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幾個萬戶散去休息。
木華黎獨自留在奢華的廳堂之中,聽著外間不時隱約傳來的慘叫聲以及女子的痛哭尖叫聲,他不由揉了揉眉頭。
雖然,他在秦軍中向來有著嗜殺之名,但到底是上過國武監,又在秦軍是任職多年,對于草原部族戰士的行徑,有著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這讓他十分的耗神費力,一邊不滿于草原人的漫無軍紀,一邊又清晰的察覺出,和秦人軍伍比起來,可怕的騎兵作戰能力。
當然,他更是十分的明白,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如果讓草原人像秦軍那般,那么世上也就沒了可以與之對抗的軍隊。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很清楚一點,任何精銳軍伍,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只看他的弱點是在哪里罷了。
像他從前帶領的秦軍騎軍,就不善于久戰,當他們沖起來的時候,只要指揮得當,幾乎沒有人能夠阻擋住他們的腳步。
但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隊草原戰士,在英明的將領的指揮之下,足以拖死任何像秦軍那樣的精銳騎兵,一天不成十天,十天不成一月,一月不成就一年,吃苦耐勞的草原騎兵的堅韌,是漢人騎卒無法比擬的。
但草原戰士的弱點也分外的明顯,他們沒有軍紀約束,往往都是靠著將領們的威望在維持著他們的士氣,一旦自己的部落受到攻擊,或者受到他們難以忍受的挑釁,誰也不能阻止他們沖上去與無法戰勝的敵人拼命。
他們更無法像秦軍將士那樣,發起堅定的騎兵沖鋒,也就是說,和敵人正面作戰,草原騎兵會非常的吃虧,尤其是面對秦人軍伍的時候,之前大帥北來的幾次作戰,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也正是他最佩服大帥的地方,總能把握住敵人的弱點,制造出有利于自己的勝機,一舉破敵致勝,大帥好像總能清楚的知道,敵我雙方的優劣之處,并揚長避短。
他自忖沒有大帥那樣的本事,所以只能盡量的讓草原騎兵發揮他們的長處,所以,在去年冬天,他殫精竭慮的為草原騎兵們制定著適合于他們的戰術,無論是野戰,還是攻城,都在去年冬天漸漸成型。
可以說,他不愧是天生的騎兵將領,一些戰術,正是另一個時空當中,蒙古鐵騎最常用的辦法。
失去了像木華黎這樣的大將,蒙古人的損失絕對不只是一員優秀的騎兵將領那么簡單,可以說,他們失去了一根支撐蒙古帝國崛起的重要支柱。
而有了秦軍任職經歷,并開始帶領草原騎兵征戰的木華黎,將變得更為的可怕,也許在治政能力之上,會有所遜色,但在戰爭上,迸發出來的光彩,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會預料的到……
他現在感到的疲憊,只不過是因為頭一次獨領大軍,所感到的些許不適罷了,而他的信心,也將在接下來一場場的戰事中得到極大的增強,最終完成從一位優秀的騎兵將領到英明的大軍統帥的蛻變。
而兀剌海城一戰,看上去簡簡單單,實際上卻浸透了他的心血,如今草原騎兵來自各個部族,還難以做到如臂使指,但隨著戰事的進行,草原部族騎兵必然會學到更多的東西,更加容易指揮,而他也正在向這個方向在努力著。
外面偶爾傳來的凄厲的慘叫聲,是草原戰士們正在處決黨項將領,這個命令木華黎早已發出,并將一直執行下去,因為他知道,大帥若是在這里,一定會這么做,而且會做的更徹底。
就像在河中河東等處,殺死那些女真人,契丹人一樣。
他則稍加變通一些,并沒有讓部下將所有黨項人都殺掉,并非是他更加仁慈,而是要在之后的攻城戰中,將這些黨項降俘消耗干凈。
在手段上來說,無分優劣,大帥需要那些異族的血來安撫人心,提振民氣軍心,而他,則是要用這些降俘來打擊那些守城的西夏官兵的士氣,用西夏人自己的鮮血,來打開勝利之門。
晚間空閑下來,木華黎覺著身心俱疲,但他還是打著精神,讓部下將兀剌海城的舊日主人,黑山威福軍司的司主拓跋安明帶了自己的面前。
如今的拓跋安明,衣衫破爛,狼狽之像也就不用多做描述了。
戰敗者,總是相似的,不同的則是,有些人骨頭硬些,有些人骨頭軟些罷了。
拓跋安明,這位兀剌海城殘暴的統治者,拓跋一脈的子孫,無疑屬于后者,這沒什么好奇怪的,時至今日,黨項人祖先的勇烈,在他們的子孫身上,已經找不到多少蹤跡了。
當拓跋安明被帶到木華黎的面前,見到這個正襟危坐,渾身上下都有著異樣的威嚴的將軍的時候。
拓跋安明已經明白,這個人決定著他的生死,而在城破之際,其實他就清楚,如果想要活下去,黨項貴戚的身份,并不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更可能讓他身首異處。
他唯一的機會在于,草原部族南下攻夏,需要熟悉這里的人作為引導。
當然,這還要看這些草原部族首領們的野心到底有多大,是想占據疆土,還是為了劫掠而來。
他更清楚,草原部族如此大規模的南下,和南邊那個強大的漢人國度肯定脫不了干系,也許……南邊的秦人,已經開始準備攻打西夏了。
這樣一來,他想要活下去,將付出成倍的艱難努力才成。
不得不說,在這樣一個時節,還能想的如此清楚,這位兀剌海城的主人,有著一顆和他的外表皆然不相匹配的心腸。
來到舊日自己曾無數次決定別人命運的廳堂之中,他完全沒有顧忌往日尊榮的身份,立即爬倒在地,將肉呼呼的臉頰貼在冰冷的地面上。
用他這一生最諂媚的聲音道:“小人拓跋安明,向尊敬的您行禮,請求您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為尊敬的您效勞。”
赫然,他說的竟然是正宗的乃蠻語,還帶著乃蠻貴族的腔調。
木華黎望了望好像肉蛆一般趴伏在地上的黨項貴族,厭惡的皺了皺眉,他本來想要見到的是這個人的人頭。
但現在,他的心思有了一些變化,這不但是因為報上來的收獲有多么豐厚,還因為,他想到,需要這樣一個人,來為西夏人做出榜樣,李刑說的不錯,過多的殺戮,只能讓人恐懼,雖然那樣會讓你的敵人怯懦,但恐懼到極點,卻有可能催生出勇氣這種東西。
所以,有些人活著比死了更加有用。
而最重要的是,大帥殺戮雖多,卻并不濫殺,往往都有著極為明確的目的,收服一些黨項人,可能會讓大帥不太高興,但卻可以讓接下來的戰事變得簡單一些。
他在國武監中學到了一些東西,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在爭取勝利的同時,盡量的減少自己的傷亡,這才就是戰爭的真諦……
所以,這個肥胖的家伙,能不能活下來,卻還要看他能做什么,一味的諂媚,卻是不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心動的。