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蒼茫。
遠處的望鄉灣壓在陰沉沉的雨云之下,沉默陰沉。
風浪已經起來的大海上,兩只船隊圍成兩個半圓,圓心的位置,兩條小船在海浪中起伏。
劉靜亭站在面對著望鄉灣的小船上,遠眺著望鄉灣。
劉靜亭對面,一個黑瘦健壯,濃眉鷹目的中年人盯著劉靜亭,看著劉靜亭遠眺望鄉灣,露出一臉譏笑。
“四叔。”
劉靜亭收回目光,拱起手。
“大侄子。”
劉四爺昂著頭,隨意的拱了拱手。
“這一陣子,我常常想起小時候,四叔帶著我偷偷溜出去玩兒。
“四叔還記得嗎?有一回我跟蓬普家老大打架,打輸了,四叔讓我再約一次架,四叔拿了跟長桿跟著我,只要我落了下風,四叔就用桿子抽蓬普家老大。”
劉靜亭看著他四叔。
劉四爺眼睛瞇起,“還有這事兒?我早忘了。
大侄子要見我,就是為了懷舊?”
“后來回去,阿爹罰我跪了一夜,我很不服氣,說是四叔的主意,四叔是長輩,為什么不罰他?四叔知道阿爹是怎么說的嗎?”
劉靜亭接著往下說。
劉四爺斜睨著劉靜亭,沒說話。
“阿爹說,四叔不會成為劉家的家主,不能用家主的標準要求他,你和你四叔不一樣。”
劉靜亭看著他四叔。
劉四爺哈哈笑起來,“大侄子啊,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跟我耍這種大嘴皮子小心眼兒?也怪不得從你接手劉家之后,咱們劉家就每況日下。”
“四叔,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第一,你一直很疼我,我都記著;第二,四叔,劉家的家主不光是律己更嚴,還有很多其實事,比如眼光。
“四叔,你現在退出望鄉灣,現在就去福建,整個福建你可以任意擇地而居,隨后我會讓人護送四嬸他們過去和你團聚,之前的一切,我都不再追究。”
劉靜亭接著道。
劉四爺縱聲大笑,笑的小船都晃動起來。
“大侄子,嘖!
我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你知道我去過福建了是吧,你知道我見過楊大帥了吧?你知道楊大帥跟我怎么說的?你居然跟我說這個話,嘖!”
劉四爺憐憫的看著他大侄子,“聽說你投到了一個女人門下?”
“四叔,咱們祠堂最里面一進供奉就是一個女人。”
劉靜亭同樣憐憫的看著他四叔。
“怎么,你以為你去了一趟朝廷,隨便找了個女人,這女人就能跟大當家相提并論了?呸!
大當家那是天上的星斗!
“你約我見這一面,就為了說這些屁話?也是,你已經窮途絕路了,也就只能過來跟我耍嘴皮子了,不過,我可沒工夫。
就這樣吧。”
劉四爺抬手揮了揮,示意回去。
坐在船尾的護衛用力劃船,往最近的戰船靠過去。
劉靜亭也示意回去。
小船掉頭,劉靜亭轉過身,從他四叔,看向遠處的望鄉灣。
上了戰船,劉靜亭徑直上了望樓。
“楊將軍的船。”
守望的哨探將望遠鏡遞給劉靜亭。
劉靜亭順著哨探指示的方向看過去。
巨大而猙獰的巨大戰船如同一只洪荒怪獸,在已經飄起雨霧的大海上破浪疾馳,圍向望鄉灣。
劉靜亭將望遠鏡遞給哨探,背著手,看著已經被雨霧掩住的望鄉灣方向,片刻,轉身下了望樓,進了船艙。
船艙里,舷窗大開,何老掌柜倚窗坐著,面前的桌子上擺著酒壺酒杯和幾樣干蝦,魚飯等幾樣下酒菜。
見劉靜亭進來,何老掌柜拿去酒壺,端起放在中間的第三只杯子,倒上酒,遞給劉靜亭。
劉靜亭接過酒杯,一臉苦笑。
“這一杯給你四叔。”
何老掌柜點了點外面。
劉靜亭笑容凝固,片刻,嘆了口氣,將杯中酒灑向窗外。
何老掌柜欠身再倒上酒,“這一杯給那些跟了你十幾二十年的人。”
劉靜亭端著酒,苦笑道:“我真沒想到……”
“不能怪他們,他們眼光不明,只是不想跟著你沉沒而已,艱難困頓、一片茫然的時候,比如現在,能辨清方向、或是賭對方向很不容易,送一杯吧。”
何老掌柜點了點外面。
劉靜亭’嗯’了一聲,將杯子酒灑向窗外。
“行了,坐下喝幾杯吧,這也算是慶功酒。”
何老掌柜從劉靜亭手里拿過杯子,揚起拋到海中。
劉靜亭在何老掌柜對面坐下。
“做人家門下奴才不容易。”
何老掌柜給劉靜亭倒上酒。
“我不是奴才。”
劉靜亭皺眉道。
“你投到世子妃門下,世子爺和王府就視你為奴才。”
何老掌柜笑瞇瞇。
劉靜亭沒說話。
“世子爺和世子妃不一樣。
應該說,世子妃和世子爺,和王府,和朝廷都不一樣,她沒視你為奴才,不光你,她也不覺得我是王府的奴才。”
“你怎么知道?”
劉靜亭抿著酒,問了句。
“她跟我說過。”
何老掌柜仰頭,一口喝光了杯子酒。
“這一趟,”
何老掌柜點了點外面,“不是你跟朝廷借兵,而是世子爺在清理門戶,你四叔該怎么處置,你家里那些人該怎么處置,怎么會由你說了算呢?你要理清楚,想清楚。
“沒有王府,就沒有世子爺,沒有世子爺,也就沒有世子妃,王府,王權,你用它,就要付出代價,這沒什么,也不算什么。”
劉靜亭垂眼看著杯中酒,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雙手端起杯子,“多謝爺叔教導。”
“望鄉灣收回來之后……”
一聲悶響從遠處傳來,劉靜亭伸頭看向細雨中的暮色。
“別看了,兩邊夾擊,十倍兵力,出其不意,屠戮。”
何老掌柜站起來,關上了窗戶。
“嗯。
爺叔剛才說什么?”
“這之后,你家里能穩得住吧?”
何老掌柜問道。
“能,四叔必定是在阿娘那里無法入手,才從外圍下手,搶了望鄉灣。”
劉靜亭道。
“你還有個小妹妹,今年多大了?”
何老掌柜問道。
“十四了。”
“那倒是年紀正好,咱們結個親家吧,我最小的兒子,十九,很會讀書,性子溫和得很。”
何老掌柜笑道。
“我妹妹可是個暴脾氣。”
“那就正好。”
“嗯,怎么結?”
劉靜亭問道。
“你那邊做個假死,悄悄接過來,我給她安排個人家,要是她和我家幺兒合得來,就給我做個媳婦兒,要是合不來,就說是我侄女兒,另外給她找個合適的人家。”
何老掌柜聲調緩緩,看起來是早有打算。
“嗯,這件事要跟世子妃說一聲嗎?”
劉靜亭問道。
“不用,世子妃和世子爺夫妻一體,用不著給她添心思。”
何老掌柜沖劉靜亭舉起杯子。
“好,都聽爺叔安排。”
劉靜亭舉了舉杯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