著。
那黑影正是老馬猴,他此刻面目猙獰,獠牙長出,面色呈現三彩,像是戲子一般,氣勢兇厲無比。
一股濃郁的香火靈光,也從馬紅的身上涌起,壓制向那頭魁梧山魈。
余缺見狀,他當即喚出了體內的家神,指甲尖長,并且用手在口上一抹,白脊劍也是咻得就出現在他的手中。
不過無須他上前幫襯,一陣凄厲的叫聲,就猛地在洞窟中大作,讓四周密密麻麻的猿猴們戰栗。
只見老馬猴原本瘦小的身軀,陡然間也是膨脹起來,化作為了一尊三丈高大的猿猴。
他比那山魈還要高大近一倍,在發怒間,猛地就抓住那頭山魈,雙臂用力,一口氣的將那山魈給生撕掉了。
血肉飛濺。
山魈龐大的頭顱,被馬紅單手擰下,耀武揚威般的朝著四下猿猴們吼了一聲。
一陣嘰嘰喳喳的猴子叫聲響起。
發顫的猿猴們,紛紛匍匐在了地上,朝著血池中的馬紅膜拜不已。
而余缺拎著劍,愣神的望著眼前這一幕。
但隨即他就反應過來。
只見那池中由馬紅所變的巨猿,對方抬頭望向余缺,一把就將手中山魈的頭顱擲了過來。
鐵鍋一般大的頭顱飛臨面前,余缺不驚反喜,當即就將手中的白脊劍甩出。
嗤嗤聲間,白脊劍的劍身抖動,輕巧的就將那山魈腦袋貫穿、纏住,并卸了力,吊在余缺的身旁。
“這等精怪之魂,實乃上等的鬼神煉度材料也!”
余缺心間大喜。
他毫不遲疑,大膽的將自家神識探入那山魈腦袋當中,果然就在其中發現了一只又兇又厲的山魈魂魄。
山魈魂魄窩藏著,好似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身死一般。它對著余缺咆哮,并企圖順著余缺的神識,吼殺余缺的陰神。
但余缺僅僅只是一個冷笑,他的祖廟就微晃,輕易將對方的吼聲擋住。
且有一線真火之氣,從祖廟中順著白脊劍飛出,當即鎮壓了還想要造次的山魈之魂。
壓下此獠后,余缺又一拍腰間的兵馬罐。
那罐子微顫,吐出一抹烏光,哧溜的就將偌大頭顱中的殘魂,捉入了罐中。
余缺再次輕抖劍身,卸掉了那頭顱,并反手一收,將白脊劍藏在了袖子里。
他單手托著黑不溜秋的兵馬罐,頓時面帶喜色的彈了彈罐身,沖血池中的馬紅叫到:
“多謝前輩,賜我如此厚禮!”
無須多問,這只山魈之魂,應當就是老馬猴口中,極為適合余缺的家神之選。
不過老馬猴只是朝著余缺擺了擺手,對方并沒有回頭,而是微瞇眼睛,正緊盯著血池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