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葳蕤。
劉霄聞自覺失禮,不敢再看,當下心思電轉,有些局促地說道:
“是在下失禮了,聽過樊大家琴音妙唱,心中感觸,才有些出神。”
這時劉霄聞再看去,那位樊師的眼中已恢復了光彩,之前那毫無人氣的雙瞳似乎只是他的幻覺。
“香河,退下。”
那位樊師走上前來,讓自家侍女暫時止住,聲音清越,若珠落玉盤,冷冷道:
“不過是些淫詞艷曲,只怕污了道友清聽。”
劉霄聞面上浮出些尷尬之色,不知如何回答。
‘她竟然聽見了。’
在梅齋中,他和柳行芳對話都是借法力聚音成線,自覺隱秘,不想還是被察覺到了,恐怕這位是修成什么聽音的秘術。
“是在下出言不遜,并非有意冒犯,在此賠罪了。”
劉霄聞言辭誠懇,但對方顯然不愿多糾纏,就欲離去。
‘她戴著的那玉佩,和古篆有關?’
他懷中的玉佩忽地溫熱起來,是師父那邊傳來的,顯然他也有感應,如今必然不能錯過。
‘我是個口笨舌拙的,若是行芳師弟在就好了,他生得俊俏,又懂女子心思。’
劉霄聞向前走了幾步,正想著如何緩解下關系,搭上話來,卻見那樊師忽地后退,到了他面前。
自前方走來一個頭矮小的男子,正是段平度,身旁跟著一著粉紅僧袍的青年僧人。
那僧人臉上有些淫邪之意,加之身上粉紅寶光閃爍,顯然不是什么正道,先行一步上前,笑道:
“樊大家怎走的這般快,可讓貧僧一番苦尋。”
“你這花和尚,還不快滾,莫臟了我家小姐眼睛。”
名為香河的侍女先行上前,擋在樊師身前,語氣不善,氣息顯露,分明是位煉氣一重的修士。
“我同你家主人說話,輪得到你這孽障發言了?”
那位僧人怒斥一聲,顯出些威嚴之像,粉紅寶光照耀,籠罩了香河。
這侍女的面貌一陣模糊,面容變得狹長,生出些銀亮的白毛,顯出一白狐之相來。
‘妖物?’
劉霄聞有些驚訝,這身份在赤云南可是有些敏感,畢竟先前有過妖災,香河的異象頓時吸引了周邊人的目光,紛紛看來。
“夠了,贊啰,何必苦苦糾纏?”
樊師上前,秀眉一擰,顯出些厭惡來,那粉紅僧袍的贊啰卻嬉笑道:
“樊師與我道有緣,若是隨我去西康原,自有明妃的位次予你,豈不是妙事?”
“西康原高巍冷寒,我體子病弱,恐怕無福消受。”
這女子語氣冷淡,顯出十足的拒意來。
雙方有些不和,一旁的段平度似乎不太想摻和到這事情里去,有勸阻的意思,但不知如何開口。
劉霄聞雖有意結交這位樊師,但當下局勢未明,還不欲上前。
前方的段平度忽地看向劉霄聞,瞥了眼那把法劍,似乎認出了來人,笑道:
“可是大赤觀的劉道友?”
對方既然點了自己名,劉霄聞想了想,機不可失,便走上前去,沉聲道:
“正是,道友倒是好記性,多年前在地宮見了一面,如今還能認出。”
他與此人并不算熟悉,因而語氣冷淡。
段平度卻是看向了那位樊師,笑道:
“樊大家要找得過那福炁靈泉洗練的人,我有事務不能多陪,這位劉道友當年也得過洗練,可問問他。”
言畢,那段平度看向那贊啰僧,嘆了一氣,說道:
“贊啰,莫要忘了正事,別給我添麻煩了。”
這位僧人面上表情一變,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段平度只是微微一笑,向著那位樊師賠罪一番,跟著離去。
這時氣氛稍微緩和了些,樊師轉身,凝眸看了過來,有些猶疑,問道:
“道友可真得過那福炁靈泉洗練?”
“正是,年少時僥幸得過。”
“我這處正有有一筆好買賣,益處多多,正要尋得過福炁靈泉洗練的,不知道友可有意?”
“好說,若是有好處,自然可談談。”
劉霄聞言語懇切,顯出些真誠來。
幾人出了坊市,尋了處僻靜的所在,那位樊師觀察一番,取出一鎏金小鏡來,輕聲道:
“還請道友讓我一觀法軀,見見真假。”
這事情極其敏感,幾乎是將自身完全暴露在外。
不過劉霄聞倒是不懼,師父先前已同他說過那篆文的遮掩之能,紫府來看,最多也以為他天賦過人,資質非凡。
“自然無妨。”
劉霄聞稍稍沉思,他初時還存了些直接爭搶那玉佩的心思,但直到如今也未看穿對方修為,不敢妄動,當下還是以交好為主,伺機謀劃。
他已捏緊玉佩,只怕對方有什么動作,就立刻聯系師門。
那位樊師顯然不知劉霄聞的心思,祭出那面鎏金小鏡,照射向對方。
鏡中劉霄聞的身軀變得透明,赤金的火焰熊熊而燃,若天日落在鏡中,一點清明之氣在他氣海中盤踞,顯出福澤深厚的意蘊來。
‘這是,天生就有一道丙火氣數加身?’
古篆的異象都盡數收斂,樊師只覺眼前這人在火德一道的天賦遠超常人,有些神異,是個資質不錯的,但外面的仙道也多有這般人走出,算不上罕見。
“想不到道友資質這般好,倒是我眼拙了,道友莫怪。”
對方不是凡俗之類,這位樊師不敢輕視,覺得之前的舉動或許有些冒犯。
“無妨,道友如今可否坦誠相見,說說謀劃?”
劉霄聞神色平和,心中卻算計起來,看來對方恐怕有求于自身,不知能否借機得手那玉佩。
“在下本名樊花宴,自北地來此,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劉霄聞,青巍大赤觀弟子。”
雙方算是正式結識,見周圍無人,樊花宴才低低說道:
“道友可知道此次赤云一郡的燈會,為何挑在此地?”
“不知,還望花宴道友解惑。”
對面那女子看向天上一輪明月,低低道:
“這一處地界,本歸屬于齊國一家仙門,這家修行福炁,有些東西遺留在此。”
“如今大離帝家祈福,我得了消息,赤云最南邊,靠近玉流之地,有座府邸將開,不知道友有意入否?”
劉霄聞并未立即答應,沉吟少時,才回道:
“不知這府邸是何等品級,若是紫府遺留,可不是我等這些人能去窺伺的。”
“自然不是,不過涉及筑基,大人物看不上,才輪到我們這些人去爭搶。”
樊花宴繼續說道:
“道友可否請動師門長輩出手?”
劉霄聞思慮少時,低低道:
“這可要看里面有何物了?”
“聽聞最貴重的是一爐賜禮上陵丹,是筑基寶丹,能催化修為,縮短筑基的時間,幾無隱患,還有些少見的福炁法器和靈物。”
“這消息寶貴,花宴道友就這般說出來了?”
劉霄聞面有疑色,這消息珍貴,不知這花宴為何告知他,卻見那女子繼續說道:
“我不欲誆騙道友,我如今有煉氣二重修為,還有一位長輩陪著。這府邸就在近日將啟,消息已流出不少,到時動靜遮掩不住,各家必都見得。”
“道友得了福炁靈泉洗練,入內別有好處,我也知道些門路,不若同我合作?”
對方神色真摯,竟取下面上輕紗,露出真容來,面容清麗,瓊鼻高挑,丹唇外朗。
‘本就欲同她搭上線,再問這玉佩來歷,到時入了那府邸,機會就多了。’
當下便答應了此事,幾人行至一石橋上,趁著月色,看橋下清流。
“不知道友長輩修為如何?”
劉霄聞低低問道,也想知道這樊花宴的依仗所在。
對面那女子輕聲道:
“我家長輩如今煉氣八重修為,正需要那賜禮上陵丹,以待突破筑基,想來貴門必也有意。”
‘煉氣八重,只要不是筑基就可,師父在場,倒也不懼。’
劉霄聞是清楚師父手段的,尋常煉氣八重的散修,可敵不過劍氣,心中安心幾分。
“既然花宴道友如此誠心,那此事就定下了,我回去問過長輩,到時一同行事。”
說罷,兩人共同立誓,互換信物,約定好時日相見。
“說起來,不知大離帝家為何祈福,恰好開了這處府邸?”
劉霄聞隨口問起這事來,想著如何將話題引到那玉佩上。
“道友不知,聽聞大離宗室除了離火一道的王侯,還有位福炁老真人在世,或許是要修什么神通。
樊花宴低低解釋道,似乎對此間之事頗為了解,道出些秘辛來。
“道友來此是為何?”
這女子似乎不愿多談這些,轉而問起劉霄聞來。
“是想著尋道靈物,提升下法器品級。”
他取出那火虎牙,笑道:
“若是直接換把煉氣級別的,當然最為輕松,但這法劍用得久了,有些舍不得。”
樊花宴有些笑意,贊同道:
“原來如此,趁心的法器可是難尋,道友還真是個念舊的。”
“說來,花宴道友戴的這玉佩看著也頗為神妙,不知為何在彈琴時未戴著?”
劉霄聞猶豫少時,還是問了出來,時機難得。
樊花宴的臉上有些愕然,未想到劉霄聞問及這處,低低說道:
“梅齋是個風月場所,這玉佩有些靈性,不便帶入。”
“這般神妙,不知是何等法器?”
他正欲再問問,不想一旁的香河快步上前,先開口道:
“你這人怎這般不識禮數,東問西問的。”
樊花宴將香河拉至身后,有些歉意,繼續說道:
“香河性子急切,多有冒犯,在此向道友賠罪了。”
“道友都愿讓我看過法軀,這些小事自然可說,這玉佩是...我母親的遺物,有清心的妙用,別無神異。”
這下劉霄聞算是明白了,面上顯出尷尬之色,樊花宴卻不欲在這話題上多停留,轉而說道:
“道友同那段平度相識?”
“昔年有過一面之緣,也未搭過話,說來他身邊那僧人是何來歷,似乎不是什么正道。”
“好像是這段家請的某位供奉,喚作贊啰,是自西康原大苯國來的,修行些歡喜禪法,不是好人。”
說及此處,樊花宴眉目含煞,顯然對那贊啰十分厭惡,劉霄聞跟著附和幾聲,心中卻想起些別的事來。
‘西康原的僧人,怎到赤云來了?不過那段平度卻間接幫了我,不知為何?”
這事情有些不同尋常,他要和師父詳談。
月華如練,他身上令牌有所感應,是行芳師弟在喚他。
一旁的樊花宴見狀,也是有些告辭的意思,當下二人分別,定好一個月后再會。
等候許久,見石橋不遠處來了一人,正是行芳師弟,兩人相迎,柳行芳有些調笑之意,笑道:
“我說師兄去尋什么靈物了,問了一圈,原來是和那位樊大家一道走了,可比我厲害多了。”
“莫笑我了,不過偶遇罷了,如今靈物已尋到,還是早些回去。”
夜色深沉,杜望城內燈火通明,劉霄聞御風而行,攜著柳行芳向著山門方向飛去。
到了洛青,柳行芳回霜回峰去了,劉霄聞便直接降到天青峰上,顧不上什么禮數,剛想入殿中尋師父,卻見青松下立著一人。
正是許玄。
他神色嚴肅,已不知等了多久,凝神看了過來,身旁有些許雷光生發,如蛟龍般猙獰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