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火光
武都。
午時剛過。
張郃五萬大軍,加上民夫、輔卒共八萬余人,共分成前、中、后三部陸續拔營。
拔營的過程是漫長的。
從三月十一日開始,也即郭淮率五千人走山路夜奔天水的第二日,前部兩萬甲士與八千民夫輔卒開始先行離開。
到了三月十三日,中部以兩萬輔卒民夫為主的輜重營才全部完成撤離,一萬戰卒負責維持秩序。
一直到三月十五日,張郃親自率領的一萬精銳甲士與一萬青壯士卒,加上八千運輜重的民夫輔卒組成的殿后部曲才終于拔營。
了兩日時間,三月十七,張郃終于率兩萬銳士東撤六十里,到了武都郡治下辯。
五十歲的武都太守韋誕率吏出城相迎,幾乎淚灑當場,直言差點以為自己回不去雒陽了云云。
其人出身京兆巨族,乃故大魏太仆韋端之子,師從草圣張芝,擅長各種書法,所謂隸書、章草、飛白、小纂無所不精。
所制“韋誕墨”更是與“張芝筆”、“左伯紙”并稱三絕。
大魏各宮殿的匾額題字、祭器銘紋,在過去幾年皆出于其手,去年才被外放到武都任職,似乎是曹叡想給他漲漲資歷。
而由于其人所領武都郡的戶口早在十年前就被大魏太祖遷出,所治不過幾千人口,此城又距西漢水糧道六十多里,
所以漢軍兩個月前只是象征性地安排了幾百人監視下辯動向,沒有浪費時間攻奪此城。
“右將軍大軍要下關中?蜀寇竟追過來了?不知小臣可否隨右將軍一并回關中?陛下該不會降罪吧?”韋誕心慌不已,連發數問。
依大魏律法,擅離治所者斬,方今天子又執法甚嚴,所以當初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皆叛,他卻是沒有叛,實在是不愿觸法。
就算僥幸脫罪,也把家族臉面與自己幾十年名望丟光了,直接社會性死亡,還不如死!
但你說他不怕死,怎么可能?
當年曹丕稱帝,建了座三十丈高的凌云臺,命他為凌云臺題寫匾額。
匾額掛上去之后,那位文帝發現有一點寫得不好,命人把這位大書法家吊到了匾額那里,命他就地點正。
他點完之后嚇得半死,回家后訓誡兒孫,以后不可再練大字楷法,實在是太要命了。
自漢軍北伐的兩個月以來,惜命的他可謂是心驚動魄,生怕哪天漢軍突然就來奪城,想跑又不敢跑。
一直到十幾日前,雍州刺史郭淮突然率軍從陳倉道入武都,他才感覺自己活了!
可萬萬沒想到,前幾日張郃大軍竟然又撤了!
據認識的人說,漢軍大軍就在后面銜尾追擊!
可憐他五十歲了,這幾日根本睡不著覺,感覺自己如果不跟著跑,要么就死在武都為國殉節,要么就為蜀寇所擒英名毀于一旦。
本想等刺史郭淮撤軍時,去問問他自己到底能不能走,結果卻一直沒等到!
萬念俱灰的他今日見到右將軍張郃的大旗,總算是鼓足了勇氣厚著臉下來一問,期待這位在雒陽也曾見過幾次面的右將軍能帶他回關中。
“府君城中有多少糧草?”張郃不答其人所問,反而發問。
韋誕一臉坦然:“右將軍,本來還有一千石,但前些時候郭使君率眾從陳倉道來,說沒帶糧食。
“我就做主,把城中存糧全給了郭使君,只留了百石,夠我與郡吏半月口糧,現在卻是幾乎無糧了。
“否則小臣我何必要問右將軍可否離開治所,那可是殺頭重罪!”
七十歲的老將張郃看著這五十歲的小子一時皺眉。
再扭頭朝下辯城望去,與十年前見過的樣子似乎沒太大區別。
只是看起來大概三四年沒有進行過修繕了,城墻布滿了裂縫,肉眼可見幾段墻頭坍塌了也未曾修補,就連護城河也是一腳的淺水,接近干涸。
“蜀寇北掠已有兩月,韋府君為何非但城墻沒有修繕,甚至就連護城河都不曾疏浚一番?”
那武都韋府君一臉無奈:
“右將軍有所不知,這蜀寇甫一北犯,城中本就所剩不多的人口幾乎全跑到外面去了。
“就剩我與兩百余名家仆郡卒與郡吏,哪來的人手修繕城池,疏浚河道?”
“那蜀寇來之前呢?韋府君身為郡將,為何不組織人去做?”
韋誕神色一慚,似乎無話可說,片刻后又掙扎道:
“小臣來此不過一年,前一任杜太守在任三年,也未曾修繕疏浚。”
聞聽此言,張郃頓時皺眉。
韋誕哪里不知這位右將軍在想什么,嘴上一嘆,連連搖頭:
“右將軍,自從武都羌民被太祖遷走五萬余落后,下辯幾乎就是一座空城。
“見蜀寇自劉備死后數年不來犯境,才略略有人歸來居住,攏共卻也不到兩三千,只能算是小有生氣。
“城外在籍百姓也不過兩千余口,服的徭役都派去修路都不夠用。
“小臣也不是不想修繕城池,可大家都說城池年年都壞,年年都修,修了還壞,既然蜀寇已不再犯境,修也白修,過兩三年再修不遲,不然豈不白費工夫?”
張郃聽到此處,一時無話。
太祖怕此地的羌民與蜀寇連結作亂,就把住帳篷的羌民五萬余落全部遷到天水與關中屯田,但是本地幾千漢民卻是留了下來。于是才出現區區幾千人就有一位太守的境況,但這種情況在涼州很常見,北地郡與酒泉郡在籍人口也不過是七八千。
走到下辯城下繞起了圈,張郃開始評估若想守下這座城,需要留下多少人,多少糧,派誰守,能守多久,能否遲滯諸葛亮追擊。
自從大軍拔營之后,諸葛亮幾萬大軍便一直緊咬著他不放。
他所率的兩萬殿后甲士已經與追擊蜀軍大小戰打了三十多場,可謂精疲力盡。
一直到今日中午,蜀軍才終于停下腳步,可他所率殿后部曲也已重傷陣亡了千余,當然,蜀寇也未必比他好到哪去。
昨天夜里,還有大約四五百人的小股蜀軍精銳甲士趁著月色,走山路摸到他這支部曲中部,想襲擊他的輜重糧草,驅逐民夫亂營。
好在他早有防備,嚴令夜里擅自離帳者死,又從全軍挑選了四五百能夜視的精銳,食牛羊肝臟夜守,早早就發現了那小股蜀寇,并依托營寨的防御體系驅逐之,沒讓蜀寇得逞。
這也讓他松了一氣。
蜀寇能參與夜襲的精銳甲士既然在后部,那么便不會再有時間去襲擊主要由民夫輔卒與糧草組成的中部輜重營。
他們已遠離此地四五十里,幾乎要進入陳倉道了。
而且今日已是十七,月色開始越來越暗淡,夜襲變得不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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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兩日,等他后部全部走出這片矮山丘陵區域,進入崇山峻嶺夾道的陳倉道,就徹底安全了。
“府君還是不要下山的好,既然已經守了兩個月,又何妨再多守一兩個月?”張郃覺得此城值得一守。
“諸葛亮前幾日之所以一直對我大軍銜尾追擊,不過是不知我已經派郭淮、游楚、費曜率一萬五千戰卒回天水固守罷了。
“但按時日來算,大概也就是這兩日,消息就能從祁山堡魏延處傳到他那里。
“說不準今日中午之所以停止了追擊,就是他剛剛收到了消息,準備揮師去天水拔城呢?”
那位大書法家一陣恍惚:“郭使君竟是回天水了?一萬五千戰卒?那諸葛亮還要再去攻天水?”
還以為諸葛亮來拔下辯呢!
先前郭淮跟他說過,守上邽的時候守卒也不過六七千人,諸葛亮大軍一個多月不能拔。
如今一萬五千戰卒守天水,那不是綽綽有余?
張郃道頷首:“我暫且分一千石糧食給韋府君,派都尉率五百戰卒與郭府君一并駐守,兩個月后,蜀寇自退。”
如今大軍總共有糧四萬石,省著點吃,夠吃二十天了,能撐到他殺下關中即可。
諸葛亮現在必去天水無疑,進攻這座下辯城的可能性不大,派五百人把守,順道修繕下城墻,疏通下護城河。
一兩個月后,這座城當也修繕得像模像樣了。
等他再回隴右,這五百人說不得還能當做奇兵。
大書法家臉上愈喜:“那小臣就謝過右將軍了!”
雖然糧食沒比原來多,但是至少多了五百人幫忙守城啊!
“右將軍是準備下了隴山后再打回來嗎?”其人再次問道。
張郃搖了搖頭:“下了隴山又打回來,那我大軍為何還要下山?
“蜀寇堵在散關,我斥候無法探知他們在關中有多少人馬,必須先下隴右與長安通消息再做決定。
“好了,時間緊迫,夜長夢多,便不與府君多聊了。”
張郃與韋誕道別,點出一名軍司馬與五百甲士,留下一千石糧食,吩咐了他們修繕城池之后,便勒馬隨大軍繼續向前走去。
路上,他又叫來數名親衛,讓他們騎馬去前方送信,讓中部輜重營在進入陳倉道前務必保持警惕,再多添兩百精銳負責夜守,莫要在最后關頭讓蜀寇夜襲得逞。
傍晚,行軍至河池縣界。
諸葛亮軍果然沒有再向東追來,而是選擇拔軍西撤。
張郃安下心來,安營扎寨。
入夜。
月升。
月落。
凌晨。
張郃剛剛睡下,卻忽然跑進來一名在山上負責夜守之人,神色慌張。
“何事驚慌?”張郃皺眉不已。
“右將軍,東面的天邊好像有很大火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