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過后,天氣漸涼。
李默來到百安縣天命司任職已經有小半年了。
隨著夏季汛期結束,各地需要處理的案件驟然增多,天命司不再像之前一樣清閑,巡查使們紛紛前往各地執行任務,辦公區的人手始終沒有超過十個,有時候甚至連五人都湊不齊。
前些天,就連江飛燕都外出去執行緊急任務了,留下李默坐鎮。
“師弟!”
外出十日的江飛燕,回到了天命司。
李默走出辦公室。
“任務還順利吧?”
“別提了。”
江飛燕示意李默進辦公室再談,隨即她臉色陰沉地坐在椅子上。
“我在邊境滲透的那些原始教派余孽中,發現一個名為辰軒的辰家后裔,本來想要活捉審訊一番,看看能不能從這家伙的嘴里邊問出點什么,結果他竟是直接自殺了,連那些原始教派余孽們都看傻了。”
李默瞇起雙眼。
“憑這個可以向軍部申請調查令嗎?”
“不行,我上次就試過了,軍部的回應是,咱們乾國沒有連坐制。”
廢除連坐、酷刑制度,乃是大乾國法度的根本,避免讓大乾國的百姓長期生存在壓迫、恐懼之中。
除非有證據表明,這些人乃是一個組織。
“那些原始教派人員知道什么嗎?”
“什么都不知道,只說這個名為辰軒的人,前些天突然要求加入,為此捐獻了一百兩銀子,理由是想要獲得山神的庇佑,幫助他在辰家立足什么的。”
李默皺眉。
“他們都被關進縣衙了嗎?”
“嗯。”
江飛燕勸說道:“我勸你還是別去辰家吃癟了,我上次也是這樣,結果辰家直接對外卻宣稱,那人是不愿意壞了辰家的名聲,才選擇的自殺,他雖然是大乾國的罪人,卻是辰家的好兒郎等等,我當時被惡心了好幾天。”
“辰家出去的人,都是硬骨頭啊。”
李默感嘆過后,親自前往縣衙大牢審訊了一番。
但很可惜。
他也沒有調查出什么有用的線索,而等他回到天命司時,已經是傍晚了,恰巧遇到田老急匆匆的樣子,要外出執行任務。
“田老,怎么這么急,遇到了什么任務?”
“李總旗。”
田奮停下了腳步。
“是清水鎮那邊發生了連環殺人案,來了兩撥官差,一波說是妖獸殺人,一波說是邪祟作亂,都有目擊證人,我打算過去處理一下。”
“既然是涉及邪祟作亂,怎么你一個人過去?”
因為涉及各類邪祟的案件,很可能會在陰溝里翻船,造成巡查使的死亡,所以天命司規定,必須要不少于兩人同時行動。
“沒辦法,現在司里當差的人數不足,而且總旗有所不知,清水鎮那里有一座河神廟,供奉著一只數百年道行的老龜,乃是登記在冊的神祇,到了那邊我可以尋求這位河神的幫助,它作為本地神祇,有維持本地治安的義務。”
李默若有所思。
“清水鎮?”
他突然想起來,陸天佑口中的老鴉林,便是在清水鎮境內。
“等一下,我也去!”
田豐愕然后,與李默與之一同跑出了辦公區。
兩人快馬加鞭,風馳電掣向清水鎮方向趕去。
四天后。
兩人日夜兼程,總算是來到了清水鎮地界。
先前衙役所說的妖獸出沒區域,恰巧在兩人前往清水鎮的途中,于是二人并未急于前往鄉約衙門,而是直奔這個名為活馬溝的村寨。
“吁!”
兩人同時下馬,快步進入前方的村寨。
然而兩人先前所想的人心惶惶、鄉勇守護的景象并未出現。
只見上千名百姓,此刻正聚集在村寨中央,竟是在此設下靈堂,里面傳來木魚的敲擊聲,同時佛音裊裊。
待兩人走上前后,愕然地發現,靈堂中除了九尊棺木外,赫然還有一頭被吊起的棕黑色妖熊的尸體!
妖熊體長超過一丈,已經被人開膛破肚。
妖熊的尸體旁,九尊棺木前,一位僧人正在喃喃禱告。
大量的百姓聚集于此,哭泣跪拜。
李默、田豐二人,不禁對視了一眼。
“巡查使大人!”
一名老者帶著幾名村民走來,看向了李默、田豐二人,有些哽咽。
“二位大人辛苦了,不過卻晚來了一步,這位晉國高僧,昨日路過此地,上山獵殺了這頭妖熊,并從它的腹中刨出了遇害村民的尸體,我們活馬溝村寨的九條人命,總算是大仇得報了,嗚嗚。”
田豐聞言后,不由得嘆息。
“那就好,那就好。”
田老不是一個油嘴滑舌的人。
屬于那種即使干了活兒,也不會被重視的類型。
“晉國高僧,不遠萬里來我大乾國為民除害,我們天命司自然是要當面謝過,因為我們大乾國天命司,乃是以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為己任,任何愿意幫助天下百姓的人,都是我們大乾國天命司的朋友!”
李默已經初步適應了官場,說了幾句場面話。
“大人說得好。”
“對,我們大乾國……”
面對周圍百姓們的擁戴,李默微微一笑,示意田老與之一起,在此默默等候僧人超度結束。
田豐則是有些擔心另一起邪祟案件的安危,心底有些著急。
他想要盡快離開這里,去處理另一起案件,但李默既然發話了,他也只能耐下性子,跟在李默身邊等待。
李默稍稍解釋了一番。
“田老稍安勿躁,千萬不要忘了,我們巡查使不僅有降妖除魔任務,還有驅逐各種隱秘組織的任務,一個隱秘組織的破壞力,可要比一頭四處流竄的邪祟大百倍,不可不防。”
田豐聞言,這才冷靜下來。
他點了點頭后,安靜等待起來。
一直到下午巳時,僧人的超度禱告才漸漸停止,并在寨主的帶領下,來到李默、田豐的面前。
僧人面相剛正不阿,身材魁梧有力,竟是比李默還稍高一些,穿著不起眼的粗麻布衣衫,一副風塵仆仆姿態,站在李默、田豐的面前,竟是有一股難以言明的壓迫力。
“阿彌陀佛。”
僧人雙手合十。
“小僧乃晉國金剛寺弟子,法號鋼印,曾發下宏愿,要鏟除一百個危害百姓的妖魔鬼怪,昨日路過此地,得知有妖獸作亂,便上山將之擊斃,并從腹內刨出遇害村民的尸體,設立靈堂吊唁,為遇害村民超度,以免生出怨氣,這是小僧的通關文牒。”
李默檢查了路引后,將之還給了鋼印。
他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晉國七寺的修士,追求的乃是因果大道,要以各種方式入世,感悟因果輪回,當初心眼寺的慧心,受到因果大道反噬而亡的凄慘畫面,李默可謂歷歷在目。
“不知大師所說宏愿,是否為貴寺入世目的?”
“正是。”
鋼印解釋道:“不過這對于金剛寺修士而言,則被稱為使命。”
李默點了點頭。
看來行走世間的金剛寺修士,都會擁有各種各樣的使命,算是相當有趣的入世修行方式。
“既然如此,據我所知此鎮的秋雨村、三井村那邊,似乎有邪祟作亂,不知大師是否愿意為當地百姓斬妖除魔?”
鋼印聞言,當即起身。
“小僧自然是愿意!”
片刻后。
告別了鋼印,李默、田豐繼續向清水鎮上趕去。
“總旗大人,剛剛你對村民說的那番話,老朽現在算是回過味了,這里畢竟是大乾國治下,我們天命司要時刻宣揚大乾國主權,但剛剛你又讓鋼印去秋雨村、三井村,對付那頭邪祟,這是何用意,這不應該是我們的工作嗎?”
“田老,我們的本職工作是維護乾國法律,保護治下的百姓秩序,鏟除妖魔鬼怪,只是我們的任務而已,不是我們的最終目標。”
李默的話讓田豐怔了一下。
“總旗大人說得是,老朽受教了。”
“至于我讓鋼印過去的原因,自然是要看看他是否賊喊捉賊了,我師姐不是說過,百安縣很可能存在一個紀律嚴密的隱秘組織嗎?”
田豐聞言,面露不解,看起來稍顯昏聵。
李默只得耐心解釋。
“這個被我師姐命名為白月的隱秘組織,內部很可能有金丹期修士坐鎮,誰知道這位僧人,會不會是這個組織的一員,一邊荼毒百姓,一邊救助百姓,獵殺這頭妖獸并不能證明他是好人,也有可能是為了掩護他的真實身份,所以我打算用那邊的邪祟來驗證他的身份。”
目前已經可以確認,這個組織的目標之一,似乎與邪祟有關。
五年多前百安縣各地邪祟的統一爆發,便是標志性事件之一,之后的一些案件線索也都指向了各種邪祟。
“原來如此。”
田豐發出嘆息。
“唉,看來老朽確實已經不堪重用了,也該到安享晚年的日子了,人生須臾,百年之后,終不過是一捧黃土。”
李默聞言,不由得想起了張國印。
當他再看向田老時,眼神頓時一陣黯然。
“不知田老今年高壽?”
“呵呵,今年六十有八,再過兩年便是古來稀,我打算兩年后告老,有此長壽也算是不枉此生嘍。”
第二天下午。
兩人來到了小鎮上。
此刻已經是下午酉時,兩人不由得戴上了斗篷、斗笠,從沿途街市不難看出,清水鎮要比華安鎮更加繁華,不過兩人并不是過來游玩的,因此一路直奔鄉約衙門而去。
鄉約、里長們,紛紛聞訊而來。
“二位大人,路途遙遠,辛苦了。”
面對鄉約的奉承,李默擺了擺手。
“我們此番前來,乃是為了秋雨村、三井村邪祟一事而來,把你們知道的情況都說一遍吧。”
“是。”
一名里長上前作揖。
“事情發生在九天前,當時有人報官,說在山上發現了一具尸體,身體完好無損,腦子卻不翼而飛,當時我們就意識到可能是邪祟作亂,便組織百姓向河神禱告,但之后幾天依舊有人以這種詭異方式死去,于是我們迫不得已,只得上報了天命司。”
另一名里長作了補充。
“也不能說是河神沒有顯靈,只是……河神好像是病了。”
“病了?”
李默、田豐聞言,不由得有些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