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直視謝玄,說道:“前年歲末,我從兄陳尚自:英臺兄托他帶了一封信給我,那時英臺兄已知我母親去世的消息,特意寫信來勸慰我節哀順變,其后便再無音信。”
謝玄道:“可否讓我看看家姊的信?”
陳操之不語,半晌方道:“幼度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令姊?”
謝玄眼里閃過一絲愧色:“子重,算我失言,其實以家姊的高傲的性子,她又如何會與你談及——其它,家姊是知道子重與6氏女郎之事的。”
陳操之默然,就聽謝玄接著道:“子重想必知道家姊拒婚之事,這里無他人,我就直言,子重可是誤了家姊終身了!”
陳操之覺得不重負,說道:“我與令姊的交往幼度都是清楚的,惺惺惜才,相約終生為友而已,固知男女友情世所不容,卻實無耽誤令姊終生的念想。”
謝玄搖頭嘆息,有些事他愿意說出來,只是道:“只盼子重早日與6氏女郎得成佳偶,那樣家姊——”閉口不言,過了一會,說道:“家姊一切都好,不勞掛念,對了子重,你意欲何日赴建康?”
陳操之道:“明月十五后啟程。”
謝玄點點頭,說道:“宗錄錯,揚州雖好,奈何西府更佳,子重想娶6氏女郎,必須得入西府,只有桓大司馬才有不拘一格擢拔人才的魄力和權力,你若去揚州,一個八品文學掾做十年也難升遷,無非一飽學大儒而已而在西府,以子重之才,當可在北伐中建功,既可獲得聲譽亦可越級升遷國于家于已都是上上選。”
陳之微笑道:“多謝幼度提醒。在西府能與幼度朝夕相處。固所愿也。”
謝玄拋開姊姊謝道之事去想。面對陳操之這樣風儀、學識俱佳地人。心情總是很愉快地道:“那好。明年我在姑孰等你道為國建功立業。”
揚差官宗錄事次日便向陳操之辭行。陳操之向揚州刺史王述寫了一封信。感謝王刺史賞識。信中也沒回絕說不去揚州。只說待明年去建康之后。再來拜見王刺史云云。
謝玄本打算在陳家塢小住三日便啟程回建康徐邈將于本月十九來迎娶馮府君之女馮凌波。謝玄便多留幾日了徐邈地喜酒之后再走不遲。而且陳操之地《論語新解》、《老子新義》、《音韻論》、《一卷冰雪文》、《明圣湖論玄集》總計近三十萬言馮縣令雖派了四名文吏來抄寫。也要四五日才能抄寫完以謝玄就在陳家塢安心等著徐邈到來。每日上午與四名書吏一道抄寫書卷。下午則與陳操之游山玩水、論曲弈棋——
謝玄對這幾個書吏地字實在不敢恭維。字不算差。但俗。尤其是與陳操之清峻秀拔地行楷放在一起比較。就更讓謝玄看不過眼了。恨不得全由自己來抄。
陳操之看到謝玄覽卷皺眉,知他嫌書吏的字不好看,便道:“幼度,書吏抄的我留下,我的原稿你帶去。”
謝玄大喜,文章妙也需字美,一篇絕妙好文若用俗不可耐的書體抄寫,會越看越別扭,就好比絕色美女作乞丐行。
十一月十八,徐邈從京口來迎親了,隨行的有顧愷之和丁春秋,徐邈祖父、父親俱是當世大儒,徐邈弱冠之年任武陵郡文學掾,前途無量,而馮夢熊因政聲甚佳,現已正式受任錢唐縣令,馮凌波又是陳操之的義妹,錢唐士庶齊來恭賀,這場婚事自然是熱鬧非凡。
十一月二十三,徐邈就要與新婚妻子馮凌波離開錢唐回京口,謝玄、顧愷之與徐邈一道回去,謝玄回建康、顧愷之回晉陵。
陳操之與丁春秋一直送出了錢唐縣界,才與徐邈夫婦及謝玄、顧愷之灑淚而別,臨行前馮凌波對陳操之道:“操之阿兄,我爹娘只有我一女,今我遠嫁,不能侍奉爹娘膝下,以后還要請阿兄多多關照啊。”
陳操之道:“這個不須義妹叮囑,馮叔父就如同我的父親一般。”
馮凌波凝視陳操之,說道:“祝阿兄與6小娘子早成眷屬。”
顧愷之過來道:“子重,這次來去匆匆,不能與你長談,憾甚,明年我亦將赴建康,瓦官寺數次敦請我為其大殿畫佛像壁畫,盛情難卻啊,到時再相聚言歡,也請你畫天王像,哈哈,終生為摯友、終生為敵手啊,我不敢或忘啊。”
謝玄道:“子重,明年姑孰見。”
在升平五年九月的齊云山雅集上,陳尚、陳謨兩兄弟分別被吳郡中
為第四品和第六品,老族長陳咸喜極而泣,入士籍產迅擴張的喜悅也比不上族中子弟入品的喜悅,更何況陳尚、陳謨都是他的兒子,二子同時入品,這在兩年前何敢想象,以前陳尚根本就沒去參加齊云山雅集,因為寒門子弟想要在雅集出頭,那得極其優秀特出的才行,而現在,只要是中上之才就有機會。
陳咸的幼子陳譚今年十六歲,自覺學問尚淺,未參加此次雅集,準備三年后與宗之一道參加,那時宗之十四歲,宗之現在十一歲,學問就已過了定為六品的陳謨,更有三年磨礪,錢唐陳氏又將出來一個堪與陳操之媲美的少年名士,宗之聰慧勤勵似其丑叔,只是除了談學問之外不喜多言,陳母李氏在世時曾說宗之沉默寡言象祖父,嘴上不說,但心里比誰都清楚。
小雪、大雪又一年,這一年是隆和元年,陳家塢這年的春節分外熱鬧,牛羊滿圈、谷粟滿倉,家族興旺,事事順利,展露新興大族氣象。
正月初六,遵陳母李氏生前的意愿,二十歲的來德與二十三歲的青枝完婚,來福與曾玉環夫婦喜得合不攏嘴,青枝也頗滿意,來德誠樸壯實,還有一雙巧手,而且婚后依舊住在陳家塢,和以前的生活沒有大的變化,這是青枝最樂意的,她喜歡陳家塢,喜歡與幼微娘子和宗之、潤兒在一起,青枝最近還比較忙碌,小姐姐正教她用鵝毛筆寫字和列式籌算,好象以后要由她協助幼微娘子來管家了——
宗之新年十二歲,身高已近六尺,估計以后的身量不會比其丑叔矮多少;潤兒十歲,眉目如畫,已有小美女的嫵媚,其母丁幼微身材高挑,有六尺七寸,潤兒身量應該會過她娘親,因為潤兒受丑叔影響,每日登山健身。
兩個孩子身體很好,很少生病,丁幼微自回陳家塢兩年多,身體也康健了許多,服了小郎開的治胃寒的藥劑,除了阿姑去世那一個月傷心過度導致胃疾復之外,其余時間再沒犯過病,臉頰也豐腴了一些,不似早先那么瘦弱,膚色瑩潤有光澤,雖已三十歲,還如二十許人。
陳操之暫時沒有什么好的,已定于正月十六啟程,舉族上下都在為陳操之的建康之行作準備,這是關系到家族榮辱興衰的遠行,陳操之是錢唐陳氏希望之所系,他的成功是錢唐陳氏的成功——
先是陳操建康之行的隨從人選,此次不比前兩年在吳郡游學,陳操之通過十八州大中正考核之后很可能直接赴西府或揚州任職,所以需要有得力的人,來德與青枝新婚,陳操之已說過不帶來德去,來福父子商量了一下,就由來震跟小郎君去建康,還有來震岳父黃蔭戶的小兒子黃小統,十四歲,比較伶俐,可供使喚,冉盛不用說,自然是要跟去的,而小嬋這次也要跟隨陳操之去建康,這是丁幼微決定的。
正月初七午后丁幼微陳操之說起這事,陳操之道:“嫂子,我不需要小嬋姐姐跟去服侍,還是讓她留在陳家塢幫助嫂子管理家務吧,田籍簿冊、倉稟積存,小嬋姐姐是最清楚的,西樓陳氏可離她不得。”
丁微道:“小郎放心,我已安排好,前幾個月就在準備了,青枝現在已學會了籌算之術,小郎獨創的那種數字記賬法青枝也掌握了,簿籍田冊這些我都知道,就讓小嬋跟去服侍你,你這一去至少是半年一載,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怎么行——”又用溫柔而執拗的語氣道:“不許推托,這事嫂子說了算,也是阿姑生前的意愿。”
陳操之不敢再推托,唯唯答。
小早幾個月就知道幼微娘子會讓她隨操之小郎君去建康,真是心花怒放,高興得不得了,正月初七夜里幼微娘子告訴她操之小郎君已答應帶她去建康,那一夜,小嬋快活得失眠了,后半夜才睡著,卻做了一個焦慮的夢,夢里她在收拾包袱,好與小郎君一道出,但包袱怎么也綁不緊,剛縛好又松開,越急越手忙腳亂,聽得院子里車輪轆轆,小郎君他們已經出了,頓時就嚇醒了,一顆心“怦怦怦”好象要跳出胸膛一般,手撫胸脯,深感慶幸:哦,原來這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