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晨雞報曉。
季憂從房間內醒來,低頭看了一眼報曉的晨雞,莫名挺起胸膛。
隨后洗漱,吃飯,完事兒后便隨同門一起車馬而行,前往西陽郡西南部的丹山。
從山腳處望去,植被豐茂的高山綠意盎然,其上有七處密集的亭臺樓閣,彼此之間以廊橋相連,看上去就像是北斗七星。
丹宗早就接到了天書院的拜帖,此時有無數身穿丹袍的丹師下山相迎。
處在山門下方的是一瘦骨傲立的長老,就是上次去過天書院的丹瓊子,元家姐弟的親叔叔,同時也是丹宗掌教的親弟。
天書院眾人沿山路登山,一路看遍了奇花異草,最后目光落在了丹宗出迎的眾人身上。
“晚輩尤不渝,見過瓊長老。”
“晚輩何靈秀,見過瓊長老。”
尤不渝和何靈秀是此番問道的帶隊,自然也是由他們前去見禮。
至于其他弟子,則都跟在二人身后躬身,隨后就雙目遠眺,目光不斷地在那些樓閣之間來回。
在七大仙宗內,丹宗因為所修之道不同,所以是最為保守且神秘的,平日里都是云霧深鎖,便連山體都看不清楚。
唯有丹宗門下經營的驛站,才能有資格按照約定時辰往返于山門內外,將整個青云天下所需的丹藥運送而出。
而他們這些人,也算是第一批能進入丹宗內部的仙門子弟了。
丹瓊子面容和善,微笑著連道三聲好,隨后目光一撇,看向了人群之中的季憂,表情微怔。
亂世將至的傳聞從年初就開始流傳,隨后蠻族反撲、妖族入境,似乎也在預告此事。
于是丹宗一改與其他六大仙宗保持距離的態度,主動與天書院交好,想要共赴亂世,為此安排了元采薇與尤不渝接觸。
不過元辰不知何故,偏覺得姐姐應該嫁給季憂。
若是尋常時候,此事自然可以看作是戲言,可那所謂傳代體質的事被傳來傳去之后,這句戲言便變的古怪了。
聯合自然是抵御風險的方式,但什么有都不如自己有....
季憂的目光此時正好收回,與丹瓊子的目光交錯。
“季兄,那丹宗長老一直在看你。”
“我看到了,老頭子眼神有些邪性,不會是想把我拿去煉藥吧......”
季憂感覺到一陣惡寒,看向白如龍:“老白,我覺得有點冷,你把錢袋子張開,我把手伸進去暖暖。”
他還不知道自己有淪為生育機器的風險,要不然立馬就要下山了。
雖說這事兒想想也夠帶勁的,但據說丹宗有各種玄妙的丹藥,可以補體力補精力,讓你永不停歇……
有些事情雖然美妙,可一旦多了也是折磨。
就如同一頭壯牛,即便是渾身有用不完的牛勁,看到浩瀚無垠的萬畝良田也會懵逼。
丹瓊子此時也收回目光,重新落到了尤不渝的身上,忍不住搖了搖頭。
楚家的那種傳代體質,便是連仙宗都覺得眼紅,季憂這個單身在外的,又不會好好保護自己,若是在尋常時節,自然會讓一些家族起覬覦之心。
可惜就算能夠傳代,一直生育也需要百年時間才能成氣候,可現在亂糟糟的世道卻告訴他們,這事等不起了。
所以,尤不渝才是最好的選擇。
吉祥殿殿主是上五境圓滿的大能,這樣的人全天下都沒有幾個。
“諸位,請進吧!”
丹瓊子大袖一揮,便帶著天書院弟子入了山內,沿山道而行,正前方是一尊巨大的丹爐,與他們丹袍之上的一致。
不過這尊丹爐雖然確實是仿造洪爐所做,但實際上并無妙用,純是裝飾。
繞過銅爐,行至山坡之上,越過一處碧湖,正前方就是丹宗七殿之一的玉衡殿。
此時的玉衡殿已經坐滿了人,當中有一位身材與丹瓊子一般高瘦,和元辰的相貌十分相似,穿著掌教圣袍,不怒自威,便是丹宗現任掌教元黎。
而元采薇正站在他身邊,換了一襲綾羅仙裙,粉黛煙花,正用水潤的眼眸望向殿外。
她先是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尤不渝,隨后眼眸繼續尋找,落到季憂身上時才停頓了下來。
身穿丹袍的元采薇也是美艷不可方物,但卻少了些女子柔氣,此刻才真叫人看直了眼。
尤不渝心中顫動,隨后便解劍進了殿中。
“天書院吉祥殿親傳尤不渝,在此見過丹宗掌教真人,見過采薇姑娘。”
“臨行之前,姑姑托我向二位問好,還說下次若有機會定會親自前來。”
尤不渝本來就是天書院給丹宗安排好的女婿,自然沒人搶他的風頭,于是殿中也就只有他一個人在侃侃而談。
說一說目前的境界,又講了講姑姑托他帶來的問候,整個大殿之中其樂融融。
季憂此時有些恍惚,心說若是到了靈劍山也能有此氛圍,那可真就太妙了。
而此時的元采薇則看著季憂,見他心不在焉,眼眸不禁流傳。
“這位,就是季憂吧”
季憂被這聲沉穩的問話拉回了心神,抬頭看向丹宗掌教:“在下天書院外院弟子季憂,見過掌教真人。”
元黎打量他一眼:“還要多謝你將元辰與采薇從山中救出。”
“我收了銀子,和元辰之間算是雇傭關系,救人是我該做的事情,掌教真人不必如此客氣。”
此時,殿內的目光也紛紛朝他看來。
各大仙宗的外院弟子其實都不算什么,未必有人可以記得住,除了楚家的那個楚河。
但他們都知道,天書院外院里最耀眼的不是楚河,而是很能折騰的季憂。
這是個異類,據說行事風格十分出乎意料。
當日親傳從山中偷跑,只花了一千兩就雇他去出生入死了...
而聽到季憂提到元辰,元黎忍不住細轉頭看了女兒一眼,想起了兒子這些天來口口聲聲叨念的姐夫二字。
一開始把人接回來,他還以為元辰的這個“姐夫”說的是尤不渝,心說兒子倒是比女兒上道,已經明悟了此事之間的利害關系。
可后來他才知道,元辰口中的姐夫跟吉祥殿主的侄兒根本不是一個人。
丹宗封閉,與外宗并不特別關聯,也并不關心仙道之事,一心只為丹道,消息并不靈通。
他隨后才命人找來了季憂的資料,細細看了許久。
元黎回過神:“季公子年齡幾許”
“弱冠之年。”
“家住何處”
“豐州玉陽縣。
尤不渝方才還正襟危坐,此刻卻不禁微微皺眉。
他才是此行的主角,與丹宗之間有著曖昧的關系,最起碼他是這么覺得的。
所以當發現大家注意力被轉移到季憂身上,自然覺得不喜。
另外,丹宗掌教方才對他所問的都是一些天書院的內務,或者幾位殿主的情況,寒暄之意較大。
但問季憂年齡幾許,家住哪里,便叫人覺得怪異。
尤不渝思索片刻把這念頭揮去,心說這也許是因為尤家聞名遐邇,便是不用問也知道在何處。
而季憂這種鄉野私修,問問也是自然。
元黎此時又開口道:“那季公子家里幾口人。”
季憂心說這怎么還查起了戶口本,但還是禮貌回應:“有不到八十。”
“這么多”
“不是說鄉野私修”
“明明說是家里一個人都沒有了,怎么還有八十個”
“許是.....說出來充個場面的”
何靈秀聞聲抿住了嘴角,心說季憂這家世情況,天書院無人不知,何需在此作偽。
尤不渝則是直接開口:“季憂師弟,丹宗掌教面前不可胡言亂語,你莫非是要直接虛構個家族出來”
季憂閉口不言,換上微笑:你媽xx!
丹宗掌教也并非真要讓季憂做女婿,但總聽元辰在耳邊這么念叨,心中古怪是肯定的,這番問話也是下意識為之。
隨后殿中會晤結束,丹宗掌教為他們安排了豐盛的洗塵宴。
因為一桌坐不開,所以分了三桌。
季憂懶得和尤不渝同席,便轉身去了偏殿,與白如龍他們坐了一桌,俗稱小孩那桌。
溫正心與何靈秀不對付,便也去了小孩那桌。
留下的就只有尤不渝、何靈秀、班陽舒、裴如意,還有王越、方林超等人,元采薇隨同陪席。
觥籌交錯之間,便也有些交流,于是就有人提起了剛才季憂說自己家中還有八十多人的話,忍不住輕笑一聲。
感覺有種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個家破人亡的鄉野私修,但他卻硬是在丹宗掌教這等人物面前刻意裝起來的感覺。
“師弟沒說他家有八十多個人。
裴如意聽到他們的議論,夾起一根聚仙苗道:“他說的是不到八十。”
尤不渝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不是家破人亡了難道我聽到的是假消息”
班陽舒其實也不知其中細節,聞聲忍不住看向裴如意。
“師弟入天書院就是為了庇護一位六歲女童,這件事你們前些日子應該聽說過”
“聽說過,玄元仙府自古就有拿人煉藥的習慣,那女童不就是被他們看上了”
裴如意眼眸平淡地看著他們:“對,然后季師弟拜入天書院后,便立刻收了七十二名貧苦家的稚童為義子義女。”
場間,元采薇的筷子微微頓住,便聽到裴如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若是別的場合,師弟可能會說自己是孤家寡人,但像這等容易有傳言流出的大場合,他一定會堅稱自己有很多家人,因為那些孩子,還在玄元仙府的眼皮子底下受他庇護。”
裴如意將菜苗吃下:“這就是他守護的世家。”
此刻,席間忽然沉默。
班陽舒所想的,是那句仙之大者,為生為民。
原來那不是個故事,那是季師弟的來時路。
而元采薇所想的,則是弟弟一直叨念的那句,天生我在天地之間,總要留些故事給后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