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疲憊的舒了一口氣,慢慢將身子靠在椅子上,所有的威嚴和精氣神好像都隨著這一口氣而呼出了體外,臉上的紋路好像也深刻了幾分,一雙本來精光閃閃的眸子也黯淡了下來,在這一瞬間,那個威風凜凜,統率群雄的江湖大豪又變回了那個普普通通的老人模樣。
歲月不饒人啊,方老爺子暗嘆了一聲,自從得了大秦有意于蜀中的消息之后,就開始精心布置,如今也有一年多了,終于等到了圖窮匕現之時,他雖是常年打熬身體,本身又精研道家練氣之術,但這一年多下來,殫精竭慮,唯恐哪里布置不周,最后像先祖一般弄得一個功虧一簣,這番折騰下來,身子已然覺著有些承受不住。
這一次冒著天大的風險,將教中各堂堂主召集來此,也是因為大秦攻川在即,教中這些年教眾日多,來歷卻比當年雜了不少。。。。。。。
說起來,如今的神教其實便是祆教,祆教由波斯胡商人在隋唐之時傳入華夏,在教義上也繼承了許多波斯古佛教的東西,苦行,結社等等,這些波斯胡商人并不為傳教而來,發展教徒也是漫不經心,所以規模一直不大,直到唐朝盛世時,才有了些氣象。
不過天寶之亂后,中原戰火綿延,祆教的一些教義終于發生了改變,開始像普通百姓傾斜,比如提倡食用果蔬,少食肉類,百姓本來便吃不上肉,吃菜自也無所謂了,又提倡入教便如兄弟,相互扶助,同氣連枝,以為自保,在這一點上,卻是猶能為亂世之百姓接受,于是也便在窮苦百姓中間傳播開來。
但后來佛道相爭,祆教也被牽累其中,根基又不比佛道兩教源遠流長,底蘊深厚,一場場清洗下來,祆教教中又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組織松散,于是便也勢力漸消,到了終至近乎絕跡的地步。
不過這三四百年,中原諸國林立,戰亂頻仍,又讓教派得了機會,死灰復燃,不久便成燎原之勢。。。。。。。。
想到這些,方老爺子卻是嘆息了一聲,如今的神教,普通百姓信教的卻是越來越少,教中占了八成的都是草莽間的豪杰,和當年的情形已是大相徑庭,不過也沒有辦法,后周,南唐官府對神教深惡痛絕,一直沒停過追索,西秦那里也在慶陽兵變時得了風聲,密諜四出,再加上西秦有曳落河之例在,教派一直不敢在西秦境內肆意傳教,方才那幾人都是自小送入西秦軍中,這些年過去,到也算小有成就,不過比起川中布局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堪當重任的李繼祖一去,這些人的心思著實有些難測,西秦軍旅之精銳他早就耳聞目睹,這幾人地位最高的也不過是個校尉,連將軍的邊兒都不沾,但給人的感覺卻精明強干,與當年的那些毛頭小子可是半點邊兒都不沾了的,由此也可見西秦軍力之強了。
秦軍在西北和西夏人連年交戰,去歲又在河東之地打的十幾萬金兵丟盔卸甲,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西秦軍威如此之盛,這次卻是要虎口拔牙,卻是要慎之又慎的。
正浮想聯翩之際,吱呀一聲,一道暗門打開,一人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室內。
瞅著眼前這個滿身陰沉之氣的中年人,方老爺子神色卻是一點未動,這人也靜靜站在那里,背對著燈光,臉上有著大片的陰影,只是一雙如同冥火般的眸子閃閃發光。
半晌過后,方老爺子才開了聲,“半儒,你。。。。。。。。你看這次咱們成算幾何?”
中年人明顯愣了愣,不過隨即便也有些恍然,笑了一聲,聲音有些尖銳,但語氣卻透著一股沉郁,“義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教中人物心思各異,咱們安排的再是妥當,也難免出什么差錯,就如此次召集眾位堂主來這里相見,便冒了很大的風險,只要其中有一人事機不密,后果便很難預料,但當此之時,這一面卻一定要見的,宣之以威,予之以利,成大事者不外如是罷了。
義父也不必憂慮,西秦攻川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咱們只需順勢而為,事之成敗在此一舉。
成王敗寇,大不了咱們再隱姓埋名個數十年,以圖再舉,當此之時,義父您卻是要定下心來的。。。。。。。。”
方老爺子自失的一笑,到沒想到這個向來陰沉的義子能說出這番話來,隨即便也知道,這是在安他之心。
搖了搖頭,想起自小便存下的志向,心中豪氣漸升,腰桿也是直了起來,面對這個倚為心腹的義子,卻也無需顧忌什么,隨即大笑道:“半儒說的不錯,亂世出英雄,當初漢高祖也不過是鄉間一無賴兒罷了。。。。。。。此時只需盡力而為,成敗卻無需掛懷的了。
只可惜了。。。。。。。。這川中的萬千百姓,經此大劫,也不知能剩下多少。。。。。。。”
中年人有些妖異的眸子卻是變得冰冷異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那九鼎之尊的位置本就是萬千尸骨堆積而成,日后義父得了川中之地,只需約束臣下,善待百姓便是,這個時候卻是存不得半點婦人之仁的。。。。。。。。。。”
說到這里,便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再多作糾纏,直接道:“大哥他們已經傳回消息,在川中布置妥當,只待時機一到,便能起事響應。。。。。。。。
還有,這些堂主身邊的人手也已安插妥帖,斷不會讓他們有什么反復,不過。。。。。。。。。義父要成大事,卻得多尋些人才才是,如今教中人物多是良莠不齊,我看。。。。。。事成之際,義父卻要整治一下了,不用義父親自動手,我愿代勞之。。。。。。。
再有,三叔那里行蹤不定,我也沒有什么辦法,不過前些時傳回了消息,說是碰到了西秦的密諜,殺了幾個,聽說還有些在成都府附近出沒,我覺著他們卻是在收買后蜀官吏,此事對我卻是有利無害,所以擅自跟三叔通了消息,讓他手下留情。。。。。。。義父您看。。。。。。。”
方老爺子微微點頭,這時兩個人臉上的神色卻都有些相似,透著一股無奈,這位方家三郎,驚采絕艷,不作第二人想的,但一門心思都鋪在了武藝上面,為人狂傲,行事不羈,誰也約束不住,當年在江湖上可是闖出了老大的名頭,如今沉寂了二十年,武功更上層樓,當年的性情有所收斂,但他們這些親近之人又哪里不明白,表面上雖然謙和了許多,但那孤傲之氣卻已深入骨髓,只有比當年更盛的。
不過也虧有他在,掌管教內刑罰,震懾群雄,不然以那些桀驁不馴的草莽豪杰的性子,教規又哪里約束的住?
“吳寧此人如何?”
“世家之子,熟知兵法韜略,有大將之才,性情沉穩堅毅,秦軍精銳盡集金州,驕兵悍將,卻能相安無事,兼且士氣高昂,此人之才可見一斑,到時先除的便是此人,不然已秦軍之精銳,只要調度得法,我教很難用事的。”
“好,刺王殺將,先聲奪人,我調內堂幾位供奉于你,你三叔那里也要派人找到他,告訴他,這事一定要有他參與我才放心。。。。。。。。
還有,秦軍一旦群龍無首,必定要有援軍入川,領兵之人你心里可有分數?”
中年人這次卻沒有立即回答,沉吟半晌才緩緩道:“西秦將領頗多。。。。。。。張祖鎮守西北,不可輕離,張培賢鎮潼關,屬下多為魏王李玄道舊部,更不可輕動,折種兩家如今就剩下了一個折木清,到是有可能為帥,不過此人年紀老邁,若是派了他來,川中的天氣就能要了他的命,不過此人若是為帥,卻須慎重。。。。。。。
還有就是魏王李玄道,此人領兵大勝金軍,不過隨即便被召回長安,想來是被忌憚兵權過重的緣故,這一輩子估計是不可能離開長安了,更不可能任其領兵來川中,可以除去不理。
剩下的李敢當,折匯,王纓,段其豹,程順等人雖都是猛將,但還不足以領軍掛帥,可以不計,不過以我看來,到時劍門天險易手,川中更是遍地烽火,只要再順利奪下秦軍在金州囤積的糧草,便是武侯重生,對此亂局,也要束手無策的,義父又何必多慮?”
方老爺子這時才微微點頭,這些事他又如何想不到?準備了這些時候,西秦的情形也大多了如指掌,只是此事太大,讓其總有不堪重負之感,生恐有想不到的地方,聽了義子這番話,心中才安定了些,疲憊的揮了揮手。
中年人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退向門邊兒。
手剛扶上木門,身后卻是傳來方老爺子的聲音,“半儒,這些年辛苦你了,我年紀已老,諸子當中,就已你最是聰敏決斷,此事一了,我看這教尊的位置就傳給你吧。。。。。。。”
中年人身子一僵,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臉色變幻,慢慢轉過身來,臉色卻是一點異樣也看不出來了,“義父何出此言?您的養育之恩孩兒是萬死也報答不完的,您便是叫孩兒赴湯蹈火,孩兒也沒半句怨言,不過教尊之位孩兒卻萬萬不敢受之,孩兒覺得二哥之才勝我百倍,定能使我神教大興于天下。。。。。。。”
“嗯。。。。。。”方老爺子淡淡應了一聲,雙眼微微閉,“出去吧,好好做事,義父斷然不會虧待了你。”
“是。”中年人轉身開門,又悄無聲息的將門關上,到了門外,他的呼吸卻才粗重了起來,雙拳慢慢攥緊,卻又松開,如此幾次,呼吸才平復了下來,只是背后涼涼的,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恢復了,阿草剛回來,大家等急了吧?明天之后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