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夠隊伍中的人員消化很久。
而自從知道溫故的姨父在北地六大閥之一的趙閥,還姓趙,鏢局的鏢師和雇主們對溫故更客氣了。
雖說溫故的姨父未必與趙閥的“趙”有關系,但,萬一呢?就算不是直系,只要沾上些關系,就能讓他們在陌生的北地過得比別人好!
繼續北行。
溫故看著筆記本上粗略整理出來的地圖。
從這邊經過的隊伍,大致方位上,是前往董,趙,任三閥的。也就是說,有很大幾率遇到同樣前往趙閥的人。
路途又遇到幾波人,可惜的是,都不是前往趙閥。
不過溫故還是拿出物資,與人打聽消息。
不一定都是打聽趙閥的信息,現在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所處區域的地形地勢,城鎮分布情況。掌握更多消息,才有更大的生存幾率。
百人級的隊伍,擁有一定武力值,打探消息起來不容易被敷衍,真實度也較高。
溫故也從這些北上的隊伍口中,得知了更多關于六大閥的事。
“閥”的稱呼其實也就是今年的事。
起初是南地一些家族對那六家的稱呼改變,之后隨著相互通信,就成了默認的稱呼了,這意味著實力和身份的認可!
北地那六個家族也認領了這種稱呼。
今年秋末到明年春出的北遷繼續,六大閥無疑會繼續增強實力。
林鏢頭格外關注了那些北上的商隊。
溫故跟他說過,如今的大形勢之下,那些商隊做的事跟他們鏢局差不多。
商隊跑一趟換來的利益,就能讓他們在北地立足,有了庇護,背后的東家或許還能撈個官位。
跨越階級了啊!
實在讓林鏢頭他們很眼熱。
果然富貴險中求啊!
在其他人暢想未來的時候,溫故卻輕松不起來。
感受著空氣的絲絲暖意,他看著天空中的云層。
“天氣不對啊。”
眼瞅著要入冬了,本該一天天降溫,但這兩天卻有種回暖的跡象。
就怕這一波暖氣流太強盛,繼續北推。那麻煩就大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朝著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冷空氣南下的強度在降低,與此同時,強勢的暖空氣卻趁機擴張,往北推進。
偏僻的小山村里,毫無人聲的一棟棟茅屋內,許久無人打理的屋頂漏著風。
帶著暖意的風,從外面吹入。
原本蜷縮在角落的暗沉身影,被暖風喚醒,睜開雙眼,渾濁的眼球怪異轉動,又像昆蟲一樣舒展四肢。
仿佛風干的皮肉,隨著氣溫的提升,多了些韌性,也讓它們的行動更加靈活。
此起彼伏的低沉咕噥,從一個個茅屋里響起,隨后,布滿紫褐色斑紋的身影,接二連三走出來。
饑餓催促它們去尋找食物。
更多的食物!
……
小劉一箭將不遠處的邪物射殺。
鏢局的兩名鏢師護著個雇主跑回來,那雇主原本只是想去方便一下,差點被怪物襲擊,好有兩名鏢師保護,撿回一條命。
“之前沒這么多怪物的!”那雇主喘著氣,驚魂未定。
“天氣突然轉暖,那些怪物又活躍起來了。”一名鏢師說。
另一人也安慰道:“眼瞅著就要冬天,北地的冬天可冷了,這群怪物就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可是我差點沒機會蹦踏!”那雇主哆哆嗦嗦回到隊伍中。
他還得被隔離觀察。
嘴上正叭叭地罵著那些怪物,突然聽到些馬蹄聲,又趕緊閉嘴,找保護。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只有一條稍微平坦些的路,還不寬,隊伍正堵在路中間。
由遠處而來的人騎著馬,見狀放緩速度,在不遠處停下。
溫故觀察他們。只有十來人,可能是信差,也可能有別的任務。
何大看著那些人的馬,還有馱著的一個個袋子,湊過來給溫故獻策:“可以干!”
溫故心說:干你個頭啊!
“我不是那種人!”
頓了頓,溫故又對何大說:“你信不信把他們外袍扒開,里面全穿的鎧甲!”
何大:“……”
又安分蹲回來。
戰斗力有差距,真拼起來要付出大代價的。
鏢局這邊也是同樣的心態。雖然眼饞馬和鎧甲還有物資,但這或許就是哪個大勢力養的精銳騎兵,必定有重要任務。
除非絲毫不留痕跡,做得隱蔽做得絕,否則,后患無窮。他們這小鏢局惹不起。
那邊的騎兵也在防備。
這時候溫故出來緩和氣氛,表示自己和一眾親友要北上投奔親戚,去歆州。
“不知幾位是否順路?”
那邊領頭的人正想拒絕,就聽溫故繼續說道:
“若是幾位也前往歆州,可否幫忙捎帶一封信?地址是……”
觀察著那幾個騎兵的反應,溫故說了個地址,是歆州某個縣城的一間熏香鋪子。
對面沒有出聲。沒拒絕,也沒答應。
但這已經是一種態度。
另幾位一直警惕望著別處的騎兵,也朝溫故這邊看了眼。
溫故露出友善的微笑。心里又高興了三分。
“若幾位能幫忙捎信,必有酬謝!”
騎兵小隊領頭的人,仔細打量著溫故,終于出聲道:“信呢?”
“多謝!我這就去寫,很快的!”
溫故讓大家讓出些空間,能讓那邊的騎兵看到他確實回到馬車取紙寫信。
看起來是沒什么,但旁邊負責裁紙的程知,背對著騎兵,小聲將那幾位騎兵的反應告訴溫故。
原本溫故只是試探,先做個樣子,現在看來,還真試探出重要信息。
簡要寫完信,他拿出了家里留的信物,在紙上照著實物畫圖。
用信封裝好,封皮上寫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沒寫全名,只寫了姨父和姨母的姓氏。
封皮同樣畫了個信物的圖。
溫故把信給騎兵小隊頭領的時候,還特意出示了信物實物,對照著封皮上的圖畫,證明并沒有作假。
而作為捎帶信件的報酬,溫故另從道長那里撬了五顆丹藥,一個添了鹽糖二次加工過的糧粉包。
可以說是下了重本了!
既然有可能是自己人,溫故希望這個騎兵小隊,能有盡量多的人活到歆州,把信完整地帶過去!
每次吃糧咽藥的時候都記得還有這么一封信。可千萬別忘了!
騎兵隊的人,在看到信件封皮上的圖畫和文字之后,態度確實好了不少,眼中的疏離感都少了幾分。只是他們并沒有透露更多信息。
“我們會盡力把信帶到。”對方說。
“多謝!”溫故很有書卷氣地朝對方行了一禮。
讓隊伍把路讓開一條窄道。
騎兵小隊有人又打量了溫故幾眼,似乎在想:這書生,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小隊頭領倒是神色依舊,他看了看天色,突然出聲提醒道:
“天氣有轉暖,多加留意!若是連續多日回暖,警惕邪物集群!”
說完拱手告辭,策馬離去。
溫故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中對已故的溫父說一句:爹,您信息滯后了,我那姨父的本事或許真不小!
其實也不怪溫父,這年頭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多少人離家之后數十年無音訊。
嫁去北方的姨母和“溫故”的親娘,相隔太遠,二十年前在北地那邊條件有限,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或者有紀念意義的事,才會有通信往來。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姨母姨父那邊的條件好很多了,通信才漸漸多起來。
即便如此,一年到頭,可能也就那一兩封信,能說的也有限。
溫故只是短暫想了想姨母姨父那邊的事,就將思緒都放到眼前面對的難題。
天氣確實變了。
且還在往他們并不期待的方向變化。
隊伍人數多了,抗風險能力更強,但我說的可不是抗這種風險啊!!
隊伍里的周縣尉和林鏢頭他們,還想著再問問溫故他那位姓趙的姨父的事情,但溫故轉回身時,面上格外嚴肅。
“諸位,最大的危機來了!”
他召集隊伍中的幾位重要成員,緊急開會。連一直待在馬車里的梁夫人,也被請了出來。
鋪開一張紙,溫故在上面快速畫出一張簡陋的地圖,標了己方位置,還有周邊的縣城。
收集地圖信息的好處這時候凸顯出來了,遇到危機遇到變故的時候,知道該怎么去做選擇。
“氣溫又有回升,這可不是好事。”
這兩天邪物更加活躍,大家都能感受到。
但剛才那個騎兵頭領給溫故透露的信息,讓溫故非常重視。
他問道長:“這樣的氣溫回升,大概會持續幾天?如果只是一兩天,然后氣溫快速降下來,那就無事。但如果一連持續三五天,就麻煩了!”
青一道長現在也沒心思抬杠,直說道:“這一次天變不會太短。”
誰能想到,眼瞅就要入冬,天氣突然殺了個回馬槍!
見其他人并未意識到勢態嚴重,溫故結合剛才騎兵頭領的話,以及打探到的各方信息,匯總之后分析給大家聽。
大致就是:經過了冷暖轉變的那些邪物,這次轉暖的時間一長,可能會集群!
林鏢頭他們以前在白蘆縣城里,也聽南邊經過的人提起過。
“聽說許許多多怪物聚集到一起,攻擊所經過的地方,南邊好多城鎮就這么毀了!”
只是傳言很多,說法不一,還有的縣民覺得他們在造謠。
用文人的話說,危言聳聽!
白蘆縣城也遭過小規模邪物攻擊,但并不像南邊那些人說的那么夸張。
溫故看向青一道長:“道長覺得呢?”
道長游歷也是從南往北,對南邊的情況知道些。
青一道長繃著臉,沒半點說笑的意思:“確實存在!”
說是這么說,但大家都沒真正見過,很難理解溫故所說的情勢危急。
“那些怪物不是更應該去攻擊活人很多的縣城?”何大問。
溫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們:“你們都見過蝗蟲吧?知道蝗災吧?”
原本沒想要動腦子的小劉,驚恐看過來。
蝗蟲當然知道!
心中頓時生起了不好的代入感。
何大他們的臉色都變得慘白。
溫故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前段時間氣溫降低,邪物們衰弱,多是躲在一個地方,減少捕食。
“但突然轉暖之后,饑餓的刺激,它們有幾率會為了獲取更多食物而集群。我不知道究竟會不會發生,但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林鏢頭他們想到,如果南邊那些人說的是真的,那他們要面對怎樣可怕的情形!
“我們未必……未必會遇到……”他磕磕巴巴說道。
溫故在攤開的那張紙上,以各個失陷縣城為中心,周圍畫滿黑點。
“黑點代表邪物。這還只是縣城,每個縣城附近還有村鎮,我只是做一個預估。”
隨著溫故畫的黑點越來越多,在場眾人眼中的驚恐之色也越來越濃。
因為他們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幾乎被包圍了。不管那些怪物往哪邊集群,他們都很有可能遇到!
若是人人都有馬,或許可以在那些怪物集群之前,快速沖出這個包圍圈,但現實很殘酷。
眾人目光呆呆看著圖紙,又突然爆發驚喜。
不,還有一個方向,那邊有大片空白!
周縣尉抬手指向西北角的城:“那邊……”
“金烏城,任閥鎮邪三大雄城之一。”
這是溫故最近獲得的信息。
“那我們往任閥跑吧!先避開這一波,再去趙閥!”林鏢頭說。
溫故搖搖頭:“恐怕避不了。”
“我游學的時候,曾見過有人做集群的試驗。野外的動物,若是發生高密度集群,會表現出同向性。”
溫故看向攤開的圖紙,抬起筆,聲音不大,卻如重錘敲擊:
“集群之后,它們最有可能,會選擇最近的、食物最多的地方,然后,沖過去!”
炭筆的黑色線條,從數個黑點密集的地方起筆,朝著金烏城,畫出一個箭頭。
而溫故他們現在,正處于中間一段。
往前走,往后退,都會遇到跑出來的眾多邪物。
“這……隔這么遠,那些邪物能聞到金烏城的人味?”周縣尉不愿相信。
溫故說:“單個的,少數的邪物,或許沒這能力,但集群之后,它們的身體會再次發生變化。就好比……集群的蝗蟲是有毒的。那些邪物會瘋成什么樣,我也不確定。”
何大他們的心態要崩了。
“老天怎么這樣?這是把人騙出來殺啊!”
入秋之后,多少北遷隊伍出發,但誰都沒想到突然來了這么一遭。
天意難測!
何大忍不住打哆嗦。
“那……那怎么辦?我們往哪邊逃?”
他嘗試著轉動腦筋,沒轉動。
這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只能眼巴巴看著溫故。
“溫頭兒,你說咋辦啊?”
溫故差點被這聲“溫頭兒”打斷思路。
他拿起筆,朝圖紙上的西北角那座城,畫了個箭頭。
“金烏城!”
其他人又是一呆。
“但是,你剛才說那些怪物集群最可能的也是奔著那邊過去!”
“對。但是,任閥能成為北方六大勢力之一,肯定是有實力的!在今日之前,在草木豐茂的季節里,他們肯定也遭受過類似的沖擊,但仍然存在!”
溫故聲音帶著安撫,讓大家冷靜思考。
“現在雖然升溫,但秋冬季節的集群攻擊,肯定比不上春夏之時。既然最激烈的時候,金烏城都能扛住,那現在應當也能扛住!”
溫故拿著炭筆,在圖紙上那片黑點密度最小的區域,畫了個不規則的圈。
“通往金烏城的方向,一定經常有人走。路途的怪物,肯定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咱們往那邊過去,遭受的阻擋也少,能趕在邪物集群攻來之前,進入城中躲災!”
眾人順著溫故的話,看向西北角。
金烏城。
六大閥任氏勢力范圍,最靠近南部的第一張盾,也是極為重要的防衛關卡。
它會吸納由南往北的隊伍,也是任閥給南地世族大戶們秀肌肉展示實力的一張王牌!
兩年的經營,依舊安然佇立在那里,說明確實足夠強大!
從自家隊伍整體來看,往那邊逃是他們最優選擇。
溫故說完自己的分析之后,在場眾人陸續點頭同意。
那些未必會發生,但……
做最壞的打算,朝最能活命的方向趕路!
“看顧隊伍中老弱婦孺的身體狀況,然后加速,逃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