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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登錄:20100128:3天前卷三妙賞十五、卿本佳人
北宋翰林直學士張擬所著的《棋經十三篇》約兩千字,總結了自先秦《尹文子》、東漢班固《弈旨》、馬融《圍棋賦》、直到唐代大園手王積薪的《圍棋十訣》這些著作里關于圍棋的論述,集其大成,建立起完整深刻的圍棋理論,影響后世千年。
二月十九日上午,陳操之一早起來練了一遍五禽戲,便在小書房里默寫《棋經十三篇》,把其中一些穿鑿附會的回想去掉,替換上后世最新的圍棋理論——
正凝思默想、筆不停書之際,忽聽院外傳來顧愷之爽朗的笑聲,大聲道:“子重,子重,佳人來訪,猜猜是誰?”
康宋以前,佳人一詞有三義,宋玉《登徒子好色賦》里“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園”,佳人指的是美女;《晉書·陶侃傳》里陶侃對叛軍將領王貢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這里的佳人指君子賢士;南朝王融《秋胡行》“佳人忽千里,空閨積怨生”,此佳人與良人同義,是指丈夫。
顧愷之所言的“佳人”當指第二義君子賢士,只是在陳操之聽來,佳人一詞實在曖昧,若不是素知顧愷之是天真誠摯之人,真以為顧愷之是故意揶揄戲謔,因為陳操之猜到來的是謝道韞。
陳操之擱下筆,大步迎出門外,就見襦衫綸巾的謝道韞跟在顧愷之身后走進院來,依舊是敷粉薰午,人未近前,香風習習。
好友三年不見,自應熱情一些,顧愷之可就在邊上看著呢,若太冷淡會被他認為是輕義薄情,陳操之搶步近前,一躬到地,不勝欣喜地道:“英臺兄,別來無頭恙乎?昨日相見,未交一言,甚嘆惋!”
謝道韞雙眉斜飛、眉稍上挑,英氣中帶著嫵媚,若不是臉上粉敷得厚,可見雙頰緋紅,也是被顧愷之那帶有歧義的“佳人”弄得有些尷尬了,長揖還禮道:“昨日見子重舌戰群賢,風采更勝往昔,實為欣喜。”直起腰來與陳操之對視一眼,覺得兩個人這樣一本正經實在好笑,梨渦淺現,迅即隱去。
陳尚過來見禮,冉盛、小嬋也來拜見祝郎君,在他鄉見到舊相識,總是很愉快。
陳操之請謝道韞入廳飲茶,謝道韞道:“子重,你我故友,不需要客套,就到你書房里略坐一會吧。”瞟了一眼陳操之的左手,見其指指節一側微凹,這是執筆書寫的痕跡,便問:“子重這般勤奮,在習字嗎?”
陳操之道:“昨日答應江護軍要筆錄《弈理十三扁》相贈,早起便寫了一些。”
謝道韞含笑道:“我正為此而來,這《弈理十三篇》得讓我先睹為快。”
陳操之道:“那好,請英臺兄稍待,尚須小半個時辰才能寫完。”
顧愷之搖頭道:“子重所學太雜,卻又無一不精,誠可恨也,子重音律、圍棋、書法俱臻上品,我差勝者,繪畫也,這個絕不能讓子重超過。”
陳操之笑道:“長康放心,繪畫我絕不如你,附你驥尾可也。”
陳尚、陳操之、顧愷之、謝道韞入書房坐定,斗室狹小,跪坐四人就有些逼仄,謝道韞稍感不自在,取過書案上幾張寫滿墨字的左伯字,說了句:“子重書法圓勁秀潤了許多。”念誦道:“棋者,以正合其勢,以權制其敵,故計定于內而勢成于外。戰未合而算勝者,得算多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戰已合而不知勝負者,無算也。兵法曰‘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由此觀之,勝負見矣。”贊道:“此論精辟!子重,快快筆錄出來。”
陳操之便援筆抻紙,繼續寫《弈理十三篇》,陳尚坐了一會,便千謝道韞告罪,自去司徒府了,顧愷之也被府中管事請去說有要事相瘋。顧愷之與張墨之女張彤云的婚期將近,張彤云下月就會進京,而顧愷之父親顧悅之也將從荊州趕來,所以顧愷之近來還是頗忙碌的。
現在書房里只剩陳操之與謝道韞二人,《弈理十三篇》陳操之已經寫好前九篇,兩千多字,謝道韞很快看完了,便等陳操之寫出來,陳操之現在是左手書寫,用的是王羲之《蘭亭集序》行楷,陳操之垂睫下視,雙肩不動,懸腕揮毫,一個又一個清麗的小行楷從筆端流淌出來,有時又停筆思索,墨眉微蹙,在搜索記憶,而挺直的牌子兩側微現汗意。
二月天氣,氣候尚冷,不至于于寫字寫的出汗,謝道韞莞爾笑道:“子重,你專心寫吧。”取過案頭《一卷冰雪文》翻看起來,若不經意道:“子重修心養性功夫還欠磨礪啊。”
陳操之微笑道:“奔馬迎面、大風摧樹,猶自神色不變,此之謂名士風度。”
謝道韞稍一蹙眉,即展顏道:“子重可謂過耳不忘,這是記仇嗎?”
陳操之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三年前謝道韞在吳郡桃林小筑時說過的,當時謝道韞、謝玄姐弟要看陳操之作畫,陳操之說賢昆仲這樣盯著讓他無從落筆,謝道韞便說了以上那一番話,當時二人還爭論了一番,謝道韞稍占上風。
陳操之道:“奔馬、大風、崩崖、摧樹,我或可做到神色不變,但被你這樣盯著,還要凝神落筆,就很辛苦了。”
謝道韞問:“因為我是女子嗎?可我聽說江左衛堺入建康,多少女子擲花送香囊,你卻是神色自若。”
陳操之道:“那要我如何?戰戰兢兢汗出如漿?”
謝道韞看著陳操之鼻翼細汗,揶揄道:“嗯,子重入城是戰戰兢兢、汗不敢說。”
“戰戰兢兢汗出如漿”與“戰戰兢兢汗不敢出”是大書法家鐘繇的兩個長子見曹丕時說的話。
陳操之寫不下去了,擱下筆,望著謝道韞,說道:“那年冬夜,看到英臺兄那封長信,心甚溫暖。”
謝道韞秀眉一挑,說道:“我都忘了當時寫了些什么,只是覺得不能前去吊唁陳伯母,很是內疚。”不想勾起陳操之的悼母傷感之情,岔開話題道:“我還要多謝子重助談呢,不然的話會很窘迫。”
陳操之道:“英臺兄辯才無礙,自能應付,我只不過湊個熱鬧而已。”
謝道韞道:“不然,有子重相助,我膽壯得多,阿遏不在京中,以后每月十四子重都來為我助談可好?”
陳操之道:“四、五月間我將赴姑孰。”
謝道韞道:“那三月、四月這兩次你可來助我。”
陳操之有些躊躇,幫著謝道韞拒婚似乎總有點尷尬,若說不相助也說不過去,只好點頭說:“好。”
謝道韞再次岔開話題,說道:“子重選擇去西府是對的,也只有桓大司馬才有破格用你之魄力,不過我有一言要提醒子重,桓大司馬素有不臣之心,其過王敦墓,夸贊王敦是可兒,可兒者,稱人心意者也,王敦何人耶,反賊也,桓大司馬不臣之心可知,朝廷亦忌之,奈何收桓氏手握重兵,只怕終有兵戈相向之日,子重入西府,務必小心,要左右逢源才好,歷練數載便出來,而如郗嘉賓這般不顧家族一意投靠桓氏的,我以為不智。”
謝道韞這是真切的關心,就是郗超也未對他說過如此交心的話,陳操之甚是感激,但他有些話暫時還不能對謝道韞說,只是道:“多謝英臺兄——還是稱呼你英臺兄嗎?”
謝道韞面色微紅,鎮定問:“那子重想稱呼我什么,象阿遏一般稱呼我阿姊?唉,還是叫英臺兄吧,習慣了,稱呼別的好不自在。”
這時小嬋端了兩盞茶進來,對謝道韞道:“祝郎君,這是小婢烹的茶,是我家小郎君教的制茶法子,清香有回味。”將茶放下,就坐在一邊侍候。
陳操之便繼續書寫《弈理十三篇》,花了半個時辰,將后續四篇寫完,共計三千余言,當然不能署陳操之的大名,托名班固所著。
小嬋幫著把這一疊寫滿墨字的左伯紙裁好,裝訂成薄薄一冊。
謝道韞不再流連,取了這卷《弈理十三篇》起身道:“子重,此圍棋秘笈借我抄錄一遍,改日奉還。”帶了候在院中的兩個個人離去。
陳操之送至大門外,看看謝道韞的牛車緩緩駛遠,心里有些歡喜有些惆悵,心道:“英臺兄又可以出來與我相見了,這很有點終生為友的味道,可是這真能長久下去?”
用罷,稍事休息,陳操之便命來震駕車前往橫塘陸府,準備了的贄見之禮:野鶩兩只、薰脯十斤、酒兩甕。
冉盛又要騎著大白馬跟去,陳操之說冉盛騎馬太惹眼,城中又沒有幾步路,步行前去便可。
冉盛只好把馬栓起來,笑道:“小郎君雖然俊美,不過別人遠遠看來,總是先看到我冉盛,哈哈。”
陳操之道:“既知如此,以后在城中莫要騎馬招搖,惹人圍觀。”看到冉盛將兩截三尺長的橡木棍藏進牛車里,怪問:“小盛,這是做甚?”
冉盛道:“小郎君入陸府,好比劉備入東吳招親,不能不防。”
陳操之失笑:“你還真準備開打啊,讓人笑話,趕快把木棍丟了。”
冉盛只好把兩根木棍放回自己房間,跟著牛車走,說道:“不用棍子也行,真要打起來,隨便搶個物事就能打。”
陳操之搖頭無語,心道:“冉盛精力過剩,是得帶他到車府去練練,不過似乎得先征求一下荊奴的意見,荊奴與小冉貌似主仆,卻情同親人,冉盛年幼不知身世,那荊奴應該是有沉痛往事的。”
顧愷之過來道:“子重這就要去陸府了嗎?千萬別進錯門,記住,左邊的是大陸尚書府,你們要進右邊,若是進到左邊去,那就不妙了,哈哈!”
牛車駛出顧府,正好郗超乘馬車帶了幾名武弈前來邀陳操之一起去陸府,郗超讓陳操之與他同車,便問昨夜會稽王有何賞賜?陳操之一一說了。
郗超道:“會稽王倒是會小恩小惠結納人。”一笑而罷,未再多言。
將近橫塘,謝萬從后趕到,不乘馬車也不乘牛車,戴高冠、披鶴氅,由四個健仆抬著平肩輿,平肩輿上還有帷蓋,看上去氣派不凡,當年謝萬初見司馬昱,注是這樣一副仙風飄逸的派頭,讓司馬昱大為贊嘆,謝萬又善清談,和司馬昱竟夕長談,此后謝萬官運亨通,直至北伐兵敗。
陳操之和郗超下畫向謝萬見禮,三人沿橫塘西岸緩緩而行,欣賞橫塘春色。橫塘雖不如蔣陵湖大氣,方圓不過數里,但更顯得精致秀麗,近年來又經陸府精心整治,湖水清澈明凈,湖岸花樹參差,但見春波渺渺,春柳依依,春日西斜,杏林花開。
“陳檀越——陳檀越——”
陳操之止步回頭,就見光頭芒鞋的支法寒在一個顧府仆役快步起來,合什施禮,開口便道:“陳檀越這就隨小僧去東安副寺見吾師吧。”
郗超哈哈大笑,說道:“支公相召固然榮幸,但見外舅更要緊。”
陳操之道:“法寒師兄,我明日一早隨你去拜見支公如何?煩師兄在顧府暫歇。”
支法寒笑道:“佛祖保佑陳檀越姻緣得成。”分別向郗超、謝萬合什施禮,便隨顧府仆役回去了。
郗超道:“萬石公與子重去拜訪小陸尚書,我拜訪大陸尚書,我正好有事與大陸尚書相商。”
謝萬石笑道:“這樣也好,免得陸促德來對操之咆哮,陸祖言溫文君子,子重不用擔心。”
郗超先行,徑去拜訪五兵尚書陸始,謝萬與陳操之到陸納府前投刺求見。
陸納正與妻子張方紈一道在書房里看陸葳蕤作畫,畫的是蔣陵湖春曉,青天鷗鷺成行,湖岸高亭獨張,一派春和景明。
這時,管事前來呈上名刺,報知散騎侍郎謝萬與陳操之求見,陸納錯愕,朝女兒陸葳蕤看去,陸葳蕤心慌,執筆的手一顫,碧波渺渺的蔣陵湖湖心出現了一個大墨點,一幅將畫好的畫給污了!級別:聞弦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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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登錄:20100128:前天卷三妙賞十六、救畫
謝萬與陳操之在陸府門廳等候,謝萬踏著高齒木屐來回踱,側頭看著陳操之,陳操之依舊是一貫的不急不躁、溫雅從容的樣子,謝萬心里暗贊此子氣度非凡,除了門第寒微,其余才貌品藻俱之選,若真能成為陸氏的侍婿,其仕途將是青云直上,陸氏雖是三吳的頂級門閥,但與王、謝相比,其年輕一輩無甚杰出子弟,納陳操之為婿,為陸氏門戶計應該是利大于弊,可惜陸始固執,不明此變通之理,陸始不點頭,陳操之就不可能娶到陸氏女郎。
謝萬又想起自家的那個年已雙十的侄女,那也是一件頭疼事,女子才高眼界也高,簡直目中無人,北僑世家子弟竟沒有她看得上眼的,難道還要讓三吳大族子弟也來參加謝府每月一次的清談雅集?南人北人極少通婚,陳郡謝氏可不想開這個頭。
謝萬雖知陳操之玄辯無敵,昨日在司徒府更是才驚四座,但卻沒有把陳操之與謝道韞放在一處想,第一是因為陳操之與陸氏女郎之事沸沸揚揚流傳了近三年,一提及陳操之的婚姻,立即就會想到陸氏女郎,這已成思維定勢;其實呢,謝萬從內心也是看不起寒門與次等士族的。他方才事不關己的認為陸始固執,有條有理地分析陸氏納陳操之為婿的利弊,顯得識見不俗,但若是陳操之向他謝氏求親,只怕謝萬也會與陸始一般勃然大怒,一涉及到自己家族的利益,人是很難做公正客觀的,更何況自他兵敗壽春之后,陳郡謝氏一度面臨空前危機,三史謝安石不得不出山,這兩年總算穩住了家族根基,目前正徐圖發展,此時若鬧出謝氏要與陳氏聯姻,只怕會讓家族聲譽大跌,在這一點上,流江南來的陳郡謝氏還不如在三吳根深蒂固的陸氏,陸氏鬧出女郎要下嫁寒門的傳聞,兩年來對陸氏聲譽似乎并無多大影響,這固然是因為陳操之的確杰出優秀,而雄踞江東兩百年的陸氏本身勢力強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這是東吳世家的優勢,即使是南渡第一大族瑯琊王氏也是比不了的。所以謝萬根本沒把陳操之與其侄女謝道韞往一處想,認為那完全不可能。
謝萬并不知道其三嫂劉澹曾對謝道韞說過“生年不滿百,喜歡就要爭”的那番話,若是知道,定會嗤之以鼻,認為那是婦人淺見,并強烈反對。
對陳操之的欣賞,謝萬也是發自肺腑,并非虛偽傷感,但前提是不要損及他謝氏的利益,所以說謝萬其實與陸始無異,比之溫和重情的陸納更重虛名。
納自昨日大中正訪談后對陳操之原有的一些不滿消減了許多,他覺得陳操之是真心喜愛葳蕤的,并非是妄攀門第,想借陸氏上位,但這些事陸納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他沒有抗拒兄長和整個家族的勇氣,他不能把葳蕤下嫁陳操之,這是很無奈的事,此時聽說陳操之來訪,心道:“陳操之該不會是請謝萬來說情,想向葳蕤求婚的吧!”
邊的張文紈見陸納皺眉不語,那管事還在等著吩咐呢,便道:“夫君,見見陳操之又何妨,就當作若無其事,和以前在吳郡時一樣不就行了。”
納點點頭,吩咐管事請謝、陳二人到正廳相見,他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正與女兒陸葳蕤清亮的眸子相對,那企盼的眼神讓陸納心弦微顫,足不停步,出書房門而去。
陳操之見到陸納,就好比還在吳郡求學那時自由出入陸府一般,執后輩禮,口稱陸使君,彬彬有禮,無可挑剔。
納很奇怪自己竟然對陳操之沒有半點怨氣,亦是一派長者的從容。問陳操之三年守孝之事、所讀何書、書法進境……讓一邊的謝萬瞧的有些訝然,陸納的雅量著實讓人敬佩啊,喜怒不形于色,簡直勝過他三兄謝安石了。
納聽說謝萬是來求臨覽《桓伊贈笛圖》的,便道:“此圖藏于我書房。謝常侍要賞看,便請去我書房陋室一觀。”叫過一名小僮,讓小僮先跑去書房讓張文紈和陸葳蕤回內院去。
陳操之與謝萬來到陸納的前院書房,布置一如吳郡陸府的那個書房。前年陸納入建康,別的都不帶,就是把他收丶藏的碑帖書畫裝了幾大車運來,公務閑暇,時時賞玩。
納親自從沿壁一排書櫥中找出那軸絹本《桓伊贈笛圖》,轉過身來,卻見陳操之與謝萬正看書案上那幅《蔣陵湖春曉圖》,謝萬對著湖面留白出現的那一大滴墨污嘆息道:“好一幅佳作,奈何污損!”
納道:“是小女習作,不慎作廢。未及收起,讓謝常侍見笑了。”即命小僮將畫收起。
陳操之止住道:“且慢。”對陸納道:“陸使君,容我再看看這幅畫。”
納自不會拒絕,自展《桓伊贈笛圖》與謝萬觀賞。
謝萬見陳操之凝神看那幅廢畫,便道:“操之與顧愷之同為河東衛協弟丶子,也精于繪畫,莫非是想挽救此《蔣陵湖春曉圖》否?”
陳操之點頭道:“一幅佳作,就這樣廢了實在可惜,若陸使君允許,操之想嘗試著挽回。”
謝萬笑道:“此雅事也,祖言兄豈會不允。”
納便道:“操之隨意增改便是,反正是幅廢畫。”
陳操之便跪坐在書案邊,先取了一支尋常畫筆,蘸上墨水,對著畫面略一端詳,兔起鶻落,在那墨污附近又點上兩塊墨斑。
“咦!”謝萬與陸納都感詫異。一塊墨污已難處理,現在又多了兩塊,這以留白法表現的湖面出現了三塊墨斑,很是刺眼!
謝萬也不急著欣賞《桓伊贈笛圖》了,負手立在陳操之身左,要看陳操之如何挽回此畫?
陳操之另取一支畫筆蘸了清水,在三塊墨斑上略事點染,讓墨斑顯得濃淡有層次,不只是漆黑一塊,然后從懸在筆架上的畫筆中選了一支小管紫毫筆,用衛協獨有的鐵錢勾勒法在最大的那塊墨斑上細心勾勒,仿佛亭臺樓閣模樣,再用朱紅、藤黃、花青三色調和,用小寫意法畫出姹紫嫣紅的隱隱花色和蒼翠的山景,把兩塊墨斑經過這樣處理,畫法各有不同,參差相映,饒有生趣。
只有了兩刻鐘,煙波浩渺的蔣陵湖出現了三座美麗的小島,居中那座最大,墨色濃淡間可見山勢嵯峨,亭臺樓閣掩映在綠樹繁花間,那些樹、那些花看不分明,只是顏色渲染,但一眼看過去,就讓人知道那是樹、那是花,意在筆先,氣韻生動;另兩座小島只見花樹隱約浮動,有虛無飄渺之感。
謝萬驚嘆道:“操之真乃點石成金手,三處墨斑轉眼化作湖中三島,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納亦是大驚喜,陳操之總是讓人出乎意料、讓人嘆為觀止。
謝萬嘆賞不已,笑問:“蔣陵湖平添三島,敢問操之,三島何名?”
陳操之微笑道:“此三神山也,蓬萊、方丈、瀛洲,山在虛無飄渺間。“
千年之后的玄武湖的確有這樣名為蓬萊、方丈、瀛洲的三島,是疏浚大湖時由清理出來的淤泥堆積而成的,所以這算不得是陳操之的神來之筆。”三神山,妙極!“謝萬拊手大贊。”
納很是高興,待墨色稍干,即命小僮將這幅《蔣陵湖春曉圖》送去給葳蕤看,也讓葳蕤高興高興。
葳蕤正在繼母張文紈房里提心吊膽,不知陳操之登門意欲何為?張文紈安慰道:“陳操之只是一般禮節性拜訪,他不是說讓你再等他三年嗎,所以不會是現在來求新的,你不用擔心他遭拒絕、受冷淡。”
葳蕤道:“可是娘親,若是二伯父這時闖進來就不好了。”
正說話間,小僮把《蔣陵湖春曉圖》送來了,陸葳蕤奇怪爹爹怎么把這幅作廢的畫送進來,隨開一看,不禁驚叫一聲:“啊,娘親快來看!”
張文紈不知畫上出現了什么變化,葳蕤竟快活得臉頰通紅,便過來一看,也是又驚又喜,笑道:“這是陳郎君的手筆,陳郎君把你這幅畫救回來了。”
葳蕤快活的想跳起來,坐在那里十指互絞、心潮起伏,盯著畫中三島癡癡出神,突然站起身來:“,我到后園走走。”飛快地出了張文紈的臥室。
張文紈擔心陸葳蕤不顧一切跑去見陳操之,趕忙跟出來,見陸葳蕤的確是往后園去的,裙角帶風,走得飛快,轉眼就拐過長廊不見了。等張文紈帶首幾個侍婢趕到后園,卻未看到陸葳蕤,仆婦說葳蕤小丸子從后門出去,說要泛舟橫塘。
府后園便是橫塘北岸,張文紈出了后園小門,就見一艘雙槳小船已經離岸數丈,兩個仆女操舟,陸葳蕤與小婢短鋤端坐在船頭。
葳蕤嬌聲問:“娘親,要乘船嗎?”
張文紈搖頭,問:“蕤兒去哪里?”
葳蕤朝湖心一指:“去島上。”
橫塘湖心也有一島,約有兩畝寬廣,東邊高峻,西邊平整,植有數百株美人蕉,花色朱紅、明黃,午后斜陽映照,明麗絢爛。
張文紈笑將起來,叮囑道:“上下船小心。”
葳蕤應了一聲,小舟“唉乃”而去。
舟蕩起層層清波,嬌美的陸葳蕤苑若圖畫中人,張文紈含笑搖頭,心道:“這個陳操之,寥寥幾筆,就把我家葳蕤的魂都勾走了,唉。都這樣子了,不嫁陳操之還能嫁誰!”
那陸葳蕤到得島上,觀賞了一回美人蕉,就聽小婢短鋤急切地道:“小娘子,小娘子,那邊有人出來了。”
葳蕤提著裙子碎步跑到小島北側朝湖岸望去,見是四個健仆抬著一架平肩典、帷幔飄飄的走過,平肩典上端坐的自然是謝萬石了,后面還跟著幾個侍從——
葳蕤心“怦怦”跳地等著。果然看到一輛牛車駛來,跟著牛車邊漫步而行的長大漢子正是的冉盛。可惜沒看到陳郎君,陳郎君坐在牛。
婢短鋤問:“小娘子,要不要喊一喊?”
葳蕤搖頭,輕聲道:“朝湖里丟一塊石頭吧。”
短鋤眼前一亮,拾起一塊小石頭朝湖里一擲,才擲出三、四丈遠。濺起的水花就如魚兒“潑刺”一聲輕響,根本驚動不了三十丈遠的湖岸行人。
短鋤急了,搬起一塊碗大的石頭砸到湖里,“砰”的一聲,濺起大片的水花,把她和陸葳蕤的裙子都濺濕了。
高大雄壯的冉盛這下子看過來了,只看了一眼,便湊近車窗對車中人說了一句什么,牛車停下,陳操之下了車,并未停步,只是靠近湖岸。走在陽光下,臉朝著湖心小島,如畫的雙眉、熠熠的雙眸清晰可見。
葳蕤單手豎在胸前輕輕招動。陳操之微微點頭,兩個人臉上的笑意雖隔著數十丈遠卻能透到對方心里去,溫馨無限。
葳蕤佇立橫幅塘小島,看著陳操之漸行漸遠,直到不見。
婢短鋤又等了一會,見陸葳蕤還沒有回去的意思,便道:“小娘子。回去吧,對了,我該去找我阿兄了。”
葳蕤便乘舟回府,小婢短鋤去前院找她阿兄板栗,沒想到板栗已經等她好一會兒了,說冉盛先前離開時對他說陳郎君明日一早就要去東安寺。支公已遣其弟丶子支法寒前來邀請了。
短鋤趕緊將這一渻告知葳蕤小娘子,陸葳蕤便去見繼母張文紈,張文紈笑道:“今日已經見過了,難道要天天見?”
葳蕤小臉紅紅,微微扭著腰肢撒嬌:“娘親——”
張文紈道:“好,好,明日一早就去,反正前幾日我就已對你爹爹說過要去東安寺進香,你爹爹已經答應了的,待會用餐時我再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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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紈要去東安寺進香,陸納自無不允。命管事備十萬錢作為禮佛的香資,陸納又問張文紈要不要叫陸禽陪同前去。張文紈道;“我自有女兒陪同。何必勞煩二伯家人”。陸納心知妻子對二兄還有怨氣,笑了笑,不再多言,心里頗有些憂慮。張文紈婚后十二年未曾生育,長生病逝,陸納眼見無后,昨日陸始還對陸納說起此事,問他有何計較?陸納與張文紈伉儷情篤,離婚是絕對不考慮的。便對陸始說再過兩年,若還不能生養便把四弟的幼子過繼為嗣陸始點頭道;“這樣也好,也不必等兩年,張氏年35了,哪里還能生育,早對四弟說,把陸隆過繼來,陸隆近年六歲,自幼撫養會更貼心一些。”
陸納唯唯,這事他還沒對妻子說,怕妻子難過,張文紈去東安寺就是為了求子呢,據說東安寺求子頗驗————2月20日一大早,張文紈與女兒帶了八婢八仆乘八兩牛車,在十六位佩刀部曲的護衛下前往建康城東郊東安寺,在橫塘北岸遇到陸禽,陸禽向三叔母見禮,問知事去東安寺進香,便道:“三叔母,林法師只會清談和飲茶,并無神通,徐州盧道首得三官妙法,大道神通,去年來京,在直讀山下設道館,建康士庶,歸化如云,祈福消災,無不應言,三叔母何不歸化盧道首,奉滋為師”會稽張氏數代信奉天師道,張文玩也聽過直讀山盧道館,據說求子尤驗,便對陸禽道:“那好,改日你領叔母去拜見盧道首,今日東安寺是必去的,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不然佛祖也要降罪”
陸禽不以為然道:“佛祖降罪自有水官帝君消災,佛祖是西方圣人,如何敵得過我三官帝君”若不是今日女兒與陳操之約好去東安寺,張文玩真會被陸禽說動,改道去直讀山的,說道:“這樣不好,三官帝君要崇奉,佛祖也要崇奉的”
陸禽便不再多言,只說過兩日請三叔和三叔母一起去直讀山盧氏道館。
陸府車隊出了健康城東門,早早守在城門邊的板栗向張文玩低聲道:“主母。陸郎君和支公弟子剛出東門不久。可以趕上”張文玩點點頭,便命稍微加快行進速度。此去東安寺有40多里路。今日要往返。時間頗緊。而且女兒還要去花山看寶珠玉蘭,趕回城定要天黑了。
金陵二月末,郊外草長鶯飛。柳色如煙,春花似錦。流沙。有孩童在放風箏。追逐奔跑,童趣可愛。
陸葳見春光甚美。在車里坐不住。下車跟在繼母車邊步行。心情極是愉快。
張文玩見女兒容光煥發的摸樣。心情也很舒暢。心想陳超子法子不錯。是該到處游玩散心。水土不服自然消解。
板栗走在前頭。大約離城十余里。看到陳操子的牛車了。走過去大聲道:“啊。陳郎君。陳郎君去哪里?去東安寺!我家夫人也失去東安寺。這位法師是?啊,就是支公的高徒”
板栗跑回來向張文玩說道:“主母,錢塘陳郎君應支公之邀去東安寺,聽說主母也是去東安寺,想來向主母見禮,與陳郎君同行的是支公高徒”除了十六名帶刀部曲外,這次跟隨去東安寺進香的大都是張文玩從母家帶來的心腹。其余的是女兒的貼身婢女。另一個是短鋤的哥哥板栗。所以張文玩并無太多顧忌。而且與陳超子同行也并非第一次。上回進京可是一路同行近一個月,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張文玩便令停車,對板栗道:“請陳郎君。支法師過來相見吧,”下了車。看著俊逸的陳操子與一個青年僧人并肩而來。陳操子向張文玩深深一禮。:“晚輩見過陸夫人”
支法寒也向張文玩施禮,聽說陸夫人是去東安寺進香的,趕緊道:“小僧引路”立在張文玩身后的陸葳這時走上一步。款款萬福道:“陳郎君安好,法師安好”。
陳操子與支法寒一起還禮。支法寒還不知這甜美嬌俏的女郎是誰。聽陳操子稱呼其陸小娘子。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巧遇。而是預先約好的。不禁微笑起來,車動,人動,原來還是心動啊。
張文玩道:“真是巧。正好與支法師和陳郎君同行。”對女兒道:“葳兒,上車,還有30里路呢。得抓緊一些。來與我同車。”陸葳便跟著繼母上了牛車。陳操子和支法寒相伴而行。走著走著。識趣的支法寒便干脆和冉盛同行。不妨礙陳操子與陸夫人和陸小娘子說話、
陸夫人聽陸納說起過陳操子已順利通過大中正考核。這次又細問陳操子當日情景。因為他知道女兒想聽。陳操子便將當日司徒府考核細說了一遍。當然,陳操子沒有提到陸始刁難他反而受窘之事。
張文玩聽說陳操子要求將明勝湖作為他的賞賜,她不問陳操子,卻問女兒:“那明圣湖怎么樣,很美嗎”
陸葳點頭道:“恩,很美。比蔣菱湖還美三分。”
張文玩一笑。對陳操子道:“操之昨日把葳兒那幅畫就回來,葳兒大悅。看那畫上三座山看了半宿,這算是葳兒的得意之作了。”
“娘親————”陸葳嬌道。
張文玩道:“好了,葳兒自與陳郎君說話,讓我歇歇,我可是為你問話呢。”陸葳坐在車窗邊又羞又喜得看著陳操子,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娘親可就坐在身邊呢,說道:“陳郎君乘車吧,還有好遠的路呢。”
陳操子道:“無妨,安步當車,正可健身。”
陸葳道:“我也想下車走,卻怕耽誤了行程。”
陳操子道:“路還長,將到東安寺時再步行吧,我是走慣長路的。
兩個人一個車里一個車外,說些家鄉瑣事,花鳥魚蟲,書法繪畫,沒有儒玄辯難的機鋒,只是娓娓絮語,恍若春風拂面。非常愜意————
張文玩坐在一邊,看著這一對璧人溫柔的說話,心里很感動。有著強烈要成全這二人的意愿。
30里路,中途在一處小集鎮歇了小半個時辰,飲些熱茶,吃些糕點,車夫給犍牛喂了些草料,然后繼續趕路,來到湯山腳下已經臨近中午。東安寺在湯山南邊。距離山下有一里多路,張文玩與女兒都下車,支法寒在前領路,一行人沿山道緩緩而上。
張文玩見湯山風景秀麗,山雖不高,但云蒸霞蔚,好似有仙人在吞云吐霧一般,不禁連聲贊嘆。
陳操子道:“陸夫人,那并非云霧,而是湯泉蒸發出的水汽,湯山因泉而得名。用湯山之泉沐浴可強身健體。
支法寒問:“陳施主以前游過湯山乎?何以言之甚悉。”
陳操子道:“吾師稚川先生在其《玉函方》里提及建康湯山,認為湯山之泉對風痹之癥極具療效”
這時,山道上走下一個僧人,想支法寒道:“師兄,錢塘陳施主到了么?”支法寒到:“這位便是,還有左民尚書的夫人與女郎,前來本寺進香。”
那僧人趕緊分別向陳操子,陸夫人和陸葳施禮。又對支法寒道:“師兄,今日里貴客不斷啊,半個時辰錢,王逸少也到寺中拜訪吾師,”
陳操子聽的王羲之也在,頓覺精神一振,王羲之是東晉最能讓后世銘記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便是謝安,王羲之流芳千古是因為他那生花健筆,謝安則是因為其非凡的雅量和挽狂瀾的功績明傳百代,東晉風流集中體現在這二人身上——
陳操子與謝安有過一面之緣,片言只語便匆匆而別,誠然遺憾,兒王羲之更是至今未得一見,原以為如健康就能見到,卻到了京口,未想今日會在這湯山東安寺相逢。陸葳時時注意著陳操子,這時輕聲道:“陳郎君可以向書品第一的王公請教書法了。”
陳操子微笑道:“這個自然不能錯過,不過最要緊的還是去看寶珠玉蘭。”
陸葳暈紅上頰,說道:“看寶珠玉蘭也不是很要緊,我也很喜歡書法的。”
支法寒師兄弟二人在前,陳操子陪著陸夫人和陸葳在后,入山門。見半山腰上一座清雅小寺,大殿三間,精舍十余間,另有草廬若干。
支法寒的師弟先進寺中向師傅稟報,支法寒陪同眾人正待入見。卻聽得佛寺后有喧嘩之聲,有人道:“如此大字,當世只有我家小郎君寫得出來吧”65Pages:65/65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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