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陰縣,在大秦河中東南,靠近黃河,離潼關也不算遠。
自從大秦打下了金國河中,與大秦的河中名字上有了重復,許多人已經上書,將兩處合為一處,設置州府。
當然,這種事情地方官吏們是不愿意見到的,再說了,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若合為一處,治理起來也是個麻煩,首先政令就無法通達東西,加之里面的事情還多,舉例來說,金國的河中地域要大些,大秦河中要小些,一旦合為一處,府衙設在哪里,也讓人頭疼。
也有說將兩處更名的,但更誰的名?大秦河中這里要考量百姓民意,東邊河中那里也是如此,尤其是新占之地,更是不能激起民憤什么的,反正啊,這事有的商量呢。
不過對于寧陰來說,不論怎么著,有一處黃河灘頭的寧陰縣,都會越來越熱鬧,以往那邊是金國,現在卻成了大秦地界,來往的人自然就多了,人一多,地方上自然繁華,此乃古今至理,怎么都不會變的。
以往寧陰在大秦河中的地位就很重要,這里還設有兩處團練兵營,有數千人把守在此,后來軍中沿革,裁撤團練,改成了禁軍,但寧陰縣的兩座兵營還是兩座兵營,只不過番號改了而已。
大秦河中原來是韓家的天下,無論當年韓家先祖韓世忠,還是后來的韓煒,皆乃世之英雄,為大秦立下過汗馬功勞,而韓家子弟之勇烈無雙,也廣為秦人所傳誦。
經過數代人經營,大秦河中其實與韓家封地也不差什么了,像韓家如此情形的,大秦是獨一份兒,便是種家折家也比不得。
當然,這不是說韓家的功勞就比這兩家大,而是因緣際會,就到了這個地步。大秦的河中不算大,韓家又是河中人氏,而韓家人帶著大秦河中子弟,用鮮血和功勛換來了這一切,就如當年韓煒。率三千河中弟子出去。能重回故里者,不說十數。
這樣的忠勇無畏,這樣的慘烈決絕,是其他州府所沒有的。可以說,韓家人用自己的悍勇將河中子弟擰成了一股繩,之后便做起了土皇帝,與折家種家這種寒門大族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
不過,現在的情形卻也有了變化。當年第一次東征,大秦帶回了十數萬百姓,多數都安置在了這里,其中不乏唐時曾輝煌一時的大族豪門血脈,之后河中官場便越加的紛繁了起來。
如今第二次東征,大將軍趙石率兵北渡,連戰連捷,將金人趕回了太原,大同等處。整個河中都成了大秦疆域。
沒有了外敵,韓家這樣的地方豪族也就失去了一半存在的意義,加之新政的影響,實際上,韓家對大秦河中的掌控正在逐步的消弱當中。
韓家這里對將來也是有打算的。不再枯守一處,而是選擇走了出去,韓家子弟開始到外間為官,對河中老家這里。不再守的那么嚴了,所以許多人瞅準了這一點。尋機往河中安插人手,也就在情理之間了的。
其實,寧陰縣新上任的知縣大人許節,就是順著這個大勢從朝中調派而來,不然的話,像寧陰縣這樣,差不多與軍鎮相仿的地方,怎么會掌握在外人手里?
許節也算是剛剛到任,他是志大才疏之人,到任之后,先就巡視了幾次自己的地盤,越瞧越是歡喜,覺著終于離了京師的泥潭,休了那讓自己看著就厭煩的妻子,一身輕松,到了這一片沃土的河中,總可以大展拳腳,施展自己的抱負了。
但兩個多月下來,寧陰縣上上下下的官吏們也看出來了,這位滿嘴之乎者也,動不動便子曰詩云的知縣大人,也就是外表光鮮,于縣務上是一竅不通,還很剛愎,聽不得旁人的勸說提醒,可以說是滿肚子的草包。
說是什么施展抱負,但這些時日以來,這位知縣大人除了用于逢迎往來的時間,也就在縣里轉了兩圈,回來之后,就不動地方了,反而招來學政,細細打問了一番,好像只有這件事,是知縣大人關心的。
不過讓人失望的是,學政說了許多,人家聽進去的就只有那么一點,之后便邀來縣內文人士子,開了兩次文會,旁人呼其大人則不喜,稱之為師則歡悅非常,這一下,誰都明白了,這位竟然是想博個文名。
在旁處也就罷了,但在這河中地界,真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誰不知河中韓家以軍功起家,河中上下,尚武之風尤烈,幾乎人人皆以在韓家麾下效命為容,哪里會在乎什么文名?
這么一來,縣中上下,多數都冷了心思,不愿往這位新任知縣大人面前湊合了,除了一些新來寧陰,扎根不過六七年的外來人,這些人在金人治下許久,還逃不脫逢迎地方官吏的想頭,不管許節如何,都是縣尊大人,所以很是巴結。
這一晚,寧陰知縣許節又赴了一次宴飲,心情很是舒暢,直與眾人歡飲到了子時三刻,才醉醺醺的出來,讓家人扶上了轎子。
掀開轎簾,矜持的擺了擺手,讓殷勤相送的人們回去,這才呼出一口酒氣,斜歪在了軟墊上。
轎子起行,上下顫抖,許節有些頭暈,不過心里卻還是很得意,到了地方上為官,果然就是不一樣,在京中,大官小官的壓的你抬不起頭來,這里多好,人人皆是笑臉相迎,這些人雖粗鄙了一些,但只要虛與委蛇一番,將來對自己治理縣政,也有不少好處。
韓家那些武夫之輩,將河中視為禁臠,自己在這里宣揚教化,讓百姓歸心,也好叫這些地方豪族知曉,朝廷并非無人,將來寧陰縣在自己治理之下,風調雨順,物埠民豐,在河中獨樹一幟,到得那時,還能有誰不知許節之能,還有誰不聞許節之名?
咂了咂嘴,許節晃著腦袋臆想著將來的美好前程,不過隨后,便覺著有些可惜,河中這些土財主,請縣尊大人吃酒,竟然連個歌舞姬都沒有,幾個丫鬟勉強可以入目,但也沒說送一個過來,真真是不曉事。
不過轉念便想到,養在京中的兩個美人好像應該快到了,過得兩日,讓這些家伙們曉得,京中絕色到底是個什么樣子,讓他們以后不敢拿庸脂俗粉來糊弄本大人,想到這里,許節嘴角含笑,更是添了幾分得意。
回到新置辦下的兩進宅子,吩咐下人們下去安歇,自己則徑自入了后宅宿處,酒意上頭,該是到休歇的時候了。
貼身書童在前面提著燈籠,片刻便到了后宅宿處,點上燭火,伺候他洗漱了一番,書童退了出去。
許節打了個哈欠,坐在椅子上,飲了兩口茶,便想上床安睡,但外間傳來一聲輕響,許節也沒在意,他那貼身書童跟了他多年,是個謹慎之人,忠心也不錯,沒有旁人伺候之時,每晚就都睡在外間,以免晚上有事好進來伺候。
不過隨后,房門輕響,一條人影已經走了進來,許節瞇著眼睛,多有酒意,開始也沒看清,但隨后便覺著不對,人影也太過高大了些。
他剛站直了身子,想要訓斥兩句,但那人影已經來到近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隨后他便聞到了幾許血腥的味道。
不是一個人,外面又進來一個人,拖著他那貼身書童軟綿綿的身子,這回,屋里的血腥氣就濃了起來。
許節驚恐的睜大眼睛,想要呼喊求救,但那只大手,死死的將他的聲音憋在了喉嚨里。
一張猙獰的大臉湊了上來,“大將軍讓咱們來跟許大人請安問好。”
只一句話,許節臉色刷的便白了,身子也抖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最后若非那只大手支撐,他很可能已經軟在了地上。
一股尿騷味傳來,趙四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什么護衛之類的根本沒有,大將軍那里說的鄭重,兩人還小心著一直沒有動手,瞧了兩三日,都沒瞧出護衛的好手到底在哪兒,終于兩人忍不住,在今夜動了手。
這個許節已經是死人一般,但有些話卻需傳到,趙四舔了舔嘴唇道:“大將軍讓咱們兄弟轉告于你,算是便宜你了,之后許家上上下下自會到陰曹地府陪你。。。。。。。”
許節絕望的掙扎了兩下,想要說自己是朝廷命官,你們殺不得我,但那人根本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手上猛的一用力,咯吱一聲,許節的脖子已經歪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
許節的身子一下子便軟了下來,滿臉的恐懼,眼中還有不可置信的光芒殘留,也許是不相信自己就這么死了,也許是不相信那人真的敢派人來殺他,也許是。。。。。。。
誰知道呢,反正許節就這么死了,像許多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樣,被強有力的力量碾的粉碎,所有的自以為是,所有的剛愎自用,所有的妄想野心,所有的忘恩負義,所有的所有都隨著生命的消逝而消逝,也許會留下那么一點痕跡,但絕對不是他暢想的那樣,留名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