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游巡不知真意地提問,麻早眼神微微變化,不動聲色地往祝拾身邊走近一步。
而后者則面不改色,坦率點頭,回答:“是真的。”
“是嗎……”陸游巡口氣復雜。
應凌云就是人道司的怪人制造者——這樁真相說是祝家之丑都嫌太輕,可是看他們的對話,無論是祝拾還是祝老先生貌似都沒有袒護應凌云的意思。
雖然陸游巡表現得像是在看到祝拾的報告之后才知道怪人制造者的真實身份,但是在回收怪人制造者其他數具克隆體殘骸時候他也有參與。那些殘骸固然是被炸碎燒焦到可能無法分辨出原形,可只要將尸塊拼湊起來,未嘗無法得出其本來面目。
換成其他人倒未必會做那種獵奇之事,只是他對怪人制造者有著深仇大恨,不好說是不是真的沒做過。這里他有意問祝拾,與其說是疑問,更加像是刺探。
我直接把那些迂回統統跳過,開門見山地詢問:“你是打算對祝拾復仇嗎?”
“如果我真的有那種想法,又怎么可能會當著你的面談及此事。”陸游巡搖頭,“我僅僅是想要厘清自己的想法而已。說實話,心情很復雜。雖然常言道禍不及家人,但是看到仇人的女兒站在自己面前,還是很難當成無關之人。
“當然,我對祝拾本身是毫無仇恨的。只是很難不去想,如果我把她殺了,然后拎著她的腦袋拿到應凌云的面前,那個目空一切的男人會露出什么表情。”
“你倒是誠實!只可惜我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大約對我沒什么感情,到時候最多隨意評論一兩句,就會把我拋到腦后了。”祝拾說,“那么,你的結論是?”
“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對你出手。”陸游巡清清爽爽地說。
“那再好不過。”
我感覺他說的多半是實話,卻還是想要再繼續深挖他的內心,試探性地詢問:“可應凌云已經死了,你現在還說什么冤有頭、債有主,時機是不是有些對不上?這份血債對應的目標已經消失,你會把懷里的血債也跟著拋下嗎?”
“應凌云死了,人道司卻還健在。我之后的復仇目標,便是人道司。”陸游巡神色平靜地說,“況且……應凌云真的已經死了嗎?”
“你是懷疑他還沒有死嗎?”我在意地問。
如果他有根據,我還真想聽聽。盡管我也認為應凌云不會那么簡單死去,可這種判斷除去不著邊際的臆測,剩下的什么都沒有。因為神印碎片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應凌云也可能還活著?這哪里是推理,不如說是我私人的期望。
“只是感覺而已。”陸游巡像是自言自語,“沒錯,只是感覺……那個男人怎么可能那么簡單死去?……”
感覺?他又不是二號小碗,貌似也不是以直覺敏銳為特長的獵魔人,僅僅以“感覺”一詞帶過未免令人難以信服。難道他是有著其他方面的線索,只是不愿意告訴我們?
我暫且擱置懷疑,然后看向了麻早,而后者則順勢說:“我可以開始調查了嗎?”
“嗯,麻煩你了。”陸游巡做了個請的手勢。
麻早走進了“診所”,我們緊隨其后。
“診所”占地面積不大,內部空空蕩蕩,看不到半件器材和擺設,只有分割房間的隔斷。除去前廳,就只有兩三個同樣空空蕩蕩的小房間。麻早大致上轉了一遍,用肉眼簡單地掃視數圈,之后便在其中一處房間里站定,閉上雙眼,仿佛進入了冥想。
很快,她就睜開了雙眼,又走向另外一處房間。
“怎么樣,可以調查出來嗎?”我問。
“嗯,可以。這里確實放置過一些看不太明白用途的器材。”她點頭。
陸游巡好奇地問:“怪人制造者設置在這里的反占卜手段沒有對你造成妨害嗎?”
“多少有些妨礙,但是不成問題。”麻早回答。
也不知道她說的“不成問題”,是說對方的反占卜手段敵不過自己的賜福之力,還是說在掃把星體質的“幫助”下,就算反占卜手段把她要調查的歷史信息切得再細碎,她也可以靠著運氣將其拼湊出來。
我對于她的表現是相當期待的。不光是在期待她成功調查出能夠幫助我們后續追查人道司的線索,也是在期待她的表現本身。看著她憑借自己的賜福之力大展身手,我感覺就像是自己也在大展身手一樣心跳加速。
陸游巡看著麻早的舉止,從懷里拿出了一小疊巴掌大的白紙,遞了過去:“你試試看這個。”
麻早的雙手依舊放在身側,她沒有貿然接過對方的東西,而是流露出了審視的眼神。
“這是什么?”
“這是‘念寫照片’。”陸游巡解釋,“只要把空白的念寫照片拿在手里,然后專注地回憶心中的畫面,就可以將其顯示在照片上。你可以直接使用,用完之后有剩下的也不用還給我,就當是我送你的。”
“原來你以前拿出來的念寫照片不是用自己的力量念寫出來的,而是靠著道具?”祝拾吐槽,同時仔細去看那疊空白照片。
陸游巡理所當然地說:“我從無常轉職為游巡才不到一年,怎么可能什么能力都掌握呢?很多事情我都是要靠道具的。”
他確實經常會掏出這樣那樣的道具。
麻早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見祝拾沒有對這疊空白照片發表意見,便對著她點了下頭。然后她才把道具接了過來。
她拿出其中一張念寫照片閉目冥思,很快,念寫照片上就顯示出了上一個房間的畫面。
照片里的房間不再是空空蕩蕩,而是放著不少醫學研究印象濃重的設備和器材。
陸游巡接過照片,仔細觀察,旋即像是反射性地皺起了眉頭。
“你看出什么了嗎?”我問。
“不,我只是對于這種類型的器材和設備有些心理陰影。”他嘆氣,“之后再交給專業人士看看吧。如此精密的器材和設備,總不可能全是人道司自己生產和制造的。羅山應該可以通過照片里的線索追查到生產制造方。”
他對著麻早低下了自己的頭,誠懇地說:“謝謝,光是能夠拿到這些線索就已經是非常巨大的收獲了。相信怪人制造者就是不希望我們追查到這個,才會緊急回收這里的器材和設備,還要在事后設置反占卜手段。”
見狀,我與有榮焉,祝拾的語氣也變得高興了起來:“還沒有結束呢,說不定接下來還可以調查出更多有用的線索。是吧,麻早?”
“嗯。”麻早寵辱不驚地點頭。
“不過,有點奇怪啊……”祝拾沉思。
“‘奇怪’是指?”我以為她是在說照片的問題。
“你看,我爹的目的不是復活大妖銀月嗎?他甚至不惜為此而與祝家決裂,加入人道司也多半就是為了這個吧?”她說,“而他現在卻在那里研究什么怪人……以人道司的立場來說倒是無可厚非,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要創造出足以匹敵獵魔人的超凡戰士,但是那與我爹本身的目的沒什么關系吧?”
她好像把應凌云的愿望是復活大妖銀月也寫進了報告書里,陸游巡對此毫無異色,也陷入了思考。
人一旦加入組織,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的,然而應凌云的情況不太一樣。他本身就是人道司的高層決策者之一,相較于中層和底層人員應該有著更大的行動自由。從他的事跡也可以看出來他是個自我中心意識強烈的人,人道司要是強迫他去做與自己的愿望無關的事情,他估計就會像是與祝家決裂一樣與人道司分道揚鑣。
而且,原本應該在決策層面上“發光發熱”的他卻頻繁在外界活動,也隱約體現出了他對于制造怪人的積極性。
還是說他的本體確實是沉浸在復活銀月的工作上,而制造怪人的工作則全部交給了“可能性分身”?
我感覺這個推理不是那么嚴絲合縫。“可能性分身”是本體可能性的呈現,而怪人制造者曾經在我面前召喚過很多分身,其數量相較于意識網絡的節點數量并不算是稀少。同時,他應該也有不少在其他城市負責制造怪人的分身。如果說他能夠在這個方向上召喚出那么多“可能性分身”,那豈不是說,他原本就有不小的可能是個專心于怪人制造工作的人?
“他不可能只是在制造怪人而已。或許這個工作對于人道司來說是重點,但是應凌云的重點另有他處。”陸游巡若有所思地說,“為了復活心愛之人嗎,那種家伙居然也會發自真心地愛上誰……”
祝拾感嘆:“銀月那種女人簡直就是為了破壞男人的大腦而存在的。不要說是我爹,就是我這個女的想想都要犯迷糊啊。”
“確實。”陸游巡感同身受地說。
“你居然贊同啊!我還以為你會對著我爹批判一兩句的。”祝拾說。
“真理不容辯駁。自古以來,男性就有一種究極的異性幻想……”
陸游巡似乎又要說出什么破壞他自己形象的發言了。見狀,祝拾露出了敬而遠之的表情。
而就在這時,麻早“咦”了一聲,轉頭看向了前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