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成武十三年,七月末。
伐宋諸路兵馬總管,大將軍江善終于具折上奏朝廷,詳述開封諸事。
因有意拖延的緣故,實際上這封類似于請罪文書的奏疏,是和捷報前后腳抵達京師長安的……
不過和江善想的有些出入。
不用他細加解釋,他的這封奏折在朝堂上并未引起多少振動。
有意無意間,滅宋之功,便被夸大了許多,很多朝臣,都將其譽為定鼎第一功。
這其中意味,其實不用多說,只要腦筋不太笨,就會明白其中道理。
有人縱橫沙場近三十載,功勛無數,近些年雖收斂鋒芒,但在朝堂之上,話語權卻越來越重,已然成為大秦一等一的權臣。
根基漸深,無法輕易動搖,只能稍稍遏制而已。
所以,滅宋之功,定然是大將軍江善的,旁人想搶也搶不走。
即便其中出了些紕漏,也不會一如當年大將軍吳寧般,被朝廷上下所攻訐,甚至于,會有很多人站出來為江善辯駁。
可以說,江善的運氣實在不錯。
在大秦國力最強盛的時候,他登上了河洛宣撫使的位置,不用費什么力氣,并攻陷了開封,等到山東,兩淮盡數納入大秦疆土,他這個大將軍,也就真真正正的功成名就了。
無疑,他會在后世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因為文人們,需要這樣一個人出現,來制衡那位“權臣”一二。
又因為這些年吃夠了那人的苦頭兒,所以更要壓制其人聲望。
所以,江善輕松過關,雖然也有御史彈劾其御下不嚴等等,但在這樣的大勢面前,已是無關痛癢。
不過,身在軍前的江善不知道。于是,在送出奏折之后,精神猛然有些松懈下來的大將軍,不出意料的病倒了。
病的不算太重。無論是軍中大夫,還是開封名醫,都說,大將軍過于勞累,再有一些舊患作祟。以致風寒入體,將養一些時日便好。
實際上,這些大夫們都明白,如果大將軍在這么操勞下去,時日恐怕也就不多了。
所謂的舊患,大家都是一語帶過,但在他們眼中,這樣的舊日頑疾,需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常年將養,才是正經的保命良方。
心肺之疾。以致咳癥,若換了普通百姓,這樣的病疾,只能開些方子,讓病人茍延殘喘而已。
但眼前的是位大將軍,所以,大夫們有志一同,沒說真話。
說了,不定就要像華佗一樣,被斬了腦袋。不說,現在大將軍也不過是因舊疾略有發作,以致血氣虛弱,偶然風寒而已。
過上幾日。只要之后別大喜大怒,便不會有什么差錯。
至于大將軍能活多久,那只有老天爺知道了,反正,到時候肯定不關他們的事情了……
這和為皇帝診病,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軍中大夫,畢竟是大秦子民,要厚道一些,委婉的告訴大將軍,今后,最好不要去南方,大將軍舊疾在身,南方濕熱,很是不利于這樣的病情。
江善聽了,也沒當回事兒。
大軍征戰,到了今日地步,再接下來,自然是南下,與一統江山的豐功偉績來說,這點病情,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這病他很清楚。
無非是當年守利州的時候,憂勞過甚,又眼見一城百姓在自己算計之下,傷亡無算,急怒攻心之下,傷了心肺而已。
二十多年過去了,逢有天候變化,舊疾總是有所反復,開始的時候,他還找大夫診治,但時日長了,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軍人,對生死看的總歸要淡一些,不是嗎?
而在此時,種燧,魏懷德兩人已經合兵一處。
半個多月以來,南下大軍戰果還算輝煌。
魏懷德攻潁昌府,先攻臨潁,意圖切斷長社與郾城之間聯系。
臨潁守將乃潁昌府,慶佑軍指揮使李貴麾下悍將王顯,早已嚴陣以待。
不過,因秦軍進軍太速,郾城援軍不及趕到,便被秦軍圍在城中,只能死守待援。
魏懷德并不急于攻下臨潁,自己坐鎮中軍,派副將鮑勇,于臨潁西南小商橋,大敗郾城援軍。
鮑勇這些年,時來運轉,深得魏懷德重用,官職已到正五品,雖說在河洛軍中仍然不太受待見,但已經沒人敢輕視于他,讓他去做什么狗屁督造了。
這一戰,鮑勇也顯示出了他的軍事才華。
得到將令之后,并不急于進兵,在小商橋攔住郾城援軍。
率本部三千人馬,緩緩進兵,等郾城援軍過了小商河,這才令軍大進。
兩萬余宋軍,在慶佑軍指揮副使周文順率領之下,援臨潁,行軍并不快,因為之前早已約定好了,若秦軍入寇,不管首攻之處為何,都要等其他兩路人馬匯集一處,才能與秦軍決戰。
秦軍攻臨潁,是他們非常喜聞樂見的事情,這樣一來,南北夾擊,再加上守城的王顯部,勝算要大的多。
而若說之前,還有所擔憂的話,那么襄城侯,兩淮兵馬總管岳東雷,最后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岳侯來人傳書給他們,告訴他們,今時不同往日,不必急于領兵援救開封。
秦軍勢大,與其陸續援開封,為秦軍所破,不如固守各處險要,消磨秦軍斗志,而潁昌府,顯然首當其沖……
岳侯這一次,也沒有傳令抽調慶佑軍,完全的將慶佑軍留在了潁昌地界。
這里面的意思,眾人自己可以猜測一二,卻都不會說,不過這樣一來,死守潁昌府,也就成了慶佑軍的最終目的。
至于,是不是襄城侯對朝廷有了不滿,或者是對趙氏篡位,有了什么旁的想法。就不是他們這些人管得了的了。
若是平日,這樣的事情,肯定要在大家腦袋上,多個文官指手畫腳。但這一次,連個督軍都沒派來,領軍的,就算曾出身文官,但也都是襄城侯舊部。
這一切。都讓人感覺不太一樣,但只要有襄城侯在,相信,淮右這個地方,不會有幾個人不戰而降就是了。
這就是襄城侯岳東雷坐鎮的淮右,在這里,沒人聲望能超越過他,只要有岳東雷在,淮右這個地方,就不會屬于任何人。
所以。秦軍的動向,根本瞞不住,估計連草科里都有人在盯著呢。
這就是兵法中所謂的人和……
實際上,過了河,沒見到敵軍的影子,宋軍上下,就已經警惕了起來。
秦軍已圍臨潁,還放他們過河,不是圍城打援,就是秦軍太過自信。想要跟潁昌府慶佑軍決戰。
等知道前面有數千秦軍人馬來到的時候,宋軍上下,反而都松了一口氣。
而作為大軍主將的,周文順卻是大喜。只數千人馬,秦軍主力未動的情形之下,合該自己立功……
所謂郎有情妾有意,兩軍皆有戰心,只能說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了。
三千秦軍,在宋軍眼中。是快難得的肥肉,而在鮑勇看來,來的兩萬余人馬,也不過是他的盤中餐而已。
這樣的交戰,規模不算,也算不得多激烈,所以,不需贅述。
在臨潁東南,鮑勇三千秦軍勁旅,大破兩萬郾城宋軍。
宋軍主將周文順,只狼狽率領千余人馬,逃回郾城。
是時,小商河北岸,密密麻麻,都是宋軍潰兵,能擠過小商橋的,都是幸運兒。
第一場,秦軍南下的戰事,就這么結束了,秦軍用絕對的實力,告訴了所有淮右各部宋軍人馬,秦人兵鋒,現在到底鋒利成了個什么模樣。
幾乎與此同時,魏懷德部將陳巨,破長社援軍,慶佑軍都指揮使李貴沒周文順那么幸運,當即便戰死于亂軍之中。
和另外一個時空中,金人與宋人在此處,鏖戰多年,最后卻以南宋大勝,幾乎再次形成北伐的局面截然不同。
因為此時的大秦,越加強盛,和另外一個時空中已經開始走起下坡路的金人,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國力以及其他各個方面的差距,表現在戰爭中,其實取得怎樣驕人的戰績,都不用太奇怪了。
此時,魏懷德才率主力,施施然開始攻城。
雖然,守將王顯竭力死守,但在秦軍攻打之下,第二日,西門便已失守,到了晚間,秦軍主力陸續入城,戰事也沒了多少懸念。
拖延到這個時候,還是因為秦軍不愿多做殺傷,對百姓民夫手下留情的緣故。
攻下臨潁,魏懷德并未停留,只敷衍似的留下五百軍兵,守臨潁,并率領大軍回軍攻長社。
此乃潁昌府治所所在,攻下了他,其實整個潁昌府,就沒什么太過值得下手的軍事目標了。
因為作為一路偏師中的偏師,魏懷德很清楚的知道,攻潁昌,是為了讓大軍沒有后顧之憂。
和東邊的戰事不一樣,這一次南下,到底有多少戰果,很難說。
大軍最終會不會退回到汝州,不但魏懷德說不太清楚,便是種燧,心里估計也沒底……
十萬大軍,聽上去不少,但攻城略地,永遠不是戰事的最重要的目的,打下來,還能站住腳,才算功成。
十萬大軍,這么多的城池險要,就算打下來,若無兵鎮守,也是白搭。
所以,按照種燧和魏懷德之前的商量,兩人有志一同的認為,此戰,當盡量殺傷敵軍,消弱淮右岳東雷部,為將來大軍南下,做好準備。
其實,這也正是大將軍江善的意思。
不管種燧和魏懷德有多不滿意,偏師就是偏師,像大將軍趙石那般,偏師之功,掩蓋住大軍主力的,又能有幾個呢?
全殲岳東雷部于襄樊?省省吧,十萬大軍,再是精銳,也不足以產生這樣的信心和妄想……
而當魏懷德和種燧合兵于南陽古城,兩位秦軍上將,都有些犯嘀咕了。
無他,只因為太過輕松了。
岳東雷是什么人,天下皆知,后周名將,當以此人為首,大秦許多將領,都在此人手下吃過敗仗。
這里,當以張培賢張大將軍以及如今的諸路兵馬總管江善江君慈為首。
十多年來,秦人和后周大大小小,經歷了無數戰事,雖然,后周節節敗退,但后周名將岳東雷,至今未嘗一敗。
此人,用秦軍將士的血,染紅了一身官服,也讓岳東雷這個名字,傳遍大江南北,黃河兩岸。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讓秦軍如此輕易的深入淮右腹地?
而秦軍自準備,到出兵,已有差不多三個月的時日了,淮右竟然看上去沒多少動靜。
從降將那里,只能聽到,岳侯讓大家固守險要的只言片語,淮右各部,幾乎都沒多少大的調動。
這真的很古怪,以岳東雷之能,為何如此?
要知道,此次大秦起兵三十余萬,乃正經的滅國之戰,身為軍中重將,怎會如此懈怠?要知道,當年秦軍兩次大舉東征,都可以說是岳東雷在力挽狂瀾,讓秦軍無法取得更多的戰果,同時也讓秦軍付出了極為高昂的代價。
種燧和魏懷德都是狐疑不已,不敢繼續深入。
頗有些中了空城計的感覺……
這不但是岳東雷名聲讓他們產生了忌憚,而且,行軍至今,到了南陽地界,他們已經深刻的感覺到,在這水網遍布之所在,秦軍想要施展手腳,到底有多困難。
秋雨一場連著一場,氣候不冷到也不熱,但每天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濕冷感覺,讓秦軍將士都很難適應。
駐守汝州的秦軍還好點,其余來自北地的將校士卒,卻已經恨透了這樣的鬼天氣……
這就是北人南征的困難所在,之前做的再充足,也不足以讓事情有多少好轉。
而且,冬天在這里雖然到的慢些,但還是會到的,疫病這個詞,也不停的在兩位主將腦海中盤旋。
再有,若岳東雷部沒什么動靜,他們已經達到了這次進軍最主要的軍事目的,那就是不讓岳東雷部率軍援救開封……
不過,最終讓他們下定決心繼續南下的,是一個姍姍來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