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李默一大早洗漱后,穿著綢緞華衣站在銅鏡前,按照師傅的教導完成束發,他看著銅鏡中俊朗的自己,頓感精神煥發,隨即便來到床前,拿起了昨夜為小蔓準備的朝食、哺食和禮物準備離開,卻又覺得有些不妥。
想到一會兒在河神廟大灘上,自己穿著如此華貴,小蔓卻衣衫襤褸,實在是有些尷尬。
于是他在短暫思索過后,又將自己之前的粗布衣衫也一同帶上了。
他打算見到小蔓后,就和王盼一家分開。
“哈哈,李默,快上來!“
王盼家竟然搭乘了一輛馬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家的。
這輛馬車雖然沒有頂棚,也沒有裝飾,卻也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受,連同馬匹的話,恐怕至少要一百兩銀子,日常草料也不是個小數目。
好在李默和王盼乃是好友,他曾去過王盼家做客,對于他的家人也都非常熟悉,因此并未感到拘謹,一躍而起上了馬車。
馬車在王盼父親的吆喝聲中繼續前進。
李默向王盼的母親、弟弟、妹妹打了招呼后,注意到車上還有一名陌生女子,年齡與王盼相仿,自己從未見過,不由得愣了一下。
“李默你的衣服哪里買的?可真好看!”
王盼先是稱贊了一番李默的衣服,然后注意到李默的詫異眼神,反應過來后笑著介紹道:“這就是我堂姐,叫王琪,家住三溪溝,前兩天上來買胭脂水粉,被我媽留下來一起過花朝節,說你們年齡……哎喲。”
王母捏了一下王盼后,笑著對李默道:“王琪年長盼兒兩個月,你們年齡相仿,年輕人多認識認識。”
李默聞言,木訥點頭。
卻見王盼的這位堂姐,竟是主動笑盈盈打招呼道:“你好,我叫王琪,聽王盼說你是他的好友,是濟民堂百年不遇的天才,以后肯定能成為濟民堂的主診大夫,是真的嗎?”
從李默上車后,王琪便不斷打量著他,臉上滿是笑意。
李默聞言,也在暗中打量著這位王琪。
她的聲音非常好聽,穿著百花襦裙,烏黑發髻搭配發釵,臉上有水粉淡妝,容貌靚麗,面向開朗,充滿朝氣,身高似乎與自己相差不大,氣血充盈,神盈體健,不像是普通農戶家里的女孩兒。
“你好,我叫李默,不過可不是什么天才,只是師傅可憐賞識而已。”
李默面對王琪,因為父親早逝,有些發自本能的自卑,本著少說少錯的習慣,沒有再多說什么。
王琪見此,愣了一下后,掩嘴輕輕一笑,看向遠方也沒有再多言。
漸漸地,路面開始顛簸起來。
王琪哎喲了一聲,險些跌倒,不由得抱怨道:“二叔,非要去河神廟嗎,我聽說鎮上的人不是都去百安壩那邊踏青嗎?”
趕車的王父聞言,笑著回應道:“河神廟那邊雖然遠一些,但人也少些,風景更好。”
王琪無奈,只能忍受顛簸。
李默則是感嘆有馬車就是好,趕路速度明顯快了不少。
終于到了河神廟附近,遠遠望去,河灘上已經有不少人在散步,王父停下馬車后,眾人拿著準備好的食物,朝著河灘走去。
夕月過后,溫度回升。
此刻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萬物生長,正是踏春的好時節。
李默、王盼、王琪、王父、王母以及王盼的弟弟、妹妹,眾人坐在草地上,享受陽光,好不悠閑。
休息了一會兒后。
李默始終沒有看到趙思蔓的身影,心中有些急切,便起身道:“王叔,王姨,我想去轉一轉。”
王母聞言后,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年輕人是該多走一走,王琪還沒來過這邊呢,這樣吧,你帶她在附近轉一轉,一會兒回來朝食。”
“這?”
見王琪已經起身,李默只得尷尬道:“好。”
他在考慮一會兒是不是要帶趙思蔓來這里,好在他準備了兩份朝食,還有炒豆子、麥芽糖。
告別了王盼等人后,李默帶著王琪離開,沿著河灘尋找趙思蔓。
此刻李默才發現,自己先前似乎低估了對方的身高,她竟然比自己還高出一點兒,再加上青春妝容,引來了不少人側目。
王琪似乎早已習慣如此,只是不斷地打量著附近的山石。
“這邊兒的山,可要比我們三溪溝陡峭多了。”
三溪溝是附近有名的富庶村寨,李默回應道:“是啊,我去過一次你們那,確實要比這邊緩不少。”
王琪試探道:“對了,你們山北村有什么特產?”
李默搖頭道:“種地都不夠,哪有什么特產。”
王琪聞言,輕輕打開折扇,一股香風飄散,邊走邊道:“聽說你現在已經是濟民堂的游方郎中了,是不是有很多的診費啊?”
“每月一吊錢。”
“啊?”
王琪聞言,稍稍停下腳步,一臉詫異之色。
“不是說行醫很賺錢的嗎?”
李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對此已經很滿足,但王琪卻似乎有些失望。
“那你有沒有別的什么規劃,要多少時間才能成為主診大夫,我娘說在華安鎮的話,每年至少要五十兩銀子才能維持體面的生活,等生了孩子,或者到了縣里,肯定還要更多……”
李默聽著王琪的話語,一陣目瞪口呆。
找了一圈兒后,李默始終沒有看到趙思蔓的身影,心中有些失望,只得帶著已經走累的王琪回到露營區,王父、王母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朝食。
李默看著草地上擺放整齊的熏肉、魚干、火腿、飯團、青蔬、腌菜、花生仁、山楂糕,還有一盒精致的油酥、甜點,并拿出了許多瓷碗、竹筷,旁邊還有一套茶具,不由得有些拘束。
相較之下,他僅僅準備了一些炊餅、腌菜、炒豆子、麥芽糖,著實寒酸了不少。
“來,李默,喝點兒熱茶。”
李默接過王父遞來的熱茶,點頭稱贊了一句。
王盼則笑道:“我就喜歡吃麥芽糖!”
“大家一起吃吧。”
王母說罷,眾人便歡快地享用起朝食,只是自此之后,王琪便再也沒有和李默說過話。
時間很快來到下午未時。
眾人收拾好行李,準備駕車回到鎮上。
李默因為始終沒有見到趙思蔓,手上還有要送給她的禮物,便打算趁著時間還不算太晚,回一趟山北村。
王父、王母聞言,顯然也知道今天安排的事兒沒成,便沒有多做阻攔,笑著回應道:“那好,你路上小心一些。”
李默大步向山北村跑去,路上到處都是踏春結束后回家的人,他終于趕在戌時結束前回了山北村,喘息著站在村東頭等待一會兒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單薄身影。
“小蔓!”
“小默哥!”
正準備剁豬草的趙思蔓看到李默后,頓時忍不住淚水,委屈地哭了。
李默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失約而生氣,他來到趙思蔓身邊輕聲道:“是不是你三叔、三嬸不讓你出去?”
趙思蔓低下了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時李默注意到趙思蔓手背上的傷痕,他一把扯開趙思蔓的袖子,在趙思蔓本能地驚呼聲中,李默發現她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傷痕,頓時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憤怒。
“他們還打你了?”
趙思蔓沒有說話,李默則痛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兩人之間相視,久久無聲。
趙思蔓輕輕咬牙,試探性上前,依靠在了李默肩膀上。
她身子單薄,身高只到李默的胸口。
李默身體稍顯僵硬,好一會兒后,他才輕輕摟住趙思蔓的腰肢。
“小蔓,等我攢夠了彩禮,一定要把你娶回家,還要把你娘也接過來,這樣你就不用再受你三叔、三嬸的欺負了。”
“嗯!”
趙思蔓淚流滿面。
好一會兒后,李默將自己準備的禮物親手交給了趙思蔓,這才與之告別。
趙思蔓抱著李默為自己準備的衣服、木笄、炒豆子、麥芽糖,眼含淚水向李默告別。
李默回到家里稍稍打掃后,又趕夜路來到了母親墳前。
此刻雖然已經入夜,但他并不感到害怕,彎腰將木笄放好后,他輕輕地靠在墳前,在月光下微笑著向母親訴說自己和小蔓的事,他仿佛也聽到了母親的笑聲。
就這般。
時間一天天過去。
張大夫是端午后離開的,鎮上許多有名望的人都過來探望了一番,稱贊張大夫懸壺濟世,之后張立民也被父親接走,似乎是打算在巡捕房為他謀一份賬房的差事。
王盼、蔣茗則是跟著馮大夫繼續學習。
李默自從那天和趙思蔓私定終生后,在濟民堂便愈發勤懇刻苦,每日都跟隨師兄們忙前忙后,前往各村寨巡診看病,閱歷經驗在不斷提升,并在張棟梁離開后,偷偷拿著綢緞衣服、皮靴來到了濟民堂東邊的誠心閣典當行詢問價錢。
“蟲吃鼠咬,破舊爛衫一件,陳年舊月、酸臭皮靴一雙,可當二兩銀子,客官是否同意?”
李默聞言,心中惱怒,當場拒絕。
時間漸漸來到七月,李默每日跟隨師兄們外出學習的日子雖然枯燥,卻也充實。
這天。
在淅淅瀝瀝的下雨聲中,偶爾夾雜著噼里啪啦的電閃雷鳴,李默跟隨蔡師兄回到了濟民堂。
“落崖村那邊怎么樣?”
蔡統嘆了一口氣。
“已經是第四戶人家了,都是夜里突然口鼻流血而死,不到兩天便撒手人寰,再加上今年灘河大水不見停,許多人家的日子都不知道該怎么過呢,唉。”
李默感同身受。
灘河每隔幾年便會發生一次洪水,今年的汛期比往年早了大半個月,又是連續的暴雨,從李默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雨,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山北村了,也不知道小蔓怎么樣了。
然而濟民堂實在是太忙了,附近各村寨每天都有病人在等待救治,他實在是抽不開身,打算等這場雨停后就回去看看。
不過好在山北村地勢相對較高,即使發大水也無需太過擔心。
這時。
作為濟民堂三位主診大夫之一的聶大夫,面露凝重地走了過來,他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在桌上,看向了一旁的李默。
“你這半年來,你跟著醫館的師兄們學了不少,做事刻苦、勤奮、踏實,在各村寨中都積累了一些人望,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從明天起,你可以單獨行醫了,要時刻謹記醫德教誨。”
李默聞言,面露驚喜,當即鄭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