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千里江山入戰圖
“什么?你再說一遍。。。。。。”
此時已近傍晚,一天征戰下來,成都城之下又不知添了多少亡魂,一天之中,攻城十數次的亂匪各軍陸續回營,營地之中炊煙渺渺,飯食的香味終于讓疲憊欲死,卻又僥幸活得性命的亂匪們臉上多少泛起了幾許的活氣兒。
而此時亂匪中軍大帳之中,方萬川須發皆張,臉上肌肉抽搐,獰如厲鬼,不遠處跪著一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胡須眉毛都打了綹,若是不知道的,乍一看準以為這是一個流浪多時的乞兒。
此時這人跪在那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淌,身子哆嗦著,手腳并用爬前幾步,嘶聲道:“明尊,俺們兩萬多弟兄,中途跟秦軍打了一仗,都被殺散了,領頭的各位頭領也不知去了哪里,逃走的教中弟兄應該不只俺一個,俺真沒騙您啊明尊。。。。。。。。。”
方萬川此時渾身冰冷,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下子軟倒在椅子上,猛烈的咳嗽聲驟然響起,只咳了幾下,他的臉就迅速的蒼白了下來,驀然間,一口逆血卻脫口噴出,人也撲倒在桌子上。
“明尊。。。。。。。”
“快,叫張神醫過來。。。。。。。。。”
帳內侍候在側的幾個驚失色,紛紛搶上前來,拉手的拉手,抬腳的抬腳,手忙腳亂的將方萬川安頓在了帳中的床上,方萬川統領神教數十年,這一吐血倒下,眾人心中除了驚慌失措之外,都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
不過雖說口吐鮮血,但方萬川心頭卻是一片清明,但已經是年近古稀之人,這一年來,又殫精竭慮,損耗心神無數,此時得此消息,更如五雷轟頂,實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自家心里明白,這是時日無多了,死期將至,但卻顧不得那么多,強撐著坐起身來,讓眾人安靜,并派人立即去將自己兩個兒子叫來,這才招手,讓人將那逃回來的神教弟子架到跟前。
“說,什么時候,在哪里遇到的秦人?秦人有多少兵馬?你逃回來時,可見秦人蹤影?”
那人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神教弟子而已,千辛萬苦逃轉回來,卻見方萬川聽了自己幾句話便口吐鮮血,此時直愣愣看著方萬川,顯是嚇的懵了,直到旁邊的人猛扇了他幾個耳朵,這才魂歸七竅,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俺們在陸頭領率領。。。。。。率領下去劍門,但。。。。。。。但還沒出成都府,就已經遇到了。。。。。。。秦軍,看不清多少人。。。。。。。。反正很多,很多,鋪天蓋地的向。。。。。。向俺們沖過來。。。。。。。開始時陸頭領帶俺們迎上去了。。。。。但也不知怎么,越打人。。。。。人越少,最后。。。。。。最后就那么被秦人殺散了,秦人。。。。。。。追的急,大家伙都跑散了,就我。。。。。。。”
“說,什么時候遇到的秦人。”
“大約四五天。。。。。。前吧,逃的太急。。。。。。秦人在大路上追。。。。。俺們就都逃到了旁處。。。。。。沒日沒夜的往回趕,又得躲著秦人追兵,也不知。。。。。。到底多少時候了,四五天總歸是有的。。。。。。。”
這是個混人,兵敗之后,一心逃命,到也僥幸沒有碰到秦軍斥候,到真讓他逃了回來,不過看他這個樣子就也知道,這數十里路,走了竟然有四五天的功夫,其中的艱辛也就顯而易見了。
四五天了啊,竟然已經有四五天了,那秦軍已經到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經在眼皮子底下了?竟然沒出成都府就碰到了秦軍大隊人馬,秦人來的何其快也,三弟不是說秦人主帥已經被重傷了嗎?竟然還來的如此之快,不可能吧?
心思電轉,三弟斷然不會騙自己就是了,那么。。。。。。。。陰鷙的目光落在這如同泥猴般的教中弟子身上,半晌才收回目光,擺了擺枯瘦的手掌,讓人將此人帶下去休息。
隨后陰沉的目光在帳內幾個人身上掃過,隨手招過一人,耳語了幾句,那人微微點頭,徑自出賬而去,方萬川這才沙啞著嗓子道:“今日之事,不得外傳,就當沒見過這人。”
這幾個貼身伺候他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心里其實都在掂量著方才所聽到的消息對神教到底意味著什么,此時聽了這話,雖說都是點頭應是,但那大廈將傾的感覺卻不由自主的在眾人心中升起。
不一會兒,方才那人回轉了來,默默站在那里,其他幾人目光低垂,但鼻端卻好似都能從這同伴身上聞出幾許血腥的味道,殺人滅口這個詞從腦海中閃現了一下,卻無一人會表現出來什么。
方萬川心思已經不在這里,臉色灰白,愣愣的瞅著也不知什么地方,夕陽西下,余輝如血,溜進帳內一些,照在方萬川的身上,靜靜流淌的是凄涼以及孤寂。。。。。。。。
四五天啊,這些混賬東西,敗了竟然連個消息也不能送回來,四五天秦人到了哪里?竟然連秦人多少人馬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這許多神教子弟本不通兵戈之事,此時卻是喋血沙場,葬身異鄉,還有那許多蜀中百姓都因此家破人亡。。。。。。。
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姓李的,姓孟的都能坐那個位置,為什么姓方的不行?亂世出英雄,草莽龍蛇一躍成龍的又不是沒有,為何我神教不行?
剛剛升起的那些許悔意瞬間淡去,梟雄心境一起,那本來昏黃如燈火的目光也漸漸亮了起來,那仿佛與生俱來的野心支撐著這具老朽的身軀站了起來,力量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身體當中。
“去,傳我命令,所有斥候都派出去,搜索大軍側后,不管多遠,哪怕是綿州,劍門,也要給我找到秦軍蹤跡。。。。。。。”
“明尊,不可。。。。。。。。。”帳門口處突然有人說話,隨著聲音,一個滿面塵灰的健碩漢子大步而入,周圍人等忙低身見禮,口稱李將軍。
方萬川抬眼看過去,卻是今日統領大軍攻城的李秀,估計是攻城大軍回營,卻來這里向自己稟報攻城損傷情形的,在帳外聽見了只言片語,這才出聲阻止。
見他進來,方萬川勉強笑了笑,現在可以商議軍情大事的人是越來越少,程越,李秀等人都忙于軍務,再一個就是這些現在統領大軍的教中子弟多數不是曾經任職蜀軍,就是曾在秦軍中任事,這些人桀驁不馴,與神教中其他人格格不入,方萬川嘴上不說,其實心里對這些人也是提防的很,所以等閑時候他也不招人過來。
今日這人卻來的正是時候,這李秀曾在秦軍中任參將,神教起事之時,就是他和程越幾個帶著不明真相的秦軍屠了成都府的幾個鎮子,使得成都府百姓驚懼莫名,之后神教才能一呼百應,立功著實不小,而大半年以來,更是訓練兵卒,練了一支精兵出來。
這樣有才干的人神教其他堂口幾乎沒有,都是出自大風堂,這樣一來,就在神教中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局面,大風堂各人互相認識的不多,又有教主方萬川故意為之,所以大風堂幾乎是神教中實力最弱的一堂,只有一些人名,卻沒多少手下,但起事之后,大風堂眾人幾乎各個得到了重用,但卻沒一個人覺得自己是大風堂之人。
這么一來,神教中其他人等自然是嫉恨在心,憑什么生面孔的家伙一露面就能帶兵,而自己不成?再加上這些人和其他人經歷完全不同,多數更是瞧不起草莽出身的一些賊人匪類,而他們自己卻又無法凝聚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如此這般,在神教起事之后的境遇也就可想而知了,指揮不靈,為其他人排擠,風言風語的攻訐從來就沒斷過。
若是教主方萬川一力維護也就罷了,偏偏這位教主明尊卻是疑心深重之人,雖是知道這些人的價值所在,但卻唯恐這些人聚在一起,大權旁落,所以極力壓制,有意無意間消弱這些人在神教中的存在感。
于是乎,大風堂從神教起事開始,到得現在,曾在蜀國或秦國任職的神教中人,是死傷慘重,有戰死的,有一氣之下脫走的,有的則直接死在自己人手里,就說那陪方半儒等人率軍取金州的馬臉漢子,其實還算好的,只是被趕到了利州那里,雖說最終死在金州,但總歸沒被自己人暗算了去。
像是大風堂的堂主鄧海,獨力守著劍門,身邊一些神教派來的,卻沒一個是自己大風堂的人手,身邊還有方進庭這樣一個監軍,也就可想而知其他人的處境了。
即便是到了現在,方萬川下令為李秀所阻,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絲的不舒坦,當然,這個時候,方萬川卻不會再管這些了,而是招手讓人搬來椅子,叫李秀坐下,這時那神教中的張神醫也已到了,讓其在賬外等候,只這一會兒的功夫,方萬川已經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只得坐在了床上。
“今日攻城,情形如何?”
看了看方萬川的臉色,李秀有些擔心,明尊的身體可是越來越不成了,仗打到這個份兒上,也真是讓人進退不能,還是手下的兵太不爭氣,這些家伙和以前自己手下的兵比起來,簡直想讓人一腳嘬死他們。。。。。。
微微搖了搖頭,道:“傷亡到是不算多,但士氣太弱,還沒到墻邊兒,就被射回來了,若無蜀軍和蠻族相助,恐怕很難破城。”
他這里有什么說什么,在秦軍中自無不可,但在這里。。。。。。。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人不得方萬川心意的地方了。
不過此時李秀又想起方才聽到的那幾句話,聲音轉向低沉,直接問道:“明尊,是不是劍門那里出了變故?”
方萬川眼角微不可察的跳動了一下,未免影響軍心,劍門那里的消息也就他和兩個兒子知道,不過到了這個關頭。。。。。。。。沉吟良久,這才點頭道:“鄧海戰死,劍門已失,本座派出去的兩萬多人馬也在半路上讓秦人擊潰,也不知秦軍現在進軍到了哪里,文原可有以教我?”
李秀大吃了一驚,雖然已經猜到了些端倪,但情勢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還是讓他始料未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就向方萬川望了過去,臉上驚疑不定,良久過后,這才問起細節。
方萬川也不再隱瞞,細細說了,李秀心思翻騰,半晌才鎮定了下來,又沉吟了一會兒,這才抬頭道:“明尊,這么說來,秦人援軍也只四五萬間,既然相隔了四五天,也沒見對方蹤跡,以末將看,是不是秦軍覺得沒有勝算,退兵回去綿州了?末將深知秦軍底細,若無一戰而勝的把握,定然不會在左右逡巡不去,陷大軍于險境。”
“明尊不必憂慮,事已至此,更不能大張旗鼓的派斥候向后搜尋,不然軍心震動,于我軍實是不利,不若這樣,天色已晚,派出斥候又能查到什么?不如到得明早,末將親自帶人悄悄向后探查,總歸要找到對方蹤跡才好。。。。。。。。”
方萬川此時也沒多少主意,身體又已到了如此地步,也只有聽從李秀的建議,命手下部將傳令各營嚴加戒備,之后又跟自己的兩個兒子商議許久不提。
都說戰場之上,戰機稍縱即逝,李秀久于軍旅,行事沉穩之處自非方家父子這等戰場新丁可比,但這一次,卻是大錯而特錯了,到得深夜,亂匪大營突聞有人驚呼,接著便是越來越多的人從睡夢之中驚醒,出來觀瞧,接著便是目瞪口呆的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