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說,趙石的話很合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考量政事,一般不會在細節之處計較,皇帝的目光,總是大局之上。
趙石所說,便很有一種大局感,雖偏于籠統,但對于皇帝陛下來說,比總是糾結于科場案,或者該怎么處置讀書人要強的多。
而趙石也是旁觀者清,不關他自己的事情,也就不會計較于一處,若是真關聯在他身上,說辭定然不會這么個模樣。
要不怎么說呢,人非圣賢,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私’心,一心為國者,不是沒有,但這樣的人總歸是少數,而且,其中還有像周清這樣愚直之人。
所以,賢明的君主,會用高明的政治手腕,避免臣子們過多的暴‘露’出‘私’心,在這樣的基礎之上,讓他們將才干發揮出來。
皇帝陛下此時很想再問一句,之后朝廷又該如何自處,才能收取蜀中人心。
但話到嘴邊,皇帝陛下明智的忍住了,能從趙石口中聽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再問下去,便是強人所難。
當然,君有命,臣不敢辭,但趙石乃大秦上將軍,功勛卓著,皇帝陛下就要把握好這個分寸,不能像對待普通臣子般對待于他,而皇帝陛下確實也不想大將軍趙石在文治之上,有過多的權力。
這既是為自己著想,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當然,更是為大將軍趙石著想。
實際上,有了這一番話,皇帝陛下心里已經敞亮很多。收取蜀中人心。手段很多。
一直以來。大秦也從來不曾放松過,讓蜀中讀書人入朝為官,就是其中一種有效的手段,現在看來,稍有挫折,但并不影響大局。
輕徭薄賦,那是題中應有之義,蜀中稅賦。已經和秦川差不多,十幾年來,蜀中稅賦只加征過一次,從一年一收,到一年兩收,畢竟蜀中有天府之國的稱呼,就算一年兩收,也要比當年蜀國的稅賦要低的多。
而且,蜀中徭役,也輕的很。除了每年例行修繕溝渠道路之外,便沒有旁的徭役了。而這其中,罪役又占了很多一部分,使蜀中百姓,生活安定,也日漸富足,這些年蜀中士子越來越多,也正體現了蜀中百姓之富裕。
但這些明顯還不夠,至于再多的手段,嗯,只要有了想法,朝臣們都是干嘛用的,皇帝陛下一點也不擔心,朝臣們會沒有章程。
皇帝陛下想了想,他對科舉取士之法,越來越是不滿,但這事和趙石說說成,想讓趙石再說出點心意來,怕是強人所難了。
于是,皇帝陛下招了招手,外面的太監自然不敢遠離,時刻都在注意著殿內的動靜,這會兒立即便出現在皇帝陛下面前。
“換桌酒菜……”
說了半晌的話,酒菜也都涼了,而趙石也才墊了個底,順口就提了意見,“鍋子味道太淡,多放點調料,‘肉’要多些……”
皇帝陛下愣了愣,隨即就笑了出來,乾元殿的值守太監卻是一個哆嗦,險些沒栽倒在地上。
皇帝陛下立即收斂了笑容,擺手讓太監去準備。
不多時,殿內重又換了一桌菜肴,鍋子大了,‘肉’也多了,也是一鍋的濃湯,味道出來,總是清湯寡水的用膳的皇帝陛下都‘抽’了‘抽’鼻子,暗道,這些御膳房的狗才,往日不是盡糊‘弄’朕躬吧?
趙石老實不客氣的夾了一口‘肉’,嘗了嘗,不住點頭,笑道:“陛下嘗嘗,這么吃來,才算有味道不是?”
顯然,他這里也是再不愿說什么讀書人的事情了。
皇帝陛下嘗了幾口,舒服的吐出一口長氣,心道,這么個吃法,到是不錯,但非是養生之道,將軍們征戰在外,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卻身在宮中,六體不勤,這樣吃下去,定要吃出‘毛’病來。
不過皇帝陛下還是多吃了兩口菜,喝了幾口酒,這才開口道:“愛卿可還記得年初離京時,朕與愛卿說的那些話嗎?”
趙石想了想,卻有些茫然,出京之前,皇帝陛下跟他說的話很多,那時他也忙的昏天黑地,伐夏諸路兵馬總管,這和之前他領兵征戰都不一樣,從大軍匯集,再到糧草調撥,伐夏方略,各路兵馬將領的任免,甚或是各處民役的召集等等等等。
即便以他過人的‘精’力,年初的時候也感覺肩上的擔子太過沉重了些,甚至于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心下微一琢磨,不由便問道:“陛下是指哪一句?”
皇帝陛下也笑了起來,也不說之前自己到底說過什么話,而是又問了一句,“愛卿回京有何打算沒有?”
這么一問,趙石立馬就明白了,說的是封賞之事,這個話題,定然會提到,趙石并不意外,他這里也有準備,和之前的幾個話題不同,這個事情是無法回避的。
趙石也頓時清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之前出京之時,皇帝陛下對他有過承諾,大致的意思便是伐夏功成,封賞定然讓趙石滿意云云。
當時趙石并沒在意,出京征戰,皇帝陛下的承諾更像是將軍們在‘激’勵將士們的士氣,很多時候,做不得準。
不過皇帝陛下既然這么說了,只能說明出京之前,皇帝陛下對于封賞之事,便已經有了自己的章程。
這就是當今皇帝陛下和景興皇帝最大的區別所在吧?趙石心中微嘆,景興皇帝對軍前將領的忌憚,朝野盡知,將軍們立功受賞,總要有些‘波’折,說明景興皇帝陛下之前沒有任何成算……
讓將軍們盡力而為,功成之后,再想著怎么盡量剝奪將軍們的戰功,這么一來,顯得過于刻薄寡恩。
而當今皇帝陛下,在出征之前,就已想到功成之后封賞的事情,這對前方將士來說,實為幸事,而朝臣們,好像還遵循著景興皇帝一朝的風氣,在想方設法的阻攔著將軍們應得的賞賜和榮耀……
景興一朝的臣子們漸漸老去,好像已經跟不上皇帝陛下,甚或說大秦攻伐天下的腳步了……
這樣的念頭在趙石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卻并沒有怎么在他心里留下痕跡,還是那句話,朝臣的新舊‘交’替,跟他沒多大的關系,他立下的功勞再多,也當不了同‘門’下平章事不是?
趙石心中微暖,在興慶接到皇帝陛下口諭留下的‘陰’影也消散了不少。
遂道:“陛下,微臣說句實話,微臣多年領兵征戰,沒感覺出什么,領兵打仗,微臣份內之事,就像朝中諸位臣僚一般無二,文官治理天下,而我等武官,自然要為大秦開疆拓土,微臣樂在其中……但這一次伐夏……”
趙石搖了搖頭,喝了一口酒,“山川阻隔,風沙狂野,費勁心機,才一戰而定西夏,臣自小從軍,至今差不多已經有二十年了,經此一戰,臣終于感覺有些累了……”
不等趙石再說什么,皇帝陛下已經變了臉‘色’,照這話頭說下去,豈非要辭官歸田?
皇帝陛下殫‘精’竭慮,自從知曉趙石有伐夏之意,便一直暗暗為此做著準備,封賞之事,在皇帝陛下看來,不是什么難事,拖延至今,卻是要讓朝中有太多反對的聲音罷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會等到趙石這么一番話。
想到大將軍趙石若真的辭官不做,皇帝陛下心里竟然有了隱隱的恐懼,朝野上下忌憚于大將軍趙石不假,但卻沒有人會否認,如今大將軍趙石已然成為朝廷最堅固的那根支柱……
有了大將軍趙石,可以上承天子,下懾群臣,更可鎮住外間那許多驕兵悍將,有了這樣一根支柱,大秦穩若泰山,甚至于,軍前將士不會因朝廷爭斗而煩惱,因為上面有一位大將軍趙石頂著呢。
而朝中文武,也不用擔心軍前將領們‘亂’來,因為大將軍趙石猶忠于朝廷,可以說些許‘亂’事,大將軍趙石能做到令到即平。
這樣一根支柱若突然間沒了,那后果,即便是皇帝陛下,也無法不產生恐懼之感……
大將軍趙石如果辭官,河中,河東肯定要鬧起來,西北戰事剛剛平靜,也會出現反復,朝中的大臣們呢,能做什么?
一定也是焦頭爛額,與大將軍‘交’好的又該如何安撫?會不會外間沒‘亂’起來,朝中先起了內訌?
即便沒有這些,這皇位若沒有了大將軍趙石的支撐,也會搖搖‘欲’墜吧?
皇帝陛下沒容趙石繼續說下去,甚至不愿去想,這是不是大將軍趙石在表明自己的不滿,以退為進,因為以他對大將軍趙石的了解,這樣的可能‘性’極低。
皇帝陛下的臉‘色’凝重的好像在對待生死存亡的大事,“柱國難道忘了昔日你我的約定?難道忘了你我的一番雄心壯志?天下群山,吾與君共之,大業將成,柱國難道要離朕而去嗎?”
(這一章費了不少勁兒,還是覺著不滿意,但也只能這樣了,阿草努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