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吉低頭,本就沒想著徹底鬧翻的趙石也不啻于解釋兩句,緩和一下氣氛,“李大人也不必如此,中書之臣皆有議事之權,無論朝政,還是于我本人有何異議,盡可言之,若秉公而為,即便意見不一,卻也沒人能因國事怨望于大人不是……”
“只是,場合有些不對……不過當著李相,我也跟你解釋一句,此事事涉軍國機要,陛下沒有開口之前,我勸李大人不要就此事輕易論之,到時,自有李大人開口的機會……”
這就是李圃想要的了,而趙石話語中隱含的告誡之意,卻也不會讓人太過在意了”。
趙石話里透露出來的意思,也讓李吉滿心的郁悶一下便去了大半兒,朝堂之上,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不是跟陛下,或者其他朝中重臣政見不一,大家政見不合,各施手段,相互爭競,乃朝堂慣有之情形,當庭與皇帝陛下爭辯,更顯直臣風范,許多時候,只要君王稍微賢明,也就不會記恨于臣子,甚或會得到重用,這樣的例子自古以來,屢見不鮮。
但話說回來了,在朝堂上最怕的其實也在于此,一些事情之上,可以爭而辯之,無論成與不成,卻也于自身無多大損傷。
不過怕的就是在一些陛下已經下定心意,并得到了一些重臣的支持的大事之上,一旦受到阻撓,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就像當日景興鼎革。在楊感去位之后。即便是那些在朝中根基深厚的重臣。也沒有人敢于當面阻之,只是在私下里施些手段罷了。
若他方才所言之事,真如趙石所說……李吉想到自己之前不止一次就此事與同僚論之,當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私下議論也就罷了,之后若再按照慣例,上書言事,中書則聯接友好,借機攻訐。他這個戶部尚書可能就要做到頭了。
想到這里,李吉不由抱拳拱手,多少帶著些誠意的再次道:“多謝將軍提醒……”
趙石微微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這個人情,算是賣給李家的,之后與李圃相談,若再有什么,也就不要怪他不客氣了。
說實話,朝堂上的事情。他并不太熟悉,只是聽的多了。也還能摸到一些脈絡,相比之下,李家這兩位大人,卻都是此中老手,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非他能及。
他們吃虧就在于,掌握的信息并不對等,這就是皇帝寵臣獨有的優勢了,就算是李圃這位同門下平章事,也少有機會和皇帝陛下對坐飲酒,商談軍國大事,皇帝陛下的心腹之言,也許能聽得幾句,但相比趙石,卻還是差的遠了。
皇帝陛下會對趙石推心置腹,不但因為他有著擁立之功,而且,在于十幾年的交情,在于趙石向來對當年的皇后娘娘敬重有加,還在于,趙石當年一直便是太子一系,從來不曾變過。
這樣的際遇,數遍歷朝歷代,不是沒有,但卻只那么兩三個而已,但有著趙石這樣的才干功績者,卻可稱得上絕無僅有了。
所以,趙石提兵,北上草原之事,不獨獨李吉一個,朝中也是多有議論,但已得陛下鼎力支持,又有著極為明確的目的,在這個上面做文章,也只能說李吉存心不正,心思也嫌太過急切了些。
可以說,膨脹中的李氏一門,實際上和鄭氏已經,都在尋找著機會,他們對自身的缺陷之處,都已察覺,對將來,也都有著規劃和謀算。
將來怎么樣?誰都明白,大秦一統天下的腳步已經邁開,根本不可能停下來,到時中原烽煙四起,長安大族們怎么可能眼瞅著將軍們在外建功立業,而無動于衷?
相比插手兵部,在朝堂上對軍國大事發出自己的聲音,那么讓自家子弟投身軍旅,一刀一槍的拼殺出功勛來,則顯得是那么的艱難。
因為這些世家子弟誰愿意到投筆從戎,用性命去換功勞?他們的才干,他們自小接受的教誨,以及富貴榮華的生活,都決定了,那樣的決心不是輕易能夠定下的。
文武殊途,在這一刻,顯是分外的明了……
回到當前,李圃沉吟了片刻,漸漸,臉上帶出了些笑意,相比容易意氣用事的李吉,他更能沉得住氣,膽子比李吉更大,更敢說話。
從來,同門下平章事李圃,便不是一個面團團的老好人,和當年楊感相比,李圃少了幾分文采,或者才干心胸也都有所不如,但他這人勝在厚重,敢作敢為,這讓其人耿直端方之名,傳于朝野內外。
實際上,對于這樣的情形,他并無多少意外,而他也很高興,趙石能挫一挫這位堂弟的銳氣。
景興鼎革至今,他在朝中政敵漸多,與王家,鄭家之類的大族也都漸行漸遠,即便是在家族之中,威望在遠不如從前了。
以李吉為首的一些人,正在挑戰著他的權威。
但他看的很清楚,大勢如此,沒有了他李圃,也會有另外一個人來行此事,景帝立意鼎革,決心非同一般。
而繼位之成武皇帝,比先帝,還要急進,還要強硬的多,王家因此而煙消云散,鄭家那里,下場也未必是好。
當今皇帝陛下是如此的年輕,李家若有何反復,朝秦暮楚,定然不會落得好去。
當年長安五大世家豪門,另外兩家在先帝一朝,已經漸漸淡出朝野之外,王家滿門抄斬,只剩下了李鄭兩家。
這樣的情勢,多么的觸目驚心,他又怎能不早早為家族打算。
和李吉深談了兩次過后,他便不再跟這位堂弟說什么了,因為這位堂弟還在幻想著,建立唐時鄭崔那樣的大閥豪門,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態勢,也許自秦以后,再不會出現那樣的上可逼君王,下可凌朝臣,富貴榮華,金玉滿堂的百年大族了。
而由他親手推行的八分田畝制,也正在摧毀著這些大族存在的根基,沒有了土地的供養,那些人口眾多的大族,必定會四分五裂。
所以,除了約束族人不得妄為之外,在朝堂上,也多數避開鄭氏那邊的鋒芒,顯得很是低調。
實際上,這更加劇了李吉等人的不滿,想要插手兵部的心思也更加急切,他卻不知道,堂兄的目光已經越過了他,在年輕子弟中,尋找著適合接任李氏家主的人選。
李氏的沒落已經不可避免,但天下那么大,當天下承平之際,李家子弟,當可尋機覓勢,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對,也可避免像王家那樣,落得個凄涼下場。
這些長遠的打算,沒有什么人能夠明白,也沒人知曉。
李圃只是瞅了一眼有些灰頭土臉的李吉,心想,當zìjǐ離開相位之時,也許就是李家真正沒落的開始。
但他絕不會允許,李吉將李家帶上絕路,為此,讓其離開戶部尚書之位,也在所不惜。
他在心里嘆息了一聲,開國名臣,哪里是那么好當的,李吉根本就不明白,在自己之后坐在同門下平章事這個位置上,絕對不會是姓李的,和姓鄭的,兩家誰要是爭了,只會死的更快。
而將來接任樞密使的人選,很可能便是眼前這位大將軍,若是此人在京里多呆兩年,將來自己這個位置,未嘗也不能坐一坐,因為這人與皇帝陛下太過親近了,功高震主什么的顧忌,好像已經不適用此人了一般。
心念電轉間,李圃轉開了話題,“聽聞金國戰亂不休,已呈日暮途窮之勢,于北地情勢之上,沒人比將軍更熟悉,于此事上,將軍有何打算?”
話題轉移的有些大,但也不算太遠。
趙石有些捉摸不定李圃的心意,雖然問的還是北地之事,卻沒有半點詰難的意思,趙石瞅了瞅這兄弟兩人,想了想,只是道:“李相說的不錯,金國覆滅已在不遠,至于是我大秦,還是旁人得利,卻還要看將來戰局如何。”
李圃笑笑,緊接著便道:“瞧將軍傳回來的戰報,老夫到是覺得,那些蒙古人,或許可繼女真契丹之后,為禍北地,不如早早圖之,以免養虎為患啊。”
趙石輕輕搖頭,“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趙石以為,現在插手,時候過早,中原未定,還有西夏窺伺在側,若揮兵河北遼東……難免腹背受敵……”
說到這里,趙石一下便頓住了,抬頭看了看猶自木有恢復過來,有些懵懵懂懂的李吉,再望向含笑不語的李圃。
李圃卻是舉杯示意,道了一句,“將軍目光長遠,看來已有定計,我大秦有將軍,實乃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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