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四年,四月,壬子日。
天空略顯陰沉。
風聲呼嘯,似要下雨。
崇德殿。
雖還尚未到早朝之時,但皇宮之內的氣氛卻已是極為凝重。
昨日,閻姬便以臨朝太后之名。
下詔令劉懿尊大行皇帝遺詔,于今日朝堂登基。
當然,她自然也有所防范。
哪怕顧熙昨夜未做什么,但她卻仍是格外小心。
閻姬早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只要今日宮內生變,那她所控制的禁軍便可直接動手。
若是顧熙不反抗,便也罷了。
大局已定。
群臣風向立刻便會有轉變。
完全可以一點點將顧熙給廢掉,怎么看都會贏。
時間緩緩流去
群臣依次趕來,劉授等人倒是表情沒什么變化。
反倒是楊震等官員一直聚集在宮門之外,等待著顧熙前來。
“諸君。”
閻顯守在宮門乾,冷冷地掃視著眾人,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又何必如此固執呢?”
“陛下遺詔在此,一切皆已塵埃落定……”
“爾等這般掙扎,又有何意義?”
鄧騭冷冷地盯著閻顯,眼中殺意涌動,剛要開口反駁。
不過就在這時,一陣清晰的車輪行駛聲由遠及近傳來。
眾人聞聲紛紛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只見一輛馬車緩緩地停在了宮門之前。
下一刻,顧熙從容地從車內走出,而他手中正持著一柄寶劍。
見狀,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閻顯更是眉頭瞬間緊皺,急忙快步迎上前去,厲聲質問道:
“太傅這是何意?豈能持劍上朝?”
顧熙神色平靜,目光如淵般望向閻顯,冷冷地開口道:
“大行皇帝與和熹皇后昔年賜我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之權。”
“你今日攔我”
顧熙的語氣愈發冰冷:“我倒要問問,我又為何不可持劍入朝?”.
一瞬間,閻顯的表情就難看了起來。
他想起了這事。
這是昔年顧熙北上破南匈奴鮮卑反漢后,劉祜與鄧綏給予顧熙的賞賜。
當時并不只有這些。
不過顧熙卻全都推了。
這些年來,也一直未曾有過此舉。
如今他開口提起,這才讓眾人重新想起。
“太傅.”
閻顯皺著眉,搖頭道:“今日乃是新皇登基之時,太傅此舉怕是不妥吧?”
他的眼神愈發凌厲。
閻顯自然不可能讓顧熙持劍進去。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顧熙可不僅僅只是個會治世的文臣?
無論是昔年北上也好,亦或是后續的平亂也罷。
顧熙都展現出了不俗的武藝。
只不過是他幾乎沒有親率大軍沖陣的習慣罷了。
“有何不妥?”
顧熙淡淡一笑,旋即看了看楊震等人,也不顧閻顯反應如何,直接道:“諸位何須在此等候?”
“既不愿入宮,何不回府?”
聞言,眾人皆是表情一變。
他們似乎是猜出了什么。
顧熙并沒有多說,直接便要朝著宮內而去。
而楊震等人猶豫了一下后,還是直接跟了上來。
閻顯的表情愈發難看。
他緊緊的盯著顧熙,手忍不住的有些發抖。
這完全是習慣性的畏懼。
顧熙這種身份之人,從始至終都不是他能夠單獨面對的。
雖然他自認膽大。
但在這種時候,卻也只有畏懼。
顧熙就這樣的走進了宮內。
皇宮氣氛莫名沉重。
閻姬已經命人在各處掛上了喪燈、喪布。
在這種情況下,這所謂的新君登基,竟顯得有些莫名的可笑。
饒是昔年殤帝劉隆登基之時。
都沒有這般的滑稽。
顧熙先是掃視了一圈,旋即微微搖頭,再次向前走去。
楊震、鄧騭等人皆是跟隨在顧熙的身后。
雖然顧熙什么都沒有說。
但他們卻似乎是已經感覺出了什么,表情也是有些莫名的嚴肅。
這動靜有些太大了。
所有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顧熙。
在看到顧熙手中持著的劍后,像是觸動了某根脆弱的神經一般,皆是表情狂變。
劍履上殿?
群臣皆是想起了昔日劉祜與鄧綏給予顧熙的賞賜。
若是以往的話,自無人在意。
但今日這是要作甚?
如今洛陽軍權,皆在皇后之手啊!
顧熙那所謂的攝政身份。
在沒有了軍權的加持之下,實在是過于脆弱了一些。
但顧熙的表情卻十分坦然。
他表情絲毫不變的踏進了宮內,先是看了看那坐在龍椅上的劉懿,旋即又看了看簾后的閻姬,神色一凜。
“太傅!”
“你這是作甚!”
未等顧熙開口,閻姬率先質問道。
所有人都在緊緊盯著顧熙。
顧熙沉默不語。
目光直視閻姬,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兵刃,斷呵道:“昔日孝和皇帝托孤于我顧熙。”
“太子劉保乃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閻姬偽造詔書,擾亂皇位傳承,難道想要顛覆漢朝江山嗎!”
顧熙聲若雷霆,在整個殿內猛地炸開。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誰都沒有料到顧熙這種聰明人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來!
當眾質問??
若是以往還有著軍權的顧熙這樣做,他們或許還能理解。
但現在?
鄧騭等人都完全懵了。
顧熙這是在干嘛?
就連閻姬都沒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她先是一愣。
旋即眉頭緊皺,當即厲聲呵斥道:“顧熙!你何以污蔑本宮?”
“這是要謀反?”
“來啊!速速將其拿下!”
殿內幾個禁軍皆是表情一變,看著顧熙那凌厲的眼神,臉上紛紛涌現出了畏懼。
顧熙的聲望確實太高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時間太趕了!
若是能讓閻姬培養出來心腹,或許還可以避免這點。
但現在這才多少時日?
顧熙望了殿內的幾個禁軍,眼神愈發冰冷:“我受孝和皇帝以死相托,在這如累卵般危險的局勢下守護國家根本。”
“你們這些鼠輩怎敢與賊謀逆!”
聲音如同雷霆般響亮,禁軍們都垂著兵器,驚恐地站著。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這一幕。
這一切實在是發生的太快太快了。
閻姬眼看這些人竟真的不敢動,表情瞬變,當即再次呵斥:“拿下顧熙!”
“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其中一個領頭校尉似乎是終于狠下了心,咬著牙終于是持著兵刃殺了上來。
但顧熙可不是只會治世的文臣。
他的武力值絕對不比一些普通的將軍們差。
沒有任何猶豫,顧熙當即拔劍直刺,速度之快宛若閃電。
噗嗤一聲!
那人甚至還未能出招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這時,一聲兵器落地的脆響猛地響起。
一老卒突然拋下兵器,伏地痛哭:“末將……末將曾隨太傅征羌,寧死不敢叛漢!”
他寧愿受罰,也不想對顧熙出手。
“來人!來人!”
看著這一幕,閻姬再一次的怒吼了起來。
殿外的禁軍們蜂擁而至。
但當他們看到了目標竟是顧熙之后,一個個的都僵住了。
閻氏子弟倒是紛紛大喊著擒住他。
但哪有人敢貿然行動?
要知道,顧熙可是親掌過中軍的。
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將士,追隨過顧熙征戰。
且最關鍵的是
顧熙解決蝗災,于天下有恩。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區區幾個剛剛被提拔上來的閻氏子弟,何以讓他們聽令去拿下顧熙?
閻姬也有些懵了。
她萬萬沒料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顧熙聲望滔天,已如當初的顧康一樣非臣子可以比擬。
所以今日更是特意從中軍之中挑選出了一些平日里最為聽話之人。
可怎么還會如此?
仿佛時間都停了下來。
殿內明明有著一聲聲緊張粗重的呼吸聲。
但卻給人的感覺格外寂靜。
顧熙掃視一眾中軍,見他們猶豫便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立刻便再次開口。
不料就在這時。
閻顯終于是趕了過來。
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他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從一名禁軍手中奪過弓箭。
搭弓便射!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破空聲猛然響起。
箭矢直逼顧熙面門而來。
不過就在這時,猛地一陣狂風卷入殿內。
霎那間。
一根根燭火相繼熄滅,帷幕翻動。
整個殿內瞬間便暗了幾分。
而那射出的箭矢,亦是受到了影響,直接從顧熙身前穿過,直直的射在了劉懿所坐的龍椅之上!
——轟隆隆!
同時間,一聲雷鳴驟然響起。
這一聲巨響終于是讓在場之人全都反應了過來。
一個個的皆是表情巨變。
讖緯迷信在這種時代是注定不可能完全抹去的存在。
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就注定會讓群臣以及那一個個禁軍多想。
顧熙也沒料到竟然會有這種巧合,但他終究還是反應迅速,當即再次斷喝了一聲:
“上天旨意昭然若揭,你們這些悖逆之人,連鬼神都不會放過你們!”
“難道你們還想當初的天災再次降臨嗎?”
眼看著一眾禁軍皆是表情大變。
顧熙直接舉劍指向閻顯等人:“拿下賊寇,以平上天之怒!”
這可以說是大漢上下百姓無不畏懼的存在。
哪怕已經時隔多年.
那段時日的天災卻仍舊如同夢魘。
此言一出!
終于,局勢徹底逆轉!
顧熙的聲望終究還是發揮了太大的作用,隨著第一個禁軍有所行動,緊接著那一個個的禁軍便直接沖了上去!
直奔閻顯等閻氏子弟。
一聲聲怒吼與呵斥聲瞬間響起。
太階之上,閻姬滿臉愕然的看著這一幕,滿是不敢相信。
她忽地再次看向顧熙。
立刻便注意到了顧熙那凌厲的眼神。
這一瞬間,她終于是再次感覺到了恐懼。
劉授等一眾投靠了閻氏的官員,此時更是表情狂變,既想跑又不敢。
顧熙并未管他們。
只是對著鄧騭等人擺了擺手,在他們耳邊一一耳語。
他要掌控禁軍!
絕不能留下任何隱患!
隨后,他又喚來了楊震,在他耳邊耳語。
楊震眼神一亮。
迅速出宮而去。
不多時,他便與曹騰帶著劉保緩緩走了進來。
當看到劉保的瞬間。
閻姬整個人也是瞬間癱軟在了地上,滿臉都是絕望。
打斗之聲此時已經停了下來。
閻氏子弟各個都被捆綁在了太階之下,只能不斷的發出嗚嗚之音。
所有人都在緊緊的盯著這一幕。
只見劉保剛剛踏入殿內,便直接跑到了顧熙身前。
顧熙立刻躬身扶住了劉保。
旋即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步步帶著他朝著太階而去。
殿內愈發寂靜。
只有那輕微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在緊緊的盯著這一幕,眼看著明明還是個小孩子的劉保拉著顧熙一步步踏上太階。
“太傅!你不能.”
癱軟在地上的閻姬恐懼之色愈發濃郁。
但顧熙又豈會去管她如何?
此時此刻,劉懿早就已經被嚇得跑去了角落,那代表著至尊之位的龍椅就那樣擺在那里。
顧熙拉著劉保于椅前。
旋即便停下腳步,將劉保扶了上去。
伴隨著劉保做到了龍椅之上。
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顫。
顧熙就這樣看著劉保,眼神之中終于是露出了喜悅之色。
他沒有半點猶豫。
當即放下手中長劍,在百官的注視之下,朝著劉保跪了下去。
“臣,顧熙,拜見陛下!”
劉保下意識的便要起身扶起顧熙。
但顧熙卻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動。
認真的行了大禮之后。
旋即再次持劍起身,于天子之側面對群臣,朗聲說道:
“群臣,叩見新君!”.
“延光四年,帝崩于北宮。
后閻姬匿喪不宣,陰結中常侍樊豐、江京等,矯作遺詔,黜太子保為濟陰王,潛迎濟北惠王子懿入京,謀竊神器。
時宮闈森邃,閻氏兄弟顯、景持戟禁中。
至新君即位日,太傅顧熙素服佩劍,直入禁中,履聲鏗然,聲震九闕。
熙目裂髯張,劍指閻后叱曰:“昔孝和皇帝以肱骨托臣,太子保乃嫡嗣承祧,爾等牝雞司晨,矯詔亂統,欲傾漢鼎耶!”
閻后色變,厲呼:“顧熙謀逆,速擒之!”
左右虎賁逡巡未動。
熙昂首厲喝:“吾受先帝白刃之托,護國本于危卵,鼠子安敢犯天威!”
聲若雷霆,禁軍皆垂戈悚立。
閻顯怒甚,張弓引矢射熙,忽狂風穿殿,燭滅帷翻,矢偏墜御座之側。
熙巋然未傷,舉劍叱曰:“天意昭昭,爾等悖逆,鬼神共誅!”
群臣股栗,羽林郎皆棄兵伏地。
熙遂命執閻顯、樊豐等,悉縛于階下,復親扶保升龍墀,正位南面。
熙率百官稽首再拜,山呼震殿,聲達云表。
——《后漢書.顧熙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