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朔在澮河堡的收獲,當然不僅僅是三員大將,以及那些甲胄金銀的戰利品。
最大的收獲,還是巴魯營。
澮河堡之戰后,趙朔原本的巴魯營戰士,只剩下一萬兩千人。
但是,澮河堡之戰四萬二千俘虜中的七成,又歸屬于趙朔,這就是兩萬九千四百人了。
湊個整吧,一千四百相對弱小的女真俘虜,成了兩萬八千俘虜的投名狀。他們的頭顱,被做成了一片顱林。
現在,趙朔的麾下巴魯營,達到了恐怖的四萬人之巨。
而且這四萬巴魯營戰士,全是金、夏兩國的正規軍!
再加上趙朔本部一萬三千多兵馬,石抹明安的一個契丹千戶,郭寶玉的一個漢軍千戶,以及史秉直的八百軍,趙朔的總兵力達到了五萬六千。
這已經是滅國之軍了。
如果完顏永濟想不開,拿著金國的全部野戰兵力和趙朔決戰,誰勝誰負,還真不一定。
當然了,完顏永濟沒那么傻,蒙古大軍還得一步步打。
休整半個月后,總兵力達到十四萬的蒙古大軍,沖入了平原地帶。
當日即攻占了宣德府全境。
宣德府后面是德興府。
德興府知府完顏朝賴棄城而逃,知事黃秉九率八千州郡兵誓死抵抗。
金國軍制,分本族軍、其他族軍、州郡兵三種。前兩種是正規軍,是金軍的主力。州郡兵是地方的守備力量,是金軍的輔助。
這八千州郡兵的誓死抵抗,當然沒什么用。
七日后,蒙古軍全面占領德興府。
德興府后面就是居庸關了,在后世的京都昌平區內。
此時后世大名鼎鼎的山海關還未修建,只是附近有一個叫渝關的重要關隘而已。
居庸關才是天下第一雄關,守護著燕京的安全,地勢險惡,易守難攻之極。
這次是哲別任先鋒。
哲別沒有動用巴魯營,而是率一萬蒙古軍詐敗,丟棄了大量財物逃走。
居庸關守軍大喜,出關追擊。
哲別使了個回馬槍,將追軍全部殲滅,順勢取了居庸關。
然后,十四萬蒙古大軍全部涌至燕京城外,鐵木真的金帳設立于龍虎臺(昌平南口的一座高山)。
此時,術赤、窩闊臺、察合臺率領的一萬蒙古軍,也從西方趕來,和鐵木真會師。
他們這一萬軍的進軍非常順利。
金國的西京留守胡沙虎率領麾下七千精銳以及三萬簽軍,與術赤等人戰于安定(后世甘肅定西)之北。
血戰一日后,胡沙虎自知不敵,不但放棄了陰山防線,連西京大同都不要了,率僅剩下的三千精銳連夜逃往中都。
術赤等人連破云內、東勝、武、朔等州,并且攻入了大同,大肆劫掠一番后,向東而行,和鐵木真的大軍會師于此。只是術赤三人連戰連捷,不重視巴魯營,現在軍隊的總數還是一萬。
現在蒙古人的大軍達到了十五萬之眾。
不過,現在金國的中都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蒙古人通過審問居庸關的俘虜,得知了中都的防御情況。
野狐嶺之戰后,中都全面戒嚴,任何男子不得出中都城。
金國皇帝完顏永濟連番下旨,調兵遣將,加強中都的防御。
秦州刺史術虎高琪,帶領麾下三千飐軍,緊急來援,駐于燕京通玄門外。飐軍主要是契丹人,雖然只有三千人,但是金國的精銳正規軍,都是一人三馬的騎兵。
胡沙虎帶著殘兵敗將逃回中都后,不僅沒有受到任何懲處,反而升了右副元帥,權尚書左丞。完顏永濟給他增兵禁軍五千,屯兵于中都北門通玄門外。
河北山東河南金國正規軍,緊急調入中都的是三萬人。
原本中都的禁軍也是三萬(其中五千人撥給胡沙虎了)。
如果一切正常,現在中都的守軍,是六萬六千人,跟蒙古人事先估計的差不多。
不過,這里出了一個重大變故。
東北軍南下了。
金國屯駐在東北地區的正規軍,不過是三萬左右。
如今蒙古人入侵,金國國內的契丹人蠢蠢欲動,想要借機恢復大遼。東北地區的契丹人鬧得最為厲害。金國朝廷特意下旨,每兩戶女真人夾著一戶契丹人居住,防止契丹人發動叛亂。
然而,過了近百年的好日子的女真人,雖然人數多些,還未必有這些貧苦的契丹人有戰斗力。
東北地區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刻,必須要靠這三萬軍鎮壓。
另外這東北的三萬軍,還有防備東面高麗國的戰略任務,壓力非常大。
按說,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抽調不出一兵一卒的。
但是,野狐嶺大戰后,金國的上京留守徒單鎰當機立斷,派同知烏古孫兀屯統領兩萬金國正規軍,南下保衛中都。
完顏永濟大喜,升徒單鎰為參知政事,命他再率領五千正規軍來援。
到了現在,守護中都的正規軍,達到了九萬一千人。
再加上金國緊急在中都附近簽軍五萬,總兵力達到了十四萬一千人!
“現在,絕不是攻打中都的時候!”
這是鐵木真率領麾下諸將,繞著中都長達三十六里的護城河轉了一圈回到金帳后,說的第一句話。
木華黎馬上表示贊同,道:“中都城全長三十五里有余,光城門就有十三座,經過六十年的經營,城防完備,易守難攻之極。城內有軍民百姓百萬以上,其中正規軍超過了九萬,就算把巴魯營都耗光了,恐怕都奈何不得他們。”
“不攻中都怎么辦?總不能現在就退兵吧?”脫欒道:“現在中都不好攻打,等金國緩過這口氣,各地的援兵的到了,就更難攻打了。”
鐵木真處置了闊闊出之后,脫欒沒受任何排擠,現在不但是世襲千戶,還是鐵木真麾下的六大扯兒必之一,每每參與重大軍國事務的決策。
“哼,他們緩不過來這口氣。”
鐵木真冷然一笑,道:“這次咱們不但要打他們的援軍,而且要把援軍的家都抄了!我意已決,留下一部分兵力看守中都的敵軍。然后,分出大部分兵力,攻略山東、山西、河北和東北地區,讓金狗無兵可調,無餉可征!”
“分兵?”
忽難有些擔憂。
當初術赤的確是分兵了,但他的任務是別讓胡沙虎搗亂,只破了山西部分城池。現在分出那么點兵馬,就要控制一個省,談何容易?
他說道:“這樣一來,咱們一個方向也就是兩三萬的兵馬,而任何一個地方的人口都差不多有一千萬。雖然金軍的正規軍調開了,但是還有不少州郡兵。如果這些人拼死抵抗的話,恐怕不大容易。”
“無妨。”
鐵木真向趙朔看來,道:“當初澮河堡一戰,你為了鼓舞簽軍的士氣,給每個幸存的簽軍都發一塊木牌?”
趙朔點頭道:“是有這么一塊木牌。我在那木牌上寫清楚了,他們算是對蒙古有功之人,回家之后,如果遇上蒙古軍劫掠,只要拿出我給的木牌,就可以保全家性命和財物的平安。
如果他們回去之后,能聚集鄉鄰,投靠蒙古軍,只要給蒙古軍提供糧草,連他們的鄉鄰都不會劫掠。如果他們聚攏的人更多,就有可能被蒙古任命為當地官員。
這些待遇,不但在木牌上寫好了,并且蓋上了我的萬戶金印。”
鐵木真道:“阿朔的辦法很好。我以為,咱們完全可以效法阿朔的辦法。每次攻城之前,可以征集城池周圍的民壯。家里沒有男丁的就算了。如果有男丁,就讓他們服徭役,幫咱們攻城。別管家里有幾個男丁,只要出一個男丁,就給他們發木牌,保證他們家性命和財物的安全。”
趙朔補充道:“如果財物過多,可以分給這些男丁一些。以后咱們再去攻打,可就會容易多了。”
蒙古軍人數太少,只能攻下城池,劫掠一番就離去。
所能帶的物資,只不過是些金銀細軟罷了。
其他東西,包括珍貴的糧食,多數情況下只能付諸一炬。
但話說回來,這些東西,對于那些城外的貧苦農民,就意義太過重大了。
金國現在是王朝末年,貧富差距極大,恐怕稍微漏出點東西,就是這些貧苦家庭一年的收入。
而這次蒙古軍到來,那些貧苦農民不但沒有任何損失,反而賺了這么大筆錢。等蒙古軍再來的時候,他們會干什么,那還用問嗎?恐怕蒙古軍還沒到,就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
鐵木真瞬間秒懂,向著趙朔贊賞地點了點頭,道:“阿朔的法子甚好,就這么辦了。”
他甚至懶得再費唇舌,說如何攻城,而是道:“發動起民壯來,就該攻城了。咱們到底該怎么辦?阿朔,你說說。”
趙朔其實早有預案,道:“首先,咱們應該派人喊話,如果肯投降獻城的話,咱們就只征金狗府庫中的財產,以及家產在一萬貫以上富戶七成的財產,和一萬貫以下富戶的一半財產。
所謂富戶,就是家產在三十貫錢以上的人家。
家產在三十貫錢以下的人家,咱們不會收一文錢。非但如此,如果他們舉報富戶隱匿財產的話,就能得到那些隱匿財產的一成。想必,那些富戶是肯拿錢買命的。”
其實,三十貫錢的標準,就是金國官面上簽軍的標準。
朝廷總是要臉面的。
三十貫錢以上的家庭,有一定的抗風險能力,出一丁從軍,家庭還是能活的下去的。三十貫錢以下的人家,再出一個丁,那就真的要逼死人命了。
不過,在實際執行上,這些兵役其實就是被家產在三十貫錢以下的人承擔了。
以至于,金國幾乎每次大規模簽軍,都會爆發農民起義。現在山東的農民義軍“紅襖軍”,還和金國朝廷的兵馬激戰正酣呢。
趙朔干脆就定下了三十貫錢的標準。
家產在三十貫錢以下的人家,是真的榨不出什么油水來了,還不如直接拉到蒙古一邊。
至于說,如果那些富戶舍不得一半的財產怎么辦?
那沒辦法,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舍不了財,就只能舍了全家的性命了。
“如此甚好。”忽難連連點頭,道:“這樣以來,城外的農民,城內的平民,都成了咱們的盟友。一個地方千萬人口又如何?恐怕幫咱們的,比幫金狗的人都多。”
“那就這么定了。”
鐵木真原本的計劃,是投降的城池給予優待,不投降的城池就按照老規矩直接屠城,只有美人、工匠還有不超過車輪的孩子能夠幸免。
現在趙朔定的這些細則,比他預想的好多了。
畢竟,蒙古軍的劫掠,實在太粗疏了,破壞力很大,但搶掠到的只是一些浮財。富戶把財物藏起來,還真找不到。
現在,趙朔這么細致的辦法一出,所獲肯定比原來多得多,中原人的抵抗也會比原來小的多。
鐵木真面色一肅,道:“你們都聽清楚了吧?其一,趙朔駙馬當初發給那近三萬簽軍的木牌,都是我認可的。誰不按照木牌上的辦法去做,就是挑釁我的威嚴,格殺勿論。
其二,攻打敵軍城池之時,直接給予參軍的壯丁木牌,保證他們家人和財物的安全。
對于主動投降的城池,只收取金狗的府庫,和一萬貫以上富戶的七成財產,和一萬貫以下富戶一半的財物。三十貫以下的人家,不收一文錢。
帶不走的財物,就分給那些出了力的壯丁。
允許鄉鄰告密,賞賜他們隱匿財物的一成。
隱匿財物者,視為罪人,誅其家中所有男丁,妻子掠為奴隸。
無罪之人,不得妄殺一人!
如果誰不按照這法子執行,同樣是挑釁我的威嚴,格殺勿論!
其三,如果該城依舊拒不投降,且城內無人響應我軍號召,城破之后,殺光城內除工匠外的所有高于車輪的男丁。如果誰不按照這法子執行,還是挑釁我的威嚴,格殺勿論!
咱們要讓所有人知道,遇到我蒙古大軍后,除了投降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說到這三個“格殺勿論”,鐵木真的語氣已經是殺氣騰騰。
他身為杰出的政治家和軍事家,當然明白兵易散而難聚的道理。
這么多兵馬撒到幾千里外,如何強調紀律都不為過。
“遵旨!”
諸將肅然應聲。
他們都明白,這些措施,不僅能大大的減輕他們攻城的壓力,更是在中原百姓中建立信譽的大好機會。
蒙古朝廷說話是算話的。
金國朝廷說話,連狗屁都不如。
那金國大部分百姓人心,到底是向著蒙古還是向著金國,還用問嗎?
事關國家大事,他們絲毫不敢含糊。
趙朔道:“如果咱們攻城的過程中,城內分成了兩股勢力,一股要獻城,一股要守城,是不是賞賜獻城的,誅殺守城的人?”
鐵木真道:“那是自然。”
趙朔又問道:“還有,就是攻略地方的時候,有人來投降我們,我們能否自行處置?”
“當然可以。”
這個問題鐵木真已經考慮很久了,本來就準備下旨的,道:“此次出征,務必善待降人。誰收攏的降人,就算誰的部下。如果人家要越過你的防區,去投別人,那就是你干的不好,不得有絲毫阻攔。”
忽難道:“那要是有降人朝三暮四怎么辦?今天投了一個貴人,明天又想去投奔另外一個貴人?”
鐵木真毫不猶豫的道:“以投奔的第一個貴人為準。對于朝三暮四之輩,直接殺了就是。”
“遵旨!”
最后,鐵木真又向趙朔看來,道:“你當初放回去的簽軍,是不到三萬人吧?他們也都算你的部下。”
“謝父汗!”趙朔微微躬身。
然后,鐵木真才開始調兵遣將。
他高聲道:“術赤、窩闊臺、察合臺!”
“在!”鐵木真的三個兒子齊聲答應。
鐵木真道:“我給你們增兵一萬,其中巴魯營五千,草原戰士五千。連同你們原本的部下,總數是兩萬人,再去掃蕩一回山西。”
“是。”
沒錯,術赤等人已經攻破了山西不少城池,連大同都攻破了。
但是蒙古打仗和任何朝代不同,是不會留守兵力的,只是劫掠了一番就走。
術赤等人走后,山西全境被金國收復,又成為了金國的領土,能為金國提供兵源和物資。
現在,鐵木真要他們率領大軍,再狠狠掃蕩一次山西,消除山西的戰爭潛力。
鐵木真又命令道:“哲別!”
“在!”
“我給你增兵兩萬,其中巴魯營一萬,草原軍一萬。再加上你的本部兵馬,就是兩萬一千人。你給我趁著金狗在東北地區防御空虛的時機,把金狗的什么東京(后世的遼陽),上京(會寧府),全給揚了!”
“遵旨。”
然后,鐵木真又給木華黎增兵一萬,其中巴魯營五千,草原軍五千。再加上木華黎本部兵馬一萬一千人,總數是兩萬一千,掃蕩金國的山東地區。
最后鐵木真又向趙朔看來,道:“阿朔,你給我留下兩萬巴魯營戰士。我就駐守這里,看住中都城里的金狗。他們一兵一卒,都別想出來。你率領其他兵馬,去掃蕩河北。”
“是!”
現在鐵木真的調兵遣將,已經很明顯了。
鐵木真自己,率領五萬兩千軍,看住中都城。
哲別率兩萬一千軍攻東北。
術赤率兩萬軍攻山西。
木華黎率兩萬一千軍攻山東。
趙朔率三萬六千軍攻河北。
另外,河北距離中都最近,趙朔還有就近支援鐵木真的任務。
只是這個任務如此明顯,鐵木真就不必特意說明了。
鐵木真道:“你們還有什么其他的問題沒有?”
“沒有了!”
“那么,明日一早,咱們就按計劃行動。”
“是!”
轟隆隆
第二日一早,近十萬的蒙古大軍,離開了中都城,向著東北、山東、山西、河北進發。
哲別首先攻打東北最富庶城池東京(遼陽),雖然此城只有三千正規軍,但還有一萬州郡兵以及一萬簽軍,城防也甚是堅固。哲別攻打兩日后,就意識到仗不能這么打。
當即,哲別率軍接連撤退七日,總共退兵五百里。
就在遼陽守軍以為打退了蒙古軍,放松戒備的時候,哲別又率領麾下大軍一晝夜急行軍五百里來到遼陽城下,一舉破城。
然后,哲別率領大軍,兵圍金國的上京會寧府,正在攻城。
木華黎攻略山東,術赤等人攻略山西,也都非常順利。
鐵木真出了點小問題,他本來只是想看著中都守軍的,不讓他們出城增援其他地方就好。
但時間久了,鐵木真就有些耐不住寂寞,試探著攻中都城。
戰到關鍵時刻,鐵木真親自上了戰場。
結果,腿上中了一箭。
但這無關大局,鐵木真在龍虎臺養傷。
速不臺的率領這些大軍,繼續看住中都的金軍。
現在的金國,陜西還在和西夏激戰,東北、山東、山西、河北被蒙古攪合了個地覆天翻,只有河南一地還算安靜,一副亡國景象。
趙朔的攻略河北,也是一路勢如破竹。
今天,他麾下一支五千人的大軍,來到了定興城外。
定興縣令拏懶訛真是女真人,不但不肯投降,反而在城頭上大罵鐵木真和駙馬趙朔。
蒙古軍開始掃蕩鄉村,征發民壯。
由于之前破的河北城池,為蒙古軍積攢了良好的信譽,這次征發民壯甚是順利。
甚至大軍剛到,還沒開始征發的時候,就有民壯主動前來了。
現在這一萬五千民壯,已經征發完畢,開始打造盾牌、云梯、楯車簡易攻城器械了。
反正是躲不開征發,為什么不積極參與呢?
運氣好了,破了城,說不定自己能發上一筆財,能讓老婆孩子,過上一兩年好日子了。
不過,無論這些民壯,還是城下的蒙古軍,都沒想到,定興城內一個叫張柔的人,成了此戰的主角。
這張柔可不簡單。
在歷史記載中,張柔面對蒙古軍殘暴南侵,聚集鄉鄰結寨自保,于五年后被授定興縣令。后來,又遷中都留守兼大興知府,與蒙古軍大戰于狼牙山,兵敗被俘,不得不投降了蒙古。
最后,張家成了數得著的漢軍世侯,張柔受封汝南王。
張柔的兒子張弘范,率領大軍,覆滅了南宋。
不過,現在的張柔,只是定興縣的一個鄉間大豪。
這種鄉間大毫,主要分兩類。
第一類,就是像史秉直那樣,家資豪富,又有勇力,手下有幾百甚至兩三千的私兵。
第二類,就是家里的錢財并不富裕,但是既有勇力又講義氣,救濟老弱,排解民間糾紛,在民間積累了巨大的聲望。登高一呼,能聚攏數百丁壯跟隨。
張柔就屬于第二種。
這次蒙古人在河北攪了個地覆天翻,定興縣令拏懶訛真慌了手腳。
不但從易州請來了一千州郡兵,而且將定興縣的鄉間大豪,全“請”入了城內,包括張柔。
現在,張柔被任命為“指揮使”(金末簽軍的編制),麾下有五百民壯,都是他的鄉鄰。
張柔現在真是膩歪透了。
歷史上的蒙古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張柔自然挺身而出,保護鄉鄰。后來兵敗被俘,投降蒙古人,那是沒辦法,同樣有保護鄉鄰的意味。
現在算怎么回事?
蒙古軍只征富戶的錢財,還分給窮人錢財,關張柔屁事啊!
他甚至早就想這么干了!
何苦留在這定興城內等死?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來報,喬維忠求見。
喬維忠,這位歷史上張柔的副帥,如今也屬于第二類的土豪,家里錢財不多,只是靠著威信行事。
他們二人本來就私交甚好,如今又同為指揮使,麾下都是五百人。
當即,張柔命人將喬維忠請了進來。
喬維忠左右兩手,各提著一壇醴酒,是來和喬維忠喝酒的。
正好有城中的富戶,給張柔送來了兩只燒雞。
兩個人吃著燒雞喝著醴酒,不到一個時辰,就喝的醉眼惺忪。
“我說張柔大哥。”喬維忠帶著酒意道:“城中的富戶,待你不錯啊,還給你送了這么好的燒雞。”
“不錯個屁!”
張柔冷哼一聲,道:“那些富人,什么時候正眼瞧過窮苦人了?也就是現在我麾下有五百兵,才上趕著巴結。就在昨天,我手下有兩個兵,偷了他們一只羊吃。結果,硬逼著我打了他們每人三十軍棍。
這倆兄弟現在還躺在床上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哼,讓咱們賣命的時候了,都這個做派。
等蒙古人退了兵,還不知怎么炮制咱們呢?”
喬維忠道:“那縣令拏懶訛真,對你不錯,還給了你官當呢。”
“這個破指揮使,誰愛要誰要。他是女真人,要保他的大金江山,關咱們漢人什么事?”張柔滿面的不以為然之色。
“既然如此……”
喬維忠盯著張柔的眼睛,道:“咱們反了吧!”
“反了?你不要命了!”
張柔下意識地向四下里看了看,道:“咱們定興是大縣,光各路大豪的兵馬,就有八千。還有一千州郡兵,五百衙役。咱們這一千人,能成什么事?”
“怎么不能成事?那些州郡兵和衙役暫且不管,這些大豪的兵,有幾個不是出身窮苦人家?他們真愿意陪著那些大豪去死?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時候,可沒想著他們。”
喬維忠口中的大豪,當然指的是第一種大豪了。
眼見張柔有些意動,喬維忠繼續勸道:“只要咱們守城的時候,率領這一千人,倒戈一擊,大家再群起響應,此事就成了!”
“這樣啊……”
張柔沉吟半晌,面色陰晴不定。
忽地,他微微搖頭,道:“此事不妥。咱們手下的人,未必都和咱們一條心。
如果提前和手下通氣,夜長夢多,難保就有人告密。如果不提前通氣,變數太多,到時候未必如咱們所愿。
再說了,一攻城就要死人。死了那么多鄉鄰,我卻投了蒙古人,這說不過去。”
喬維忠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張柔微微咬牙,道:“要干就干票大的!咱們倆的兵集合起來,馬上攻打縣衙!”
“這……這能成嗎?”
“你也說了,那些大豪的兵,不愿意出力。守城的時候,人家攻過來了,他們能不反抗?現在咱們攻打縣衙,他們卻可以兩不相幫。州郡兵加衙役,一共兩千人。四個城門各放了四百人,縣衙附近的守軍,也不過是四百。
咱們以快打快,那些州郡兵未必來的及增援。
還有,城中亂起,蒙古人肯定趁機攻城。
你說,咱們有沒有機會?”
“有!”喬維忠眼前大亮。
張柔道:“那快去集合你的人吧!這種事越快越好,遲則生變!”
“是!”
當即,二人將各自五百民壯集合起來,合計一千人,向著縣衙殺去。
不用做任何動員。
大金朝廷的交鈔,貶值百萬倍,每個百姓都深受其害。
大金朝廷橫征暴斂,征丁征糧,百姓勞作一年不但難得溫飽,還有面臨隨時失去親人的痛苦。
現在用得著百姓了,卻要百姓用性命保護他們的財產和官位。
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每個百姓,都對這個朝廷懷著刻骨的仇恨!
“殺金狗啊!”
“咱們反了,投了蒙古!”
“城破了!城破了!加入咱們,殺官造反!”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蒙古人說話算話,真的給錢啊!”
靠近縣衙的時候,張柔等人已經和忠于大金的官兵交了手,吶喊聲此起彼伏!
所謂“城破了”,當然是謊言,要的就是打擊敵軍士氣!
此時縣衙內,縣令拏懶訛真正在和定興首富喝酒。
“我敬縣尊大人一杯。”
定興首富名叫李應鐸。
越是亂世,這種鄉間大豪巧取豪奪的機會越多。逼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之后,李應鐸的家產已經超過了二十萬貫,土地超過十萬畝,全縣兩成的土地集中在了他的手中。
李應鐸小心翼翼地道:“縣尊大人,您說,咱們這定興城,能守得住嗎?”
“怎么可能守不住?”拏懶訛真自信滿滿地道:“蒙古兵雖然兇悍,但是人數太少。他們在河北,已經折騰半年多了,肯定師老兵疲。咱們這定興城內有一萬大軍,城池堅固,他們能攻的下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怕李老弟你笑話,我已經做好了飛黃騰達的準備。到了那時候,恐怕就連李老弟你,都能混個官身啊,哈哈。”
“多謝縣尊大人栽培,多謝縣尊大人栽培!”
李應鐸滿臉賠笑,連連點頭。
其實,他對得個官身什么的,沒那么渴望。
主要是他的錢,萬萬不能被蒙古人拿走。
李應鐸心中暗想:如果你們蒙古人,對投降的城池秋毫無犯,我就是投了你們蒙古又如何?
偏偏你們人數太少,只能破城,不能守城,必須劫掠城中的大量錢財和牲畜,免得日后為金國朝廷所用。
那就對不起了。
我李應鐸的錢,那是我辛辛苦苦自己賺的。
雖然有時為了討債,也逼死幾個人,但那是他們不好,誰叫他們欠我的錢呢?
沒有錢,完全可以拿老婆和妹子抵債嘛,他們何必那么想不開呢?
我問心無愧!
我的錢,你們蒙古人一文錢都別想拿走!
如果非要來搶,那就別怪我崩爛了你們的一嘴牙!
不過,正在這時,忽然縣衙外一陣喊殺之聲四起。
“殺金狗啊!”
“張柔和喬維忠都反了!”
“兄弟們,都跟咱們投蒙古,吃香的喝辣的!”
“城破了,蒙古人攻進城了啊!”
“啊?”
噗通!
李應鐸聽了這些喊聲直接癱軟在座位上,事到臨頭,他才發覺,死亡離得自己是如此之近。
他發現,其實自己也沒那么愛錢。
但是,此時已經太晚太晚了。
他剛跟著拏懶訛真急匆匆走出客廳,就見張柔率領數十甲士,殺散了護衛在院落中的十幾個州郡兵,迎面而來。
噔噔噔
張柔手里拿著一個鐵蒺藜骨朵,渾身的鐵甲已經被鮮血染紅,連臉上都濺了一些紅白之物。
身后數十個壯漢,也個個類似。
紅的是血!
白的腦漿子!
看起來真像是地獄中走出來的魔神,又像是地獄中爬出來的討債的惡鬼!
“啊!張柔你果然反了!”
拏懶訛真怒道:“我待你不薄啊,你何故反我?”
“哼,不薄?”張柔一陣冷笑,道:“你不就是讓我當了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想讓我給你們女真人賣命嗎?我是漢人,給誰賣命不是賣命?今天,我投蒙古了!”
然后,一揮手,道:“綁了,把他獻給蒙古大軍!”
“是!”
自有手下上前,先惡狠狠地給了拏懶訛真幾拳,砸掉了他三顆牙,然后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直到現在,張柔才長松了一口氣。只要有了拏懶訛真這個人質,就算蒙古人沒有趁亂攻城,甚至城門處的州郡軍殺過來了,他都有了自保之力。
“張柔兄弟,不,張柔大哥!”
李應鐸已經被嚇傻了,連連磕頭,道:“你饒我一命!我給你錢,五萬貫怎么樣?十萬貫也行啊!只要你不殺我,告訴蒙古人我是和你一起起事的就行啊!”
“現在后悔,晚了!”
在定興,李應鐸敲詐勒索,巧取豪奪,欺男霸女的事情,誰不知曉?光他逼死的人命都有幾十條!
張柔早就想把他宰了,只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實行罷了。
他冷哼一聲,道:“行了,姓李的,別白費力氣了。今天,不但你的十幾萬貫家財要完蛋。你家中的女眷,會成為蒙古人的奴婢,說不定我手下的兄弟,都能分一杯羹。
你家中的男丁,一個都別想留下!你們李家,今天注定了,要血流成河!”
事實上,城內早就血流成河了。
拏懶訛真忠于大金,做著蒙古軍“師勞兵疲”的美夢。李應鐸舍不得巧取豪奪來的財物,利令智昏,相信了拏懶訛真的鬼話。
但是,無論對于那些州郡兵、衙役來講,還是對城內的八千土豪的手下來說,城外蒙古兵都給他們帶來了巨大心理壓力。
打贏了,沒多大好處。
打輸了,死全家。
那為什么要打啊?
就在城內喊殺聲四起的那一刻,州郡兵就慌里慌張地開了城門,請蒙古軍入城。
而那八千土豪的手下,知道誰家里有錢,則向著城內的富戶家中殺去。雖然肯定要分給蒙古軍一半,但是自己能得一半也不錯啊,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至于城中的普通男丁,則是吩咐家里人緊閉門窗后,大部分紛紛前往縣衙助戰。蒙古人的布告里說了,如果力戰獻城,不但不會動他們家任何財物,還有賞賜!這么好的機會,怎能錯過?
還有少部分男丁,沖向了城內的那些富戶家。
他們倒不是為了搶錢,而是要報仇雪恨!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某些富戶平日里欺壓良善,不知身上有多少血債。今天,也該他們出出血了!
甚至不知什么人,直接放了一把大火。
城內一片混亂,火光沖天,血流成河!
好在張柔頗有才干,弄清楚了狀況之后,一方面憑著自己的威望,去維持秩序。一方面,讓喬維忠去見那蒙古軍官,說明情況。
喬維忠非常幸運,他遇到的是趙朔麾下的第一千戶長格日勒。
格日勒是懂漢話的,聽了喬維忠的稟告后,趕緊派人滅火,并且派出一千名巴魯營戰士幫助張柔維持秩序。
一個時辰后,定興城才恢復了正常。
但是,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城內三十八家富戶,被殺絕了十三家,男女老幼無一幸免。
剩下的富戶,也將面臨男丁全部斬首,妻子被貶為奴隸的命運。
但是,張柔對此沒有任何心里波動。
這些富戶中有沒有名聲較好,不欺壓百姓的?當然有那么幾家。
但是,金國朝廷的簽軍的時候,他們有沒有賄賂官吏,不服兵役?百分百有啊!
還有稅收,他們有沒有賄賂官吏,減少自己的稅收?也百分百有啊!
這些兵役和稅收,最后還不是落到貧民百姓的身上?
怎么,在如此亂世,就允許貧民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這些富戶就不行?沒這個道理!
蒙古人來了,這天也該翻過來了!
稍后,張柔又幫助蒙古人清點城內財物。
金銀細軟和牲畜,蒙古人肯定是要帶走的。
金銀細軟是財物,誰都喜歡。牲畜則是戰略物資了,可以運輸軍用物資和兵員,肯定不能給金國留下。
但其他東西,蒙古人就沒什么興趣了。
比如糧食,這些富戶積攢的糧食,足夠全縣的百姓吃兩年,但是蒙古人只取了五千人吃一個月的軍糧,剩下的就分給全城百姓和征發來的民壯了。
還有那些富戶家里的家具、普通衣物、鍋碗瓢盆,乃至于磚石,都對平民百姓有絕大的用處。
蒙古人絲毫沒有興趣,百姓們卻扶老攜幼,前來分領這些東西。
一時間,全城百姓臉上幾乎人人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我早就想干這么一票了!跟著蒙古人干,痛快!”
張柔望著這些貧民百姓臉上的笑容,暗暗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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