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圣手百里此生見過病人無數,但一直都知道身病好治,心病難醫。
因為心境對于身體一直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這種影響在身體康健之時或許作用甚微,但在生命垂危之際所發生的作用卻最為明顯。
方才他在那摞滿了碎劍的馬車之上,憑借望氣天賦,一眼便能看穿那滿臉淚漬的人族其內心深處的愛活不活。
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但問診,他是專業的。
聽聞此言,顏川的表情十分嚴肅。
他覺得自己的前途還能治,便希望他能再試試。
季憂畢竟也算是人族使臣的一份子,對于妖族而言,一日沒下決心要與人族爭搶天下,那一日就要將他們視為貴客。
于是人族使團便被請入了帝宮之外的玉園之中,隨后季憂就被抬入了房間之中,被擺到了床榻之上。
百里大夫取出了銀針,打算先幫他將體內的藥勁催發。
丹宗的丹道傳承于天道,與仙道同屬一脈,藥勁強悍,但季憂內傷嚴重,許多的藥性釋放出來之后都極難吸收。
所以他打算以銀針將其催發之后,對于季憂的內傷會有更好的治療功效。
不過隨著他的用力,那根銀針并卻并未成功地扎入皮膚,而是在他的手不斷接近其季憂身體的時候被壓彎。
見到這種情況,妖族圣手的眉心微微皺起,表情逐漸變得凝重。
于是周圍的眾人全都跟著皺緊了眉頭,心中忍不住浮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畢竟這個表情放在大夫的身上就有些太過于嚇人了。
“你看,都發硬了。”
公輸仇怒喊庸醫:“這是他橫練肉體后帶來的硬度,普通的銀針可能無法刺入其穴位。”
百里大夫眉心微皺:“哦?”
姜妍和顏秋白也忍不住開口:“他的肉體很強,我們這一路走來與蠻族交鋒數次,他基本都是在與蠻族肉搏的,拳拳到肉。”
聞聽此言,夜寒與那位封陽公主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們知道海隆城的那一戰,因為那已經是他們妖族的領地了,城中也有他們安排的城官。
但關于季憂曾肉搏蠻族一事,他們并不知曉。
“赤手空拳的那種?”
顏秋白點了點頭:“被他經手的蠻族,基本都是被一拳貫透了胸膛的。”
夜寒微微挑眉,不禁與身后墨戎、黃隆兩位族長對視一眼,便看到他們的眼中也滿是訝然。
因為就在此前不久,蠻族使團的護衛曾與他們妖族的戰將有過一次比拼。
雖然兩族肉身都比人族要強悍許多,但妖族還是落在了蠻族的下乘。
所以他們沒想到,一個人族竟然可以靠著肉身將蠻族士兵捶死,這是他們妖族勇士都做不到的。
此時,百里大夫在針袋之中選了一根更為堅固的,并將氣勁向著針尖灌入,指尖開始輕輕捻,耗時許久之后才將銀針插入季憂體內。
此時的季憂沒有表情,甚至都沒有眉頭一皺的細節,而百里大夫的額前卻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太難扎了,這什么破身體。
而等到銀針遍布之后,百里大夫微微閉合雙眸,開始向著季憂的體內再次渡入氣勁,以此來將那些藥催發到四肢百骸。
由此可見,這位被尊稱為圣醫的百里大夫確實是有些東西的。
他雖然不能像人族丹師一樣,以丹光極速催發藥勁,但卻可以利用銀針做出相同的效果。
“還缺些藥引,他生前可有什么念念不忘之事,或極其喜愛之物,可試著用此將他喚醒。”
顏川黑著臉心說別啊,別生前啊,這不還沒死呢。
你老念叨著生前生前,待會兒讓他聽見了還真以為自己嘎了!
你以為死掉的是個人,但還有老夫修仙百年的前路!
而其他人此時則轉頭看向了公輸仇,石君昊和蕭含雁,還有葛長老,因為在他們這一行之中,最為了解季憂的就是或許就是他們四個了。
“要不,用錢試試吧?”
“錢怎么可以做藥?老夫從醫多年從未聽說過,簡直胡扯……”
“誒,他的手指好像動了。”
“奇癥啊,拿些金子過來,加大劑量!”
其他人見狀則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對眼前的一幕感覺不好評價。
季憂是第二日的午時醒來的,整個人躺在床上,臉色還是蒼白的,也沒什么說話的力氣。
沒死。
攢了那么多的劍全碎了,貴的要命的護心鏡沒了,胳膊也不好使了,可是人還沒死。
呵呵,狗命太能活了……
此時他揚起臉來,眼前是一大塊金疙瘩,被吊在屋頂之上,懸停在自己的眼前。
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金子釣回了一條命的。
媽的,這種招數是誰想出來的?
但是此刻的他看著眼前的狗頭金,卻有心無臂。
四十九重山怒斬兵王,他也受到氣勁透體,其中傷勢最為嚴重的就是他的兩條手臂,他現在就算不動,都能感覺到一股鉆心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的雙手是不是廢了,不然這么大一塊金子在面前,這手也不該抬不起來的。
正在此時,季憂的門前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隨后便聽到有交談的聲音順著門縫傳了進來。
“季公子還沒醒嗎?”
“我清晨就來看過,還沒醒。”
季憂聽出了這兩人的聲音,一個是公輸仇,另一個則是顏秋白。
不過透過窗紗,他卻可以看到三個人的身影,他們應該是各自前來,然后在門前碰到的。
此時,公輸仇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聽百里大夫說若是黃白之物可以作為藥引釣住他心中一線生機,那說明是有效的,若一直不醒的話也許可以將其抬進妖帝的寶庫,看看能不能喚醒他。”
聽到這句話之后,季憂思索了許久,隨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過很快他就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來自于姜妍:“妖帝寶庫屬于妖帝,從來不會隨意開放給外人,尤其是對方還是人族,百里大夫只是開個玩笑,怎么可能真的讓季憂進去。”
“是啊,那些妖族大臣根本就不相信有這樣的藥引子,還懷疑我們人族包藏匪心。”
“妖族太不講究了,我們又不是差那三瓜倆棗。”
聽到這句話,季憂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正在此時,公輸仇也伸手推開了房門,結果向屋中一看就瞬間愣住:“季兄,你醒了?”
顏秋白與姜妍也踏步進來,有些驚訝。
此時的季憂有些生無可戀,仿佛失去了一座金山一樣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道:“這是哪里,我們已經到了妖族?”
姜妍聞聲開口:“這里是妖帝城,我們現在是在帝宮之外的玉園。”
“使團去面見妖帝了?”
“還沒,妖帝明天才會接見,我們也要一道同去。”
“是誰幫我治的傷?”
“是百里大夫幫你診治的,但真正救了你命的,是這塊金疙瘩,要不是他,你估計就不愿意活了。”
季憂瞥了那塊金疙瘩一眼:“就這?這還不夠我買一面護心鏡的,還有我那四十九把靈劍……”
公輸仇聞聲開口:“是四十一把。”
“有八把劍質地極佳,并未被崩碎,我幫你撈回來了。”
季憂沉默了一下:“那些是她給的,可那也不夠啊,我虧大了……”
公輸仇忍不住看了一眼吊起的金子:“你誤會了,我們此行并未帶什么黃白之物,這一塊是朝妖族借的,用完了待會要給人家還回去。”
“誰讓你們救我的,你還是弄死我吧!”
公輸仇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就不活了?”
季憂咬住了牙根:“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死了錢沒花完,而最最痛苦的是人活著呢,錢沒了。”
公輸仇咧開嘴,心說怪不得百里大夫說你內心懦弱,求生欲不強呢。
季憂此時微微皺眉:“胳膊很疼……”
公輸仇轉頭看著他:“百里大夫說疼代表經絡是通的,若是不通那就真的廢了,所以這是件好事,后期慢慢養著,終歸是可以養回來的。”
顏秋白和姜妍對視一眼:“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事是急不得的。”
“我急著要這塊金子,你們誰能幫我拿下來,抱在我懷里,我或許能好的快一些。”
“還是掛著吧,這樣也能激發季公子鍛煉手臂的欲望,終有一天是可以碰到的。”
“你們……是活閻王嗎?”
季憂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心說我這是犯了多大的罪,至于用這種酷刑。
隨后,季憂蘇醒的消息就傳了出去,以至許多人都匯聚到了他的房間之中,天驕、使臣,以及司仙監副監。
眼見著季憂的蒼白臉色,以及那仍舊無法動彈的雙臂,眾人心思各異。
例如天書院的三人,葛長老、蕭含雁及石君昊,他們心中最多的情緒是尷尬。
因為季憂作為天書院弟子與他們并不親近,而且那沖天而起的劍還是來自于靈劍山。
而顏川則有些喜上眉梢,感覺眼前光明無限,只不過他此刻并未喜形于色,仍舊是一副仙風道骨,寵辱不驚,如世外高人的樣子。
前段時間他確實是有些著急了,表現出的關心程度有些過分,甚至引起了別人的懷疑。
有人懷疑這季憂是自己的私生子,甚至還有人懷疑自己是他私生子的……
現在季憂的命回來了,他不太心急了,但卻想起了鑒主那句不要被別人知曉的警告,于是今日的表現極為冷淡。
而見到他醒來,情緒最為激動的則是使團里的那些官員。
畢竟季憂的四十九重山所救的是他們的命,而險些讓自己丟了性命,這對他們來說是大恩。
汪明昌此時看著季憂:“季公子現在可還好?”
“尚可,但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情。”
“老朽定不負所托,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季憂點了點頭:“辛苦了。”
探望結束之后,一眾使臣離開了季憂的房間,此時彭東陽不禁看向汪明昌:“你們答應了他什么?”
此時,那些仙宗天驕也忍不住轉頭望來。
汪明昌聞聲開口:“我們答應了季公子,不惜性命也要說服妖帝。”
彭東陽看他一眼,隨后又道:“我未曾見到你們有所交流,你們何時答應過他這個?”
“季公子被一拳擊飛之后爬上了我們的馬車,問我們能不能,我們答應以死明志,于是他起身出劍。”
“原來他是這樣才出劍護住你們的。”
汪明昌沉默許久后開口:“我們?不,他的劍護住的是豐州,是天下生民。”
隨著人群陸陸續續地離去,房間里只剩下了顏秋白和姜妍。
而公輸仇則起身出門,前往了帝宮的方向,去請百里圣手。
顏秋白目送公輸仇離開,隨后轉頭看著他開口:“你昏死之后一直都是我和公輸師兄陪伴左右的,而你那些同門期間就來過一次,沒待太久就離開了。”
季憂看著公輸仇離去的背影,心說我還是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愛我。
顏秋白此時再次開口:“我覺得季公子如此驚才絕艷,那天書院若沒什么眼光,倒不如加入我靈劍山好了,反正你也學了我靈劍山的劍道不是。”
“可惜靈劍山在最南方,庇佑不了豐州。”
季憂輕輕動了一下渾身各個位置的零件,感覺問題不是很大,便長舒一口氣。
一不小心就活下來了,那么未來的路還是要繼續挺胸前行的。
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
如果妖帝未被說服,真的打算開戰,他還是要弄更多的錢來買劍的。
顏秋白又忍不住看向季憂,嘴角不禁輕揚:“其實不離開天書院,結下姻親也可以,身在天書心在劍,又有何不可?”
季憂轉頭看著她,眼神里生出一絲茫然,心說她為何能夠一語道破我和靈劍山小鑒主的茍且。
姜妍忍不住看了顏秋白一眼,又轉頭向季憂道:“不只靈劍山可以容得下季公子,其實我問道宗一樣可以。”
“我與問道宗有私仇。”
就在此時,季憂所在的房間被人從外推開,公輸仇率先進門,身后跟著百里圣手,還有表情淡淡的封陽公主。
這位妖族的公主殿下目前正在跟隨百里大夫學習醫術,先前正在附近為妖族子民義診。
聽百里圣手說那個人族醒了,于是她也跟了過來,似乎對于銀子能釣住一條命的案例十分感興趣。
妖族醫學與人族相同,都是經驗學科,醫術精進需要大量的理論驗證,有什么稀奇案例自然可以讓人興奮不已。
此時的百里大夫來到房間,在他身旁坐下。
“醒了?”
“嗯。”
季憂回答著這位百里圣手的話,但眼神卻已經飄到了封陽公主的身上,隨后穩穩鎖定了她的臀兒。
很翹,圓潤圓潤的,就是沒有尾巴。
他這一路上都在惦記著圓臀有尾的事情,此時不禁有些失望。
掌事院所說的話,真的是連半個標點符號都不能相信。
而那封陽公主也在打量她,她也是第一次見到的人族,好奇心滿滿都是。
百里圣手此時已經為他檢查了一番,輕輕點了點頭:“恢復的不錯,體內的傷勢已經穩定了,氣血也還算暢通,手臂能動嗎?”
“大夫說笑了,若我手能動,這塊金子現在還會吊在這里嗎?”
“奇癥啊。”
百里圣手看他一眼:“可還有何處不適?”
季憂感受了一下后搖了搖頭:“身體還是麻的,沒有太多的感受。”
“你們人族的丹藥確實不錯,治愈內傷效果奇佳,若非如此,我也救不了你。”
季憂想起了那只藥匣:“幸虧我長得好看了……”
百里圣手此時將手收回:“近幾日多休息吧,手臂暫時不要用力。”
季憂回過神看著他:“只是待在房間之中太悶了,總想要出去走走,大概是昏睡了太久了。”
“出去走走是可以,但人族體虛,而我妖帝城寒意徹骨,還是要注意不要染了風寒。”
“多謝大夫。”
百里圣手將話說完,隨后重新凝望他:“你的生欲好像又強了不少。”
生育?
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了,怪突然的。
季憂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褲襠:“百里大夫連這都能看得出來?”
百里圣手點了點頭:“不錯,我這一脈可以望見別人望不見的氣,不過就是不知你這從不想活到想活到底是為何。”
“原來是這個生欲……”
季憂笑了笑:“我聽說妖帝有個寶庫。”
百里大夫:“?”
得知傷勢無礙之后,季憂當即便開始嘗試下床。
受傷的手臂想動就會劇痛,但好在其他位置的傷勢較輕,比如腿還是十分聽話的。
而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妖帝城,于是忍不住喊著公輸仇,推著他出去走了走。
他到現在也沒明白公輸仇為何這么愛他,但也已經可以確定他沒有什么壞心思。
不過公輸仇并不同意推他去妖帝寶庫,價格都開到了七三都不愿意,氣的季憂問他是不是想要六四。
但是季憂現在沒有胳膊能用,也就只能暫
時作罷。
此時他看著那寒天凍地的雪城之中無數來來往往的妖族女子,忍不住輕嘆了一聲:“妖族女子當真沒有尾巴,又或者習慣藏在裙中。”
“季兄重傷剛醒,想的竟然是這些?”
“我是來替朋友看的。”
季憂垂著兩條手臂,想起了如龍仙帝:“我對朋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