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青州李氏的錦衣男子,江林并未付出什么代價。
反而因此得到宇帥青睞,可謂一步登天。
以他當時的身份地位,和宇帥天差地別,正常情況下,哪怕死了也未必能見著正主。
更別說事后宇帥還讓人給他送了百萬兩白銀,數百件高品質兵器。
從身份,到財富,都是大幅度增長。
這一切都可以說是巧合,但倘若這種巧合,是人為制造的呢?
想想李氏又付出什么代價?
無非一個不重要的小人物掉了腦袋,還有兩名元武境親衛的性命。
放在從前,還會有人覺得元武境有點地位。
可時至如今,江林哪里不明白,元武境在權貴氏族家里,也只是低等人群。
真正的嫡系,哪個不是神武境以上?
別的不說,就算是李青鸞,短短兩三年,已經從元武境達到了神武境二品。
不算太高,卻也不算低了。
邊軍中的神武境,可沒那么容易出現。
許多總兵,到現在也只是元武境巔峰。
權貴氏族家的個人戰力,遠超邊軍。
如此一想,江林不禁感到后心發涼。
總覺得好似有一雙眼睛,在時刻盯著自己。
他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先前那種說不清,卻又曾感受過的東西是什么了!
因果線!
前往虛監道后山之前,玄武圣兵箭從天而降,落在了鐵匠營。
上面纏繞了一股因果線,江林依靠拳法人世間的力量,才將之破解。
正是這支箭,讓他打消了動身去幽海的想法,轉而去了虛監道后山。
也由此遭遇了那位虛監道道主,得到了一些好處。
但事后卻有所懷疑,自己之所以去虛監道后山,或許正與那位道主有關。
所謂的因果線,很可能就是他安在上面的。
兩種有著些許不同,卻又極其相似的感覺,讓江林不禁想著,莫非青州李氏和虛監道有關聯?
似乎也并非沒有可能,李青鸞能做玄華道的弟子,李氏有其他人做虛監道弟子,不也很正常?
以虛監道的兩大奇術,倘若李氏真有人與其有所聯系,背后布局謀算自己,也并不稀奇。
唯一不明白的是,無論虛監道還是青州李氏,自己此前都沒有太大交集,他們為何要做這樣的謀算?
真的因為看到了未來潛力巨大嗎?
江林總感覺,這事里面藏著蹊蹺。
他不由想起了玄華道道主,那位數年前被順帝擊敗的道門高手,如今怎么樣了?
如果可以的話,江林很想見一見這位道主。
人間如畫的世界里,江林曾見過幾位道門道主。
他想知道,四百年前的道主,和如今的道主,又有什么區別。
又或者,能從這位道主口中,知曉一些此前不曾知曉的事情。
江林轉頭看向廖明許,問道:“廖老哥可曾知道,大乾數十家道門,都是如何覆滅的?”
這件事,一直是江林心頭的疑惑。
四百年前的道門實力,可不容小覷。
哪怕后來都衰落了,可二三十家集合起來的實力,可不是大乾朝廷所能對付的。
就算加上權貴氏族,也未必能輕易撼動。
可就在這些年里,道門很快便被湮滅于歷史長河之中。
如此強大的實力,竟然敗的如此干脆?
廖明許回答道:“道門覆滅?那原因倒是挺多的,有些是突然發了瘋,自相殘殺。有些是叛逃,被剿滅。還有些是互相征伐,死于非命,老弟怎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
江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皺起眉頭。
突然發瘋?
叛逃?
互相征伐?
這些原因,都顯得奇奇怪怪。
道門并非完全與世無爭,但要說他們像凡俗勢力一樣爭名奪利,卻也是不可能的。
“老哥可知道,哪些道門發瘋了?”江林又問道。
廖明許想了想,道:“好像叫沖龍,百流什么的?好幾家,我也記不太清,畢竟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又與行軍打仗沒什么關系。”
“老弟若是想知道,不妨去找戶部問一問。道門雖是方外之地,卻也在戶部管轄之中,做過一些收錄。”
江林嗯了聲,說不得要去戶部一趟了。
至于玄華道道主所在,廖明許自然更不知情。
按他的說法,這位昔日道主,應該是尚虞司負責的。
至于是處死了,還是只關押起來,就得問尚虞司的人了。
江林沒有再問下去,剩下的事,只能回京都城再說,在這里問不出什么名堂來。
一路高高興興回到了京都城,雖說戰爭中死傷不少兄弟,但邊軍的人早就習慣此事。
他們回去后,先拉著一群老友,帶著江林連喝三天三夜。
整個巨流河的花船,都被這群回歸的邊軍給包圓了。
哪怕你是達官貴人,此刻也得靠邊站。
誰都知道,邊軍不好惹。
剛從戰場回來的邊軍,更是不能惹。
一個個滿身殺氣,眼珠子都是紅的,惹他們,等于把自己全家老小的腦袋掛門口給人砍。
近萬人的狂歡,每日花費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好在有李氏“贈予”的大幾千萬兩白銀,邊軍的弟兄也不摳門,幾年里積攢的俸銀都掏出來了。
銀子在巨流河邊,堆成了山。
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城里酒樓的掌柜,都把大廚給帶來了,就在河邊掌勺。
沒地方睡?
哪能呢。
一棟棟臨時修建的木頭房子,拔地而起,效率可不比營繕司慢多少。
每日都是歡歌笑語,還吃胡喝,哪能看出戰場的殘酷呢。
然而也只有這樣的奢靡,才能沖淡戰爭帶來的苦痛。
江林雖然心里有事,卻也沒有急著去辦,而是陪著廖明許他們,把內心積壓的負面情緒好一通抒發。
到了第四天,廖明許去兵部述職升官,江林才算清閑下來。
鐵匠營里,宇帥,孟帥,洪帥等人,又送來了不少丹藥。
最低也是高級丹藥,還有不少頂級的。
夏山柳等丹師,卻是對這些頂級丹藥熟視無睹,一個勁的盯著江林給他們的中級丹藥,看的如同著了魔。
為了保證江林能夠盡快提升修為,宇帥特意派了個從二品的副將過來盯著。
江林不得不當面把所有丹藥都給吃了,大量的藥力化開,讓他的修為噌噌噌往上漲。
所有丹藥消化完,距離真正的道武境,應該還差兩成左右。
“這些日子,宇帥他們可是跑遍各個氏族,好不容易才找來這些丹藥,沒想到還是不夠。江大人這體質,真是令人羨慕又擔憂。”
那位副將滿臉感慨的走了,他得回去復命,告知幾位大帥,丹藥還是不夠用。
只是這讓江林多少有點尷尬,吃了那么多還沒突破,實在離譜。
可是能怪誰呢,烘爐法讓他的身體素質超越同境界近十倍,也讓他突破的難度增加了十倍。
否則的話,早就進入道武境了。
可話說回來,這么容易進入道武境,也就沒什么稀奇了,甚至可以說泯然于眾。
待副將走了,江秀便過來詢問去青州的事情。
得知江林沒有退婚,江秀松口氣的同時,也好奇不已。
“小弟,莫非那李姑娘真的天香國色,讓你移不開眼?說好的退婚,都不退了。”
江秀滿臉期待,道:“其實若不退也是好事,爹娘的年紀都大了,盼著抱孫子呢。你再不成親,他們可都等急了。”
大乾也是個男女婚配極早的世界,畢竟年年打仗,家里不多生幾個,指不定真要斷了香火傳承。
江林聽的哭笑不得,道:“哪跟哪就成親,只是有些不好與你明說的原因,并非你想的那樣。”
“是嗎……”江秀頓時有些失望,嘀咕道:“可我和爹娘倒是真希望你早日娶妻生子來的。”
江林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啰嗦,只道:“我還要去一趟戶部,也可能要進宮,什么時候回來還不知道,午飯就不必等我了。”
“啊,那你快去忙,別耽誤正事。”
江秀連忙把他推去,只是等江林剛動身,她又似想到了什么,連忙喊道:“那晚飯還等不?”
江林擺擺手,也沒說等不等,便不見了蹤影。
宋子炎湊過來,問道:“江姨,師父給我們找好師娘沒?”
“找個屁!”江秀沒好氣的道。
見江秀不高興的走了,宋子炎耷拉著腦袋回去。
還在繼續揮刀練習劈砍的盛迎春看他一眼,問道:“都跟你說了,師父才不會隨便娶哪家的女子。”
“可是為什么不娶啊?我娘十七就嫁給我爹了。”宋子炎道。
“那是你娘,又不是師娘。”盛迎春道。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繼續練,不想吃飯了!”
盛迎春的語氣嚴厲,讓宋子炎嚇的腦袋一縮,不敢再多言。
此時的江林,已經來到戶部。
他如今的地位,可謂如日中天。
哪怕戶部尚書見了他,也得拱手稱一聲江大人。
戶部侍郎親自陪同,得知江林想找一找昔年道門的消息,便道:“江大人要看,讓人來知會一聲就是,何須親自跑一趟。那個誰,去把相關卷宗都取來給江大人過目!”
戶部的幾名官員連忙應聲,而后取了卷宗來。
戶部侍郎給江林倒好了茶,在一旁安靜的陪著,也不說話。
看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八品小官。
倒也不能怪這位侍郎大人什么,實在是戶部在大乾,屬于一個只有苦勞,沒什么功勞的部門。
大乾的人,死的太快了。
每年戶部對人口統計,信息更替,都忙的要死。
弄錯了挨罵,沒錯也得挨罵。
兵部會來找你要人,吏部也找你要人,工部還是找你要人。
兵部會來找你要銀子,工部要來找你要銀子,各州各府的人還是找你要銀子。
想立功?
那是沒什么機會的,少出點錯,少被人罵兩句就算天晴了。
所以戶部的地位,實在高不起來。
遇到江林這樣的人物,那更是得以禮相待。
否則把你戶部砸個底朝天,也沒人幫你說半句好話,還得怪你不長眼,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江林拿著卷宗,翻看一陣子,很快便找到相關的道門信息。
看了一圈,發現幾家有記載的道門發瘋時,都差不多。
就是突然瘋癲,好似得了失心瘋。
記錄的并不算詳細,偶有一兩句什么“道門亡了”之類的話。
江林又翻了翻其他道門,互相殘殺的,和各方勢力起沖突被滅門的,叛逃的。
記載倒還算準確,連死了多少人都清清楚楚。
大乾四百年里,因為這些各種原因覆滅的道門,多達二十一家。
如果算上覺元道和玄華道,那就是二十三家。
總計二十四家道門,如今只剩虛監道這家獨苗了。
而虛監道正在遭受朝廷圍觀,說不準什么時候也會步前人后塵。
江林合上卷宗,抬頭看向旁邊的戶部侍郎,問道:“這些年來,權貴氏族有幾家覆滅?”
戶部侍郎毫不猶豫的道:“倒也有個三五家。”
江林眉頭微挑,道門都滅了二十多家,權貴氏族才滅了三五家?
他可沒忘記,四百年前道門壓著權貴氏族的氣勢。
相比較覆滅的比例,未免過于夸張了。
“莫非這都是朝廷和權貴氏族聯合下的手?”
雖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有極大的可能,但江林還是覺得,反倒更小概率的那個可能值得相信。
哪怕朝廷和權貴氏族聯手,就真能如此輕易毀掉道門傳承嗎。
別說什么權貴氏族家有道武境老祖,當年那位背負七劍的道主,一個打七個,氣都不帶多喘一口的,何其強橫。
很難相信,這樣的道門會沒有底蘊存在,會如此輕易就滅亡了。
看的越多,江林心中疑惑就越深。
他合上卷宗,起身對戶部侍郎拱手行禮:“多謝侍郎大人,來日請大人吃酒。”
“好說,好說。”戶部侍郎雖然比他高了半級,卻也不敢托大,態度好的很。
等江林離開,幾個官員湊到戶部侍郎跟前,滿懷期待的道:“大人為何不留這位江大人吃頓飯?”
“是啊,若能攀上江大人這高枝,咱們戶部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沒聽工部的人說嗎,自從江大人橫空出世,他們底下那些不起眼的屬司,日子都好起來。連排名墊底的鐵匠營,如今都能排進四十八司前三!”
戶部侍郎輕哼一聲,道:“江大人何等人也,豈會因為這點蠅頭小利便與我們勾結……呸!是做朋友!想討得這位江大人歡心,還得多多用心。”
“如何用心?”有人問道。
“江大人剛才翻開的卷宗,都給我仔細的找,仔細的查!再找點有關聯的,哪怕半句話,幾個字,只要有用就行!”
離開了戶部,江林直接進了宮。
既然有疑問,不如當面找正主問一問。
他現在對順帝,可不再是臣子對皇帝那般恭敬,拘謹,而是如關懷自家晚輩一般。
倘若歷史長河中,真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且可能對自己,也對大乾造成危害,就必須搞清楚。
有順帝給的金色令牌,一路暢通無阻。
來到御書房后,田公公似早已得到消息,已經站在門口等待了。
“江大人。”
“田公公。”
“可是要來覲見陛下?”田公公問道。
“是的。”
田公公也不多言,側身讓開了道路,而非自己在前方引路。
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卻代表著江林在這皇宮之內,已經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進入御書房后,江林看到順帝依然站在巨幅地圖前。
他仿佛永遠都是那一個姿勢,又或者這就是大乾皇帝的傳承。
江林走過去,雖然將對方看作后輩,卻還是拱手行禮:“陛下。”
順帝并未轉身,只問道:“有何事?”
“想來找陛下問問,那二十三家道門,都是如何覆滅的。有多少與朝廷相關?”
這個問題,直截了當。
順帝不由轉過身來,問道:“為何突然想起問這個?”
“只因心生疑惑,道門實力強橫,為何滅亡的如此之快。”江林道。
順帝沉默數秒,而后道:“這個問題,朕也曾問過先帝,先帝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江林微微一怔,順帝接著道:“但是沒有答案,在朕之前,朝廷并未對道門動過手。因此,只有覺元,玄華兩家道門,是被朝廷剿滅的。其他家,則如歷史記載那般,各種緣由。”
江林聽的瞳孔微縮,道門覆滅,竟然和朝廷無關?
“那權貴氏族?”
“他們也未必有這個能力,最起碼朕未曾聽聞有這樣的記載。”順帝道。
江林頓時沉默下來,不是朝廷做的,也不是權貴氏族做的,那道門的覆滅,源于何處?
“所有人都以為,朝廷的對手是那些屹立多年不倒的氏族。卻無人知曉,在這看似輝煌的王權之下,可能還有一位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
“氏族很強,可是朕起碼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強。而隱藏暗處的,朕卻一無所知。”
順帝看著江林,沉聲道:“現在你可明白,朕為何如此著急,務必要在此生結束一切了?”
江林下意識道:“因為道門要覆滅了?隱藏暗處那人,或者那股勢力,即將得逞。無論他們要做什么,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圍剿覺元道,玄華道,還有虛監道?”
“你覺得二十一家道門都被滅了,這三家就算朕不動手,就真能繼續存在嗎?”
順帝沉哼一聲:“朕知道有人要做些什么,卻不能任由其妄為!就算道門注定要盡數覆滅,朕要也從中插上一手!”
江林明白過來,順帝是不想讓對方活的太痛快。
暗中的勢力滅了道門,鬼知道是要做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
而朝廷主動出擊滅了道門,把所有一切能搜刮的東西都帶走,或許有機會阻止對方成功。
在沒有任何有用線索的前提下,這樣做,或許不失是一個好法子。
“一點線索都查不到嗎?”江林問道。
順帝搖頭:“朝廷歷代都對此事有調查,卻沒有半點線索。那些道門的覆滅,仿佛真的渾然天成,找不出半點破綻。”
“越是沒有破綻,才會顯得越奇怪。”江林接口道。
“的確如此。”
順帝點點頭,他的神情沉重,讓江林的心也跟著發沉。
那么強大的道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過了大乾邊軍。
他們都擋不住暗處的勢力,大乾能擋得住嗎?
依靠現有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
也許,真的只有那尊巨人骸骨,才有可能做到。
江林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玄華道道主,如今可還在?”
“尚虞司將他關押在了隱牢,不見天日。沒找出暗處的老鼠前,朕不會讓他死。”順帝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敵人想做的事情,那是絕對不能做的。
敵人不想讓你做的事情,那是堅決可以做的。
無論放在任何時代,任何世界,這都是毫無爭議的真理。
玄華道道主還活著,實屬應當。
江林問道:“我可否見他一面?”
順帝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帶著一絲審視的目光,像是在辨別什么。
江林心中坦蕩,與他對視。
過了許久,順帝才點頭道:“那就見一面吧。”
“你若不放心,可與一同去。”江林道。
順帝搖頭:“朕就不去了。”
他的語氣和神態,都充滿謹慎。
好似在說,倘若你江林真要搞什么幺蛾子,朕可不會和玄華道道主被你一網打盡。
這位大乾皇帝雖然看到了當年顧安寧留下的親筆書,卻并未徹底放下戒心。
看似穩固的大乾王權之下,隱藏著諸多危機,讓他如履薄冰,不敢放松警惕。
否則一時不察,便可能顛覆祖宗數百年基業。
很快,一名元武境巔峰,身著黑色勁衣的男子進了御書房。
順帝道:“帶江林去隱牢,見玄華道道主。”
“是。”
黑色勁衣男子,便是尚虞司的人。
他們臉上覆著黑甲,平日里從不輕易摘下,即便皇宮禁衛,乃至田公公這樣的貼身老太監,都不清楚尚虞司具體是哪些人。
“江大人請。”黑色勁衣男子做出手勢。
江林點點頭,率先走出了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