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五年秋七月,葬穆帝司馬聃于永平陵,廟號孝宗。
九月,立司徒長史王之女為皇后,王出身太原王氏,美姿容,工隸書,嘗攬鏡自照,稱其父王訥的字道:“王文開生如此兒耶!”其自戀如此——
王少年時放縱不羈,為鄉曲所不齒,好賭,家貧,冠帽破敗,入集市買之,帽店當臚婦人悅其貌,贈以新冠,而不收其值,時人以為達,中年后始克己勵行,與沛國劉、陳郡謝尚齊名,其女立為皇后的當月,王病重,于燈下轉尾視之,嘆道:“象我這樣的人竟活不過四十歲嗎!”年三十九,卒,臨殯,劉以犀尾置其棺中,因慟絕久之,謝安曾稱贊王說:“王長史語甚不多,可謂有令音。”
九月,桓溫召回為叔服喪的超,再謀北伐,命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諸軍事兼徐、兗二州刺史范汪帥眾出梁國,冬十月,因為范汪沒有按時領軍到達指定地,以失期之罪,罷免范汪為庶人,這是又一個因北伐失利而被桓溫罷免的高官,前有殷浩、謝萬,現在是范汪,桓溫曾說京口“兵可用”,京口是建康門戶,控制京口的徐、兗二州、掌握氏的北府兵是桓溫夢寐以求的,但朝廷的詔旨再次讓桓溫大失所望,十一月,征拜吳國內史希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鎮下,龍驤將軍袁真為西中郎將、監護豫、司、并、冀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假節,鎮汝南,、袁二人都與桓溫不睦溫利用北伐罷免了范汪,其荊襄勢力依然無法滲透到長江下游。
升平五年十一月初八,陳操之為亡母長達二十五個月的齊衰守孝期滿出孝除服,從此恢復正常的生活起居。
初九日午后未時,錢唐七大士族都遣族人來陳家塢祭奠陳母李氏以劉家堡為首的寒門庶族亦齊聚玉皇山,錢唐陳氏雖已列籍士族,但并未疏遠那些庶族寒門來甚是密切,錢唐其他士族雖然對此頗有非議,認為這樣有損士族尊嚴,只是近年來錢唐陳氏無論是聲譽還是財力都是上升之勢強勁斷有各方名士來拜訪陳操之,棲光寺高僧支度、溪大隱戴逵,還有會稽名士張安道、濟陰氏子弟、升平四年一起列入士籍的汝南梅氏等族人,陳操之結廬守墓、蟄居不出,名氣卻越來越大——
說起陳氏的財力,錢唐士族真是既羨又妒去年六月間,陳氏分別向丁氏和劉氏借了五十萬錢到今年十月,短短一年零四個月氏就把這一百萬錢還清了,現在尚欠買田錢一百余萬說要還也還得起,只是要留作擴張莊園之用,兩百萬錢對于經營多年的全氏、丁氏這些大族來說,也不算什么,但陳氏以不足百頃之地在一年多時間里聚起兩百萬錢,這是全氏、丁氏這些田產近兩百頃的大族做不到的——
錢唐陳氏的六畜養殖、蠶桑絲、麻布紡織、果樹、兩季水稻、茶葉、造紙、燒陶這些還只是初創階段,尚未開始產出盈利,為錢唐陳氏聚起這兩百萬錢的除了谷物豐收外,主要是鍛冶鋪和明圣湖漁場,陳氏鍛冶鋪打造的犁、耙、鋤、鐮之類的農具格外的鋒利、耐用,其余象牛車上的鐵器部件,陳氏鍛冶鋪鑄造的也是經久耐用,不易斷裂損壞,陳氏的蔭戶又善會宣揚,現在整個錢唐縣自耕農的農具都向陳氏購買,士庶大族的莊園更需要質優耐用的農具,雖然他們也各自擁有鍛冶鋪,但打造出來的鐵器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陳氏出產的,還是向陳氏購買更劃算,這名聲一傳出去,最近幾個月,就連余杭、余暨、山陰、嘉興、上虞數縣的士庶大族都來向陳氏訂購農具和牛車車廂——
明圣湖是個聚寶盆,魚肥蝦滿,陳氏的漁場的四艘小漁船每日都是滿艙而歸,除了供給陳氏莊園中人食用之外,還送到縣城出售,其余的腌制起來遠銷他縣,負責貨殖貿易的成氏蔭戶按陳操之所言,在各縣尋訪到可靠、殷實的代理商戶,陳氏鐵器及其他莊園出產物品就由這商戶代為出售——
陳操之自然不會去管這些具體之事。論稼他不如老農、論圃他不如老圃、其余打鐵、織麻、造紙、燒陶。他一概不會。他只知道南方水稻應該可以種兩季、果樹是可以嫁接地、鐵匠鋪地風箱是活塞式地、南方絲綢是會超過中原之地地、行販貿易是可以聚財地……他只是把這些告訴老農、老圃、來德這些人。這些人各展聰明才智。潛心嘗試。反復式活塞風箱制成了、兩季水稻雖然產量低卻也種出來了。聽聞交州那邊地水稻種子好。已專程派人去交州求稻種——
錢唐陳氏大莊園興旺發達不可阻擋。
子一身地勁。眼看著家族田急劇擴張。每日進出錢計。富甲一方地感覺真是不錯啊。
如果說前年陳母李氏去世。錢唐士族來致奠是因為丁異與杜子恭領頭地緣故。這次陳操之除服他們可是不約而同前來。而且大都是各姓家主出面。一是祭奠陳母李氏。二是為陳操之接風洗塵。守墓三年也等于是遠行。現在歸來恢復從前地生活。
錢唐縣令馮夢熊與陳氏乃是世交。其女馮凌波更是陳操之地義妹。父女二人自然早早來到了玉皇山。馮夢熊還帶來桓溫桓大司馬地一個信使及其四個隨從。這信使赫然便是征西掾謝玄。
謝玄從兩個高大魁梧地帶刀護衛身后轉出。起先神態還頗有些矜持。但看到陳操之面露驚喜之色。叫道:“幼度兄——”大步迎上來。真摯地友情頓時沖破了某些隔閡。叫了一聲:“子重兄——”與陳操之雙手緊握。相視而笑。心中溫暖而激動。
兩年半不見,二人容貌都有不小的變化,身量長高了不少,但現在執手并立,二人依然身高相仿,都是七尺四寸左右,秀頎飄逸,有玉樹臨風之姿——
十八歲的謝玄復當年敷粉薰香的樣子,雙眉斜飛、目光冷峻,既儒雅又銳氣,家族的興衰以及數月來桓溫西府的歷練,謝玄迅速成長、沉穩起來了;
陳操之八百日的守墓生,比以前清瘦了一些,身量卻高了一截,這樣就顯得更消瘦了,膚色白里透著淡淡的青,眼神更加幽靜深邃,因為瘦,面目部輪廓格外清峻,有玉山峨峨、孤松夭矯之姿。
謝玄道:“前年末驚聞陳伯母仙逝,惻然哀思,因路途遙遠不能前來拜祭,此次桓大司馬征召子重入西府,我便請命前來促駕,也來拜祭陳伯母,了卻一段心事。”
陳操之當即引著謝玄去母親墓拜祭,謝玄追想兩度來陳家塢見到陳母李氏慈祥溫婉的音容笑貌,哀容甚戚,傷悼之情溢于言表。
陳氏墓園的錢唐士無不驚嘆,桓溫桓大司馬自然是算好了陳操之今日除服,即派人前來征召其入西府,可見桓大司馬對陳操之的器重,更何況派來的使者竟然是有著“謝家寶樹”美稱的謝玄謝幼度,錢唐百年來應召為朝廷效命的士族高賢不在少數,卻從未有人享有如此殊榮,堪比前年嘉賓請謝安石出山。
眾人依次祭拜之時,山下來匹快馬,兩個官吏風塵仆仆上山,其中一人去年曾隨揚州內史王劭來錢唐審理魯氏冒注士籍案,乃是王劭的錄事官,姓宗,此次卻是奉揚州刺史王述之命,征辟陳操之為州文學,前年吳郡太守陸納有意辟陳操之為郡文學掾,而現在,揚州刺史王述卻辟陳操之為州文學掾,州文學掾自然要比郡文學掾高一等,那可是八品的閑職,一般是初入仕途、享有才名的高門子弟才能得到的職位,從沒有哪個次等士族子弟甫入仕途就是八品文學掾這種清貴閑職的,謝玄被桓溫辟為征西掾,也只是八品而已。
墓園的錢唐士族族長們這回不是驚,而是震驚了,陳操之剛剛除服就有西府桓大司馬和揚州刺史王述這兩大開府的高官前來征召,想必都是算好陳操之除服日期的,是以同日先后來到,丁異更是暗暗咋舌,陳操之的聲望可比他想象的還要隆盛啊,他兒子丁春秋在王劭手下不過是一個無品曹佐,而陳操之未出山,就有人把八品文學掾這一讓人眼熱的官職送到面前!
陳操之陪著謝玄還有揚州差官宗錄事回到陳家塢,此時的陳家塢與以前相比變化極大,原先的環形塢堡并沒有改變,而是在塢堡東側,筑起一座方形樓堡,倚山而建,前低后高,勢若猛虎下山,從遠處看,樓堡與后面的九曜山渾然一體,設計精巧,有四個大門,中廳高、兩廂低,主樓、橫屋高低有序、主次分明,這座工程浩大、耗資數百萬錢的方形樓堡至少要等到明年底才能竣工,建成后將有房間三百余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